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为了应对此次辽国的军事行动,边疆各城池的领军将帅纷纷聚集在沧州,在曹瑞与常雄的组织下,召开了较大规模的军事会议。
常家一向是常雄说了算,所以大伙对“常远兆元帅”自始至终的沉默,并未感到奇怪。与以往不同的是,作为监军的潘竹青也参与了此次会议。
武将到底不比文官那般细腻,对这个空降的所谓监军并不太买账,除了来时去时的基本礼节外,几乎当他不在场。
这是潘竹青首次参与军事活动,由于算是个标准的门外汉,他从头至尾都表现的十分低调。这也是他比一般人精明之处。在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下,甘于将锋芒遮掩的一丝不漏。但这并不代表他心不在焉,相反的,他把所有注意力全都放在听和学上,任何人说的话,提的意见,他都会放在心上默默琢磨一番。最后根据常雄和曹瑞的抉择,去粕存精,存放在自己脑子里。
会议的主心骨虽是常雄和曹瑞,但与会将领们对于此次的御敌计划各有各的想法。
以杨尽义杨尽忠为首的一部分将领,主张将大部分军力调集在玉门关玉池店附近安营,就算不能吓退辽军,也能在第一时间布阵迎敌。
但是以潘恶少,何勇为首的一部分将领,却坚持各自坚守城池,直到确认敌方最终以何处为战场时再集中兵力也不为迟。
双方各自都有各自的合理说法,僵持不下,始终没个定论。就连常雄与曹瑞也持相反的意见。常雄倾向于杨尽义的建议,曹瑞则认为潘恶少的想法更为稳妥。
一直从上午争论到晚上,始终不声不响的潘竹青倒是终于开口说了他在场后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其实大家说的都有道理。可拿主意的总该是三军统帅不是么?”
这无异于背后一刀,捅在本就紧张兮兮的方知文屁股上,让他倒抽一口凉气,瞬间成为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这时,大部分人才反应过来,这个三军统帅,今时今日也忒没存在感了。
潘竹青这么做,并非是要揭穿方知文的身份。他知道在座有很多方知文的捉刀手,比如常雄,何勇,潘景元……各个都有能力替他把这局面圆回去。但他觉得,总不能让常远兆与方知文就这么舒舒服服的瞒天过海,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而且,方知文此刻出的任何洋相和纰漏,实际上都只会应在常远兆身上。
就在常雄,潘景元与何勇各自在脑中迅速搜索可以拿来化解这尴尬局面的说辞时,神经快要崩断的方知文说了一句让这三个人无语凝噎的话:“我……能不能……先去趟茅房……”
不知内情的人被他这句话,和他说话的口气逗乐了。心里都在琢磨,这常远兆到底是个毛没长齐的小屁孩子,平日里耀武扬威也就罢了,他老爹一在场,吓得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到底不是个能挑大梁的……
“当然。”潘竹青对所有人的表情和反应表示满意。
当方知文面色苍白落荒而逃的离开大帐时,薛九在耳边对潘竹青嘀咕了一句:“该不会,跑了吧?”
潘竹青没回答,端起茶碗放在嘴边抿了一口,嘴角似有笑意。若是跑了,更合他心意。
这短暂的插曲之后,大伙儿忽然又炸开了锅,陷入口水战中。杨尽义是个爆脾气,那葛小青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个人你来我往,赤耳面红,恨不得在帐中打一架再说。
“你他娘的懂个屁?你才打几年仗?老子带兵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这是杨尽义口没遮拦的怒吼。
对面的初生牛犊葛小青也不客气的反击:“你怎么说话呢?会不会说话?这儿你资格最老吗?你当曹大将军不存在吗?别目中无人!”
在座的人要么劝,要么帮着骂。常雄和曹瑞早已对手下这帮臭小子的脾性见怪不怪,并不予理会,而是凑在一起小声讨论。
可潘恶少何勇,却再也没有心思参与在这嘈杂的辩论当中,他们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打起了鼓,怕方知文就此被吓跑了。
“你大哥怎么回事儿?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真会揍他的……”何勇终于忍不住对潘恶少小声吐槽了起来。
恶少也皱着眉头扫了一眼潘竹青,对方并未注意他,他轻叹了一口气,对何勇说:“别说这些没用的,我出去看看。”
“也好。”
可当恶少起身走到大帐中央时,逃逸者乖乖回来了。
不知所措的表情,和犹疑闪烁的眼睛仿佛在告诉众人,他并没有在茅房里找到任何灵感。
恶少,何勇等人本就不指望方知文能变出什么有用的花样来,只要看着他有勇气回来,就已经将心放进肚子里去了。
他在嘈杂激愤的武将中战战兢兢踩着凌乱的碎步子往将台的方向走,潘竹青与薛九满意的望着他,就像在目睹一只受惊的骆驼,于危险中苦苦寻找自己的落脚之地。
然而……
走到将台中间时,这个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驼背的男人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挺直了腰板,展开了双肩,转身面对着吵嚷的人群。就一瞬之间,眼中的犹疑不定,惊惧不安完全消散,换来的是逼人的威严和戾气。
“哐啷!”一声金锣响,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吃惊的望着将台中央那个手拿锣锤的男人。十多分钟前,还在老爹面前唯唯诺诺毫无存在感的小屁孩,此刻这是要造他爹的反吗?
“我再听到有人废话,就拉出去打二十军棍。”他的声音有力的回荡在大帐中,让所有人的耳朵和胆魄为之一震。“现在,你们是要听我说,还是接着吵?”
潘竹青立刻感觉到事情的逆转似乎超出他的想象,台上这人……根本不再是方知文。“常远兆……”他面无血色的喃喃自语,手中的茶盏眼看就要被他自己握碎。
常远兆冰冷的脸陡然转向他,双眼深如寒潭,从前那满眼的单纯清澈,如今仿佛被永久性封印了。“潘大人,虽然你不是我麾下一员。可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但凡在我这帐下,就必须遵照我的命令。否则,一律军规处置。来人!”
此时帐中除了两个闻令而来的执刑兵以外,无人发出任何声音,所有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就连常雄和曹瑞,也都只有沉默着观望的份。这便是权力赋予人的魔力。
“将潘竹青,拉去帐外……打二十军棍。”常远兆淡淡的一句话,更是如同晴天霹雳,将所有人劈得目瞪口呆。他要打潘竹青?那个灭了好几门官员,连六王爷见了他都绕道行轿的活阎王潘竹青?
“是!”执刑兵可管不了这么多,得了令便要走过去拿人。
薛九立刻走出来拦在潘竹青面前:“你敢?!”
常远兆面色未改,淡淡的说:“把他身边这个人,也一并拉去,各打二十。”
“慢着!”九爷这下算是意识到人家并不是在虚张声势,而是要对他们主仆动真格的了。
潘竹青在薛九身后低低的说了一句:“别说了。”他不怕挨打,只是此时此刻,他还无法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当初的毒计,足可以置常远兆于死地。虽然出了意外,却也让对方丧失心智,六亲不认,沦为明教的傀儡,也可说是断送了此生。可如今他不但没死掉,居然能从明教人手中全须全尾神智清醒的回来……
薛九哪能眼睁睁让潘竹青受此大辱,立刻紧走两步,跪在大帐中央恳求道:“元帅,让我替潘大人受这二十军棍!您打我四十也好,八十也罢……只要您消气。求您了,元帅!看在……看在潘将军的份上。”
常远兆听了这话,不由的扬了扬双眉,这薛九似乎没他想象中那么蠢。“既然你这么忠心,我成全你,你就替他吧。”他此时此刻此地,还真得卖潘景元的面子。眼神稍稍一瞥,便看见潘景元舒了一口气。
薛九抱拳大声说了句:“谢元帅!”言毕,便被执刑兵领出大帐。
一瞬间,周围除了喘气的声音,再无声息。常远兆的目光薄如刀片,划过在座每个人的脸。大部分人都在心里默默的吃惊,这个年轻人,与十几分钟前判若两人。而少部分知道内情的人,心里更加震动,眼前这个人还是他们认识了二十年的常远兆吗?
他站着的地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位置。他眼前的人,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故人。可此情此景对他来说又何其陌生。自从梁伊伊忽然昏迷开始到今时今日,历时大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谁也想象不到,这个外表看上去依旧美玉一般的谦谦公子,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煎熬与磨难。谁也想象不到,这么久以来,他的心和意志是如何被一次次撕碎,又是如何被他独自缝补拼凑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