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我跟我妹子好好说会话。”杨尽义带着伊伊进了包厢,摒退左右,与她面对面坐着。
“二哥,你是不是快去打仗了?”想起那该死的战争,伊伊心中有些不安,有些不舍。她没记错的话,这场仗的结果,应该是宋军先胜利夺城,后又迅速被契丹攻下,退败而回。正应了常远兆当初回门时所说的话。
杨尽义对她语气中的低落不以为然,有些得意的说:“嗯,明天一早就去开封,皇上亲自为哥哥饯行。”
伊伊忍不住轻声叮咛:“二哥,你一定要保重自己。什么军功,什么荣耀,都不比你自己的性命重要,我们只希望你好好活着回来。”
他眼中忽然闪烁起一丝美妙的光芒:“呵,放心吧。你哥哥我可舍不得死,丢下你那个小侄女儿。她这几天知道我要走,哭得眼睛跟核桃似的。”说到这儿,似乎是因为不舍,这位粗莽的大将军竟然有些红了眼睛。
战争实在不是个很好的话题,杨尽义看着这个与自己妹妹长得一模一样的丫头,好奇的问她:“说真的,你那个事儿,我听别人说,都是越听越糊涂。不如咱们当面锣对面鼓,你跟哥哥把实话说说。哥哥不信你是什么妖怪,也不信你会杀人。据我了解,你不是那样的人。”
伊伊为难的说:“我不是不想说实话,只是我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有人信。”她实在不愿意被人当笑话一样看待,她的故事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嗨,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没人信呢?说来听听,搞不好你哥哥我就第一个信你。”
听他这么说,再也没有扭捏的理由了。她喝了口茶,双手捧着茶杯,娓娓道来:“我的真名,叫梁伊伊。栋梁的梁,伊人的伊。”
此时接到通知飞速赶来的常远兆,正疾步走上楼梯,恰好听见了她这句关键意义的开场白。忍不住怔怔站在原地,竖起耳朵屏住呼吸听了下去。
“我爹名叫梁枫,我娘名叫韩平。我没有兄弟姐妹,但是,我有个未婚夫,名叫江浩然。”
听到这儿,杨尽义傻了,楼梯上的常远兆也傻了,心脏像被人浸泡在陈醋中酸涩无比。那个江浩然,原来是差一点就拥有她的人。
“我们一家三口,本来生活的幸福美满。我与江浩然,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这时楼下的店家正准备往楼上的包厢端菜,被常远兆一手拦在当下,小声说了句:“你先退下,别让人上来。”
“我是一名警察。呃,警察是我们老家的方言,就是这儿所说的捕快,江浩然也是个捕快。”
杨尽义立刻对她刮目相看:“哟,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女捕快。”
难怪她会点功夫。也难怪她执意要去潘竹青身边当差。原来,都是因为她曾经与江浩然一起做过捕快。想到这儿,常远兆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在我和他共同执行一项任务时,我不小心,被人在暗处放了冷箭,正好打穿了我的心脏……我当场就不省人事了。”
常远兆眉头一皱,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杨尽义也听得紧张起来:“那后来呢?”
“后来,我以为我死了。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忽然就又醒了……而且穿着寿衣躺在你们杨府的床上了,当时你们都在身边的,哥你还记得吗?”
“嗯,记得。那天忽然有人来我府里,说我妹子忽然去了,我就赶紧过去了。”想到杨依依,他眉头一皱,心头酸楚。
“这些都不算什么,待我下了床,无意中走到镜前一看,我才彻底傻了。我竟然变成了陌生人的模样,就是你妹妹杨依依的模样。”
听到这儿,杨尽义沉思了片刻,忽然灵光一现,总结了一句:“也就是说,我妹妹死了,你也死了,你的魂儿跑我妹妹身上去了,是不是这意思?”
伊伊对他竖了竖大拇指,这傻二哥一点也不笨嘛:“二哥,你太聪明了,就这意思!”
尽义听出了兴趣,追着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便被你们送上花轿嫁给我相公了。”她淡淡一句,说的楼梯上听着的常远兆心中一暖,大婚当天一幕幕场景涌上他的心头。
杨尽义点了点头,忽的又觉得哪儿不对劲,忙着追问道:“那……你亲爹亲娘怎么办?还有你那个老相好的又怎么办?你就都不要啦?”
听到他这么问,常远兆本想举步上楼的动作戛然而止。
“当然要啊。我来到这儿的第一天起,就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回去。可是你知道的,杨家守卫森严,都把我当病号供着,我哪儿走的掉?”
“那后来呢?”
“后来去了相公家里,我倒是自由了许多。可是想回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路途遥远难行,我又不认路。这不,我从成亲的第三天开始就每天出门想办法回家乡,可是……一直都没能成功。”
从第三天起,就在想办法回家乡。这句话如同一把刀,生生割进了常远兆的胸口,原来她每天早出晚归,都是为了离开。他目光惨淡下去,有一种想捂着耳朵离开的冲动。
“你怎么不让小白脸儿陪你一起回去呢?让他见见你爹娘也是好的。”杨尽义今天总是能问到点子上去。
“那不行,他是断断不能跟我一起回去的。”她声音脆生生的,还有些好听。却不知楼梯上听着的人,却渐渐被催了魂。
杨尽义也很诧异:“为什么?他见不得人呐?我看他不错啊!多棒的一小伙子,你爹娘看了准高兴!”他想不通洛阳城最好的公子爷,难道还拿不出手了?
伊伊犹豫了半天,才悠悠从嘴里蹦出一句:“因为我如果回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杨尽义险些喷了茶:“啊?那你就打算不要他啦?”
她没回答,因为她当初确实是这个意思。
杨尽义摇了摇头:“诶哟喂……你说这事儿……”
他们都没注意,此时,门外的楼梯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有些慢,有些踉跄,却渐行渐远。
“可是这段时间,我改变心意了。只想和他在一起,哪儿也不去了。”她懵然不知,此时再说这话,已经为时已晚。
楼下忽然响起副将的声音:“常将军,您上去过没有?夫人在楼上。诶?您去哪儿?”
“相公,是相公来了!”伊伊心中狂喜,放下手中茶杯,忽的站起身跑了出去:“相公!”从楼梯望下去,却见到他走出酒楼的背影。她有些诧异,赶紧顺着楼梯追了下去。
幸好他走得不算快,她刚跑出酒楼便瞅见他的身影,急忙追在他身后。“相公,你去哪儿啊?”
他恍若未闻,自顾自的向前走。
她有些急了,冲到他面前拦在他面前:“你怎么不说话?”这才看见她日思夜想的这张脸,此时下巴上续了一层薄薄的胡渣,双眼惨淡无光的望着前方。“相公,是我啊,你怎么了?”
他迟钝的低下头,呆滞的看着她,半天才说出一句:“以后,你想去哪儿都行。不会再有人管你了。”
她猛然惊觉,他可能听到了刚才的对话,急忙拉着他的胳膊试图向他解释:“相公……你听我说,你刚才是不是……”
他如触电一般将她的手甩开:“你不要碰我!”
她心里阵阵发凉,这次的误会非同小可:“相公……听我说完……”
果然,“我不是你相公,我不认识你……”他绝望的抛出这句她噩梦中听过的话,绕着她向前走去。
她赶紧追上去从身后抱住他:“不,不要走,听我说……”街边的人陆续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眼光,可她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很重要,绝不能放走。
他一把拉开环住他腰的纤纤双手,挣脱她的怀抱,转过身,咆哮声随着眼泪一同奔流而出:“你还要说什么?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什么?我现在才知道,我是这天底下最愚蠢的男人!我这么爱你!把整个人整颗心都给了你,把你看得比我自己的命还重要,而你,却从始至终都只想着弃我而去!”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跟你解释!”她想抱抱他,可是他浑身散发的阵阵怒气使她已经不敢再靠近。路过打酱油的人们,都呆若木鸡的目睹着声泪俱下的常远兆和手足无措的绝望美少女。这其中,竟还有众里寻他千百度的薛九同志和一路找寻常远兆而恰巧路过此地的萧隽同志。
“我不听!你太可怕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残忍的女人?你根本不是人,他们说的对,你就是个妖孽!”他想起他在知府衙门坐监时,她有一天忽然而来的投怀送抱。记得她那天说过,如果有一天她死了,要他想开点好好活下去。亏他当时那么感动,原来她只是在暗示自己,总有一天,她要将自己如废物一般丢弃。
“我是真心爱你的!”她感到,基本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只是依旧不甘心,依旧不想放手。
他嘴角勉强扯出一抹苦笑,无力的说:“不必了,把你的所谓真心都留给那个江浩然吧。”
“你真不要我了吗?”她可怜兮兮的望着他没有温度的眼睛。
“对,不要了。”他说完,将她生生撞开,大步走到路边,牵出自己的马,如同逃离洪水猛兽一般逃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