戚子再婚两月有余。
今晚8点开始，枟浙江电视台枠播放越剧枟五女拜寿枠，这是“浙江小百花”的经典之作。戚子是个越剧迷，对该剧百看不厌，每次看都会感到轻松、快乐。今晚她老早打开频道等候。俊美潇洒的五小生、天仙般的五美女、优美舒婉的唱腔曲韵，戚子感到赏心悦目，陶醉其中。
8点半左右，毕少南从外面进来：“老婆对不起了，巴西与意大利的足球赛马上就要开始了，让我过把瘾吧。”说着就拿起遥控板转换到体育频道。
戚子正看在兴头上，哪里肯放弃，朝他瞪了一眼，又把频道转了回来。
球迷对戏迷，两个中青年人，变成大小孩，互抢遥控板。抢了两三个来回，戚子拎着毕少南的耳朵说：“你听清楚了，电视机是我买的，我有优先使用权。”
毕少南来了点幽默：“你是我老婆，出嫁从夫，现在得听我的。”
“你这个老封建，毛主席早为我们妇女撑起了半片天。改革开放、解放思想也好多年了，你怎么一点都没有长进？ ？”戚子拿着遥控板坚决不放。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僵持了一会儿，毕少南实在无计可施，板着面孔，“嘭”一声重重关上门出去了。
戚子听后在心里骂了一句：“没有男子汉气量。”
毕少南赶快在附近找了家茶室，与他人一起观战，感受球场的叱咤风云、瞬息万变，品味群雄逐鹿的阳光、力量、速度和气势之美。
下半学期开学了，戚子买电视机时借的100元钱还给了同事，心里释了负。可时隔三月，新增了气恼和负担。
一转眼过了元旦，小夫妻俩又积蓄了200多元。他俩的钱放在五屉橱的抽屉里，双方自觉遵守纪律，不乱花钱。
今天中午休息时，王雪英托人在上海买的“一手长”雪花呢短装送到了办公室。她兴致勃勃，拿出来当众一穿，显得偏大，有点扫兴。
旁边有热心人说：“估计戚子穿了正好。”其他室友也跟着热情起来，戚子脱衣试穿，果然不出所料，非常合身，而且派头很大。
王雪英见状就爽快地说：“戚子，你要的话就转给你了。”
“多少钱？”
“80块。”
“我回家看看抽屉里还有多少钱再说。”
“钱不用急。”
女人天性爱买衣打扮，戚子也是如此。吃好晚饭，她说起了买衣的事，毕少南劝说：“你已经怀孕，小孩生下后开销蛮大的，我们用钱要节约点。你现在不缺衣服，能不买就不买了。”戚子听后觉得有理，打消了买衣念头。
过了两个多星期，戚子要到家门口的小店去买日用必需品，打开皮夹一看，钱不够，就到抽屉里去拿钱。发现少一张大面额人民币，就问身旁不远的毕少南：“你拿100头去买啥东西了？”
“噢，我忘记跟你说了。一星期前，有个要好朋友说要办点急事，向我借100块钱，我借给他了，你不在家。”
“毕少南，这点积蓄是我们两个人的。你要借钱给朋友我没有意见，但要与我打个招呼，或者商量一下再借。”
“朋友要得急，来不及和你商量了。我是一家之主，难道就不能作一回主？”
毕少南前句话讲得合情合理，可后面的话引起了戚子的反感。
“是的，关键问题上，你不能自作主张。钱是我们两个人的，现在男女平等，你不能享受特权。”
两人各讲各的理，结果惹火了戚子：“我上次要买衣裳，你不同意。现在朋友要钱了，你却爽快答应，表现真大方，你重友轻妻。”
“不要把话讲过头，不要给我乱扣帽子。”
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埋下了不和谐种子。好多夫妻关系的恶化就是从小事开始，由嘴巴互不相让伤了感情。
戚子自9月份怀孕以来，无任何不适反应，身体健康，但人明显消瘦了。学校领导得知后，考虑到她35虚岁了，就不让她再当班主任和兼顾枟芳草园枠的编辑工作，戚子感到了温暖。
时间进入1989年4月下旬，下个月就进入预产期了。戚子的身体显得非常笨重，肚子的下垂感很沉重，走路困难，躺在床上，仰面躺、侧身睡都极不舒服，她真切地体会到了女人怀孕的艰辛。
这段时间，戚子一般9点左右就上床睡觉。毕少南常在睡觉前侧头贴耳在她肚皮上，听胎儿动声，还进行简单交流。今天他又轻轻地说：“儿子、儿子，爸爸叫你，你听见了吗？明天我去深圳，八天后再跟你说话。”胎儿好像听懂了，小腿乱蹬了几下，毕少南感觉到了，他笑了，戚子也笑了。
不一会儿，毕少南洗漱完毕上了床，先在戚子脸上亲了一口，而后用手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耳朵，轻轻地说：“这几天我不在家，行动一定要慢、要小心，听见了吗？”
“听见了，真像个唠叨婆。谁告诉你是儿子？说不定是个女孩。”
“我妈说的，说你肚皮下面尖，是生儿子的相。”
5月6日早上，毕少南出差了，戚子照常乘三轮车上班。不到100米就到校门口了，可刚转弯，弄堂里突然蹿出一条凶相的大黑狗，车夫一惊，来了个急刹。戚子吓得脸色煞白，幸亏手抓得牢，身子前后晃了晃，人没有掉下来。
大概白天受了惊吓，动了胎气，当天夜里11点刚过，戚子感到肚子有点轻微疼痛。赵秀芬正好起来小便，因儿子不在家，她特别警惕，好像听到戚子轻微的哼声，就过去问。婆婆是过来人，意识到戚子快要临盆，赶快叫来左邻右舍帮忙。四位大男人抬起藤榻，迅速把戚子送到市妇保院。
到医院一查，产科医生说婴儿已经入盆，不能剖腹产了。邻居踏三轮车把赵秀芬送到了，她满脸忧情，深感肩上的担子沉重，邻居劝她放心，人在医院里了，不会有事的。
戚子的肚子越来越痛、越来越痛，脸上冒出了小汗珠。凌晨2点多，宫门口露出一点婴儿的头，由于头偏大，戚子不管怎么用力就是生不下来。她感到十分吃力，真切地体会到了生小孩是多么的费劲和痛苦。
医生一看生不下来，就在她下身剪了一刀，又鼓励戚子勇敢点、再用些力就快生下来了。
戚子咬着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哄啊”一声响亮啼哭，婴儿终于生下来了。
戚子完全瘫了似的，毫无力气。
是8畅2斤的女婴，大家总算轻松了。赵秀芬悬着的心也放下了，走到戚子身边：“女孩好，是条小棉袄，贴心。”
过了一会儿，赵秀芬冲泡了一碗红糖汤给戚子喝。暖暖的，戚子感到很舒服。
赵秀芬温和地说：“阿子啊，你辛苦了，好好睡一觉吧。”
戚子感到好累、好累，不一会就睡着了。
戚子昨天已经出院回家。今天天气有点闷热，她躺在床上感到不舒服，还多次出过虚汗。
下午，毕少南出差回家了，他走进房里，与岳母打了招呼，弯下腰，看了看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女儿。这时，戚子以为他会走到自己床前，说声“老婆你辛苦了”，想不到他刚走过来竟这样说：“血腥气得了，闻了就想吐。”话音一落，转身走出了屋。
戚子心里“咯噔”一下，眼角处不由自主地流出两滴苦涩的泪珠。她想：“怨我生女儿了？现在什么时代了，还这么封建？科学研究证明，生男生女主要因素是男人，自己无本事，还怪我，真不是个东西。”
陈兰英也脸露不悦，但马上笑着上前劝女儿：“男人家都是比较粗心的，不要放在心上。你现在哭勿得，哭哭会落下病根，今后看勿好，触（吃）苦的是自己？ ？”
“妈，我懂了。”
有些医院提倡丈夫陪妻子分娩看来是对的，要是毕少南在场，亲眼目睹戚子生小孩时的艰难，估计说话和行动就不会那么不得体，让戚子心寒。
因家庭条件限制，晚上，毕少南只好与戚子同床。陈兰英帮女儿多次温水擦身，天气已经好转，血腥味淡多了。睡前，毕少南与戚子商量女儿的名字，他们希望女儿将来少点忧愁、多些愉快和幸福，故取名“毕愉”，小名“愉愉”。
母亲和婆婆照顾得周到，戚子身体恢复得很快，满月时长得比怀孕前胖，脸上白里透红。
因旧城拆迁改造，他们搬家了。婆婆投亲去了，三口小家搬到了戚子原来的斗室，暂时不用的东西放在学校仓库里。拆迁之事早有通知，故戚子向学校领导及时反映情况，房子没有退出。
初夏来临，斗室虽小，但因靠近苕溪，白天开门通风，比较透气凉爽，夜里关门后无风对流，就显得热些，但还可以将就。
一进入暑假，天气热起来了。毕少南买来单人竹榻和两只毛竹凳子，准备自己睡，让母女俩睡得凉快和舒服些，自己也可睡得安稳些。他把洗脸盆等有关东西放到外面的走廊上，把床靠搭在北面墙边。
晚上，他睡在那里不到10分钟就起来了，钻进大床说：“你和女儿睡在一起不冷清，我一个人睡空荡荡的，我不睡那里了。”说完就在戚子的脚跟头躺下。
“那我睡小床好了。”
“勿要，我块头大，你说我睡着了像一头死猪，要是翻身压着女儿怎么办？”
戚子无奈，三人只好挤在一张不是很大的床上。冬天没事，可现在是炎热的夏天，毕少南此时的“亲骨头”（亲热），对戚子而言，是严重的身心伤害。
婴儿靠里边，戚子给她多留点空隙，凉快些。毕少南睡外边，因长得高大，将近占了床的一半。戚子夹在中间，面积不到一市尺，不能仰躺，只能侧睡，又没地方翻身透凉，再加上哺乳期女人体温比常人高，她热得无法入睡。床外虽有电扇在吹，却完全被毕少南挡住。她只好摇扇子，这样一来，毕少南内外都有凉风吹，呼噜、呼噜特好睡，如果把他抬到门外，估计也不会醒来。
戚子摇得凉爽了一些，有睡意了，可女儿伸胳膊蹬腿一番，她看看女儿小毯子有没有盖好，睡意没了。
她又感到很热，继续摇扇子，摇啊摇，手臂发酸，有点睡意了，女儿又骚动了起来。这是女儿尿湿了感到不舒服发出的信号，她赶快换尿布，睡意又没了。
戚子身上已淌汗水，用枕边的干毛巾一擦，赶快摇扇子。摇啊摇，手臂发麻，有点睡意了，女儿哭了找奶吃。戚子马上喂奶，女儿吃饱后睡着了，可她热得无法入睡。
给女儿盖小毯子、换尿布、喂奶，给自己摇扇子，整整一夜，戚子就这样被反复折腾着，无法入睡。女儿放声哭时，吵醒过毕少南，但他翻了一个身，又安心睡了。
第二天早晨，戚子一下床，就感到头沉重、腿发软、眼睑胀，身上汗臭味浓。幸亏是暑假，否则无法去上课。
地上的盆里，装满了湿尿布，因戚子还在月子里，不能用肥皂，毕少南主动去洗了。
夜幕降临了，戚子把昨夜无法入睡的事告诉了他，叫他睡小床。他满口答应，但不一会儿又过来了，说一个人怎么也睡不着，戚子只好重受折磨。
住在斗室里一个多月了，戚子几乎每天夜里都无法入睡。人明显瘦弱起来。热得实在不行了，她就轻轻地、悄悄地起床，到走廊上的小竹椅子上坐一下、透透气再上床。
毕少南在夜里从来没有问过她热不热、身体舒服不舒服，更没有帮她摇过一次扇、为女儿换过一次尿布。
戚子夜里过得太苦了，她感到黑夜是那么长，那么难熬、难熬。实在难熬了，就悄悄起床，站在外面凉一下，甚至无声地哭了。现在她又连放声痛苦的权利和空间都没有了，只得让泪水默默地流，释放一下苦情。
戚子就这样一整夜、一整夜，受着折磨、痛苦和煎熬，人煎熬得瘦瘦的、无精打采了。胸前、背上、大腿和手臂两侧，长满了痱子，难受啊！她后悔结婚了：爱情是朵甜蜜花，婚后就成苦菜花。
戚子的身体越来越差，白天经常感到昏晕乏力。这几天连续高温，无风无雨，室内热烘烘的。
今天夜里，真热啊！戚子难受得又来到外面，围着大花坛慢慢地走，越走越悲哀，越走越后悔结婚。
人身心极度疲惫时易生悲情，科学考证，坐月子的女人容易忧郁。这段时间，戚子中学时生长的忧郁细胞突然苏醒过来，并迅速蔓延、膨胀：遗腹女和弃婴、中学时的厄运、工农兵大学生被人调换、西湖大学里的谣言、与大哥成婚、遭王雪英嫉妒等一下子全涌上心头，埋怨老天给她的苦难太多、太重。
她越想越觉得做人没意思，准备找个适当的时候，悄悄溺死在苕溪里。
今天夜里，戚子又热得直淌汗。半夜里她悄悄起床，轻轻开门，来到外面，踏着朦胧的月色，迈着轻而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悄悄走向小门。铁将军把门，挡住去路。
她想翻墙，仔细一看，墙很高，旁边没有支撑物，无法过去，只得往回走。
她想吊死在大树上算了，但没有绳子，她更感到极度的悲哀，怎么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啊！
她听到了女儿的哭声了，“唉”地叹了口气，在心里说：“继续受苦受罪吧。”
喂好奶，她手摇扇子，认真思考起“死与不死”的问题来了。死了好：做人仔细算算无花头，死了什么痛苦也没有了，什么罪也不用再受了。死不好：一是给女儿带来不幸，不利于她的健康成长；二是给母亲带来严重悲痛，那是对她的最大不孝；三是给婆婆带来伤害，对不起她对自己一直以来的关心；四是对不起死去的养父，他不希望自己心爱的女儿会是这样悲哀的下场？ ？
反复比较、权衡后，戚子的顽强、乐观细胞占了上风，竟在内心调侃自己：“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千里，我这点苦难算点啥？遇难就想退，吃了些苦就想死，是意志薄弱的表现。凭我的顽强和良好的身体老本，一定能够渡过难关。天快要凉起来了，苦日子不久就要过去了？ ？”
心里坦然和平静了，人也感到凉快些。戚子摇扇摇累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新学期开学了，女儿白天叫人抱，夜里自己带。
天气还是炎热，戚子无法安睡，加上工作劳累，她越来越疲倦，感到随时会倒下生病的感觉。好在她有坚强的意志、强烈的工作责任性心作支撑，还有是少年、青年时艰苦劳动的磨练，一踏进办公室和教室的门，就像吃了兴奋剂，马上就来精神和力量，所以从不影响工作。
戚子忙进忙出，有人怀疑她可能少布置和马虎批改作文。方校长了解戚子的为人做事，不相信她会这样做。今天，她乘戚子到本市兄弟学校听课的机会，来到语文老师办公室，查看了戚子学生的作文本，同时又查看了其他语文老师的学生作文本，并作了记录和对比。她笑着走出了办公室，原来戚子还比其他老师多了两次学生作文，批改也更具体和详细，更可贵的是当面批改的次数很多。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学校召开教师会议，戚子有事请假。散会前，方校长把昨天看作业的事在会上进行公开，用事实释疑，表扬了戚子，并号召大家要学习她的敬业爱岗精神。
戚子进一步得到了学校领导和同事的尊敬，事实证明，有作为才能有地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