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谢家祖坟,真是便是祖坟。谢家列祖列宗几代战场男儿,都年纪轻轻的就被埋在这里,一座一座,诉说着这个家族的勇猛和忠诚。
谢衡之带着赵长依走到了其中的一个坟头,焚香摆贡品,然后拉着赵长依跪了下去。这个过程中,他只说了一句话,是对眼前的祖坟说的:“各位列祖在上,不孝子孙谢衡之,今日携妻前来祭祖。”说完,便拉着赵长依磕了三个头。
赵长依心中虽然觉得不妥,毕竟公主跪拜尚主的祖辈,道理上说不通。但是如果作为谢家儿媳,这个头,她磕的是心甘情愿的。
给祖宗们磕完头,谢衡之细心的扶起赵长依,朝着一笑,道:“委屈你了,但,这是我的心愿。”
他的心愿,便是有朝一日,带着心爱的女人到自家祖辈面前磕个头,得到谢家祖宗的认可。
赵长依扶着他的手借力,微微点头,算是应了他的话。
谢衡之又牵着她向前走了一段路,路还算好走,又有他搀扶,赵长依走起来并不辛苦。不多时,两个人到了一处新坟处。
这座坟仔细说来算不上新坟,大概也有几个年头了,但是照比谢家其他祖坟,要新上几分。
赵长依看清楚墓碑上的字,脚下一顿,再也走不过去了。
那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正是谢衡之。
赵长依扭头,不安的看着谢衡之,整个人都紧张了几分,连带着攥着他的手都出来冷汗。
他捏了捏她的手,表示安抚,让她安心,低声道:“这是我的衣冠冢。”
衣冠冢,十年前,谢衡之在战场上失踪,遍寻不到,瑞国呈帝命人以衣冠冢,厚葬之。于是,他的衣冠冢,先他本人进了谢家祖坟。
如果谢衡之没有活着回来找她,赵长依嫁的,便真的就是这衣冠冢。
“长依,”他并没有带着她继续向前,而是转过身来,定睛的望着她,眼中充满深情:“我今日带你来看这衣冠冢,便是要告诉你,你嫁的不是一座死人坟,而是我这个活生生的人。从我死里逃生之后,我觉得每一天都是从上天那里偷来的幸福,尤其是我能活着见到你。你知道吗,那一次,你从山坡上跌落下去,我的心都跟着跌落了,生怕你出了什么事,所以……才会冒险去见你……”
想起当时的情景,赵长依问他:“你和赵长信?”
“我便是那一次被赵长信抓住了把柄,帮她了一个忙。不过,算是个互利互惠的,我……除了伤了你的心之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什么?”赵长依追问。
“谢家军的兵权,或者说我可以自己建立一个谢家军了。”他并不愿意细说,于是一笔带过,只是他的整个人格外凄凉。
看着这样的谢衡之,赵长依觉得心疼,一头靠近了他的怀里,伸手双手把他环住,想要给他更多更多的……她也说不清楚要给他什么,只想让他不要这样凄凉,不要再这样凄苦。
谢衡之被她一抱,整个人先是一怔,随即就把赵长依打横抱起,离开这片祖坟,朝着山头后面走去。
天为被,地为床,后来的事情怎么发生的,她完全没有印象,只觉得就那么顺其自然,和谢衡之如愿的成为了夫妻……
赵长依醒来的时候,夜色微凉,她的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是谢衡之的,想来应该是怕她着凉,他才为她穿上的。这一处,已经是个木屋,虽然有些破旧,但还不算简陋。
谢衡之已经坐在地上的桌子边,见她醒来,立即端来一杯捂热的红枣水,让她喝了下去。
赵长依以前就不喜好枣味,这碗红枣水里,明显放了其他的东西,她更是喝不下去。
谢衡之端着碗解释道:“今日天寒,容易伤了你的身子,乖乖把这个喝了,我好放心。”
“不是避子汤吗?”赵长依仰着头,有些赌气的问他。
她真的害怕这是避子汤,她害怕谢衡之不要她这位流淌着皇室程家血脉的公主为他生孩子。
谢衡之明显一愣,立即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这怎么可能是避子汤?再说,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给你避子汤做什么?”
避子汤一般都是给大户人家的妾室用的,谢衡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赵长依的意思。半晌之后,明白过来,他的脸立即拉的老长了,满脸的不悦:“赵长依,你……究竟把我谢衡之当什么了?我都把你带到我们家祖坟了,你还敢跟我说这样的话?还敢质疑我?”
见自己说话狠了,他又放软了语气,无奈的问:“长依,你究竟怎么才能相信我?”
“我没有怀疑你,我就是……就是突然想起来了……”任谁那啥之后,被灌了一碗不怎么好喝的东西,都会想到这个吧。但见谢衡之不悦,她也不敢继续说了。
谢衡之板着脸,总算是逼着赵长依把红枣水喝了。
赵长依抬头看看他,忽然想起昨夜的事,觉得有些尴尬,又红着脸,头低了下去。
见她这个模样,谢衡之把碗放好后,就又把她推回了木床里,把她身上的大氅裹得更紧了,跟她道:“天色还早,你再睡一会儿,我们白日里再回公主府。”
赵长依安心的躺在了床上,床上其实有被子,只是许久不曾被盖过,显得有些潮旧,她把自己猫在谢衡之的大氅,头都要埋进去了。
谢衡之看见她那个样子,不由的就想笑,但又不敢大张旗鼓的笑,脸上的表情很喜感。
知道自己被嘲笑了,赵长依的心情还不错,朝着嘲笑她的那个人努了努嘴:“地上凉,你也快点上来吧!”
谢衡之心情大好,立即脱了靴子也上去了,靠在她身边取暖。
赵长依扭着头,看着他的脸,一时间发愣。
谢衡之伸手把她连带着裹着的大氅一起抱进怀里,笑着问她:“你在看什么?”
“阿衡,你的脸……”
“我的脸?”他收回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语气竟然有些紧张。
她从大氅里伸出一只手,温柔的抹上他的脖颈,指尖划过他的颈侧,到了他后颈的那道延伸到衣领之下的疤痕,轻声说:“阿衡,你浑身上下都是这样的疤痕,为何只有脸,完好无损?”
她问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但是听在谢衡之的耳里,却像是晴天霹雳。
他抿着嘴,不肯说话。
“阿衡,你说过,不会骗我的。”答案,她曾经猜测过,连最坏的结果都想过,此刻两人坦诚心意,她不想让他这样苦苦的瞒着了。她不想让他在这样累下去了,至少,她是他的妻,她愿意跟他一起承担一切,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谢衡之的头低了下去,声音低沉,微微颤抖:“长依,你会嫌弃我吗?”
他一直都知道,赵长依是个喜好美好事务的姑娘,小时候就是因为他长得俊俏,他才能把她哄得服服帖帖。如今……
“谢衡之,就算是你衣冠冢,我都嫁了,你觉得我还会嫌弃你吗?”
无论当时因为许多原因,不得已嫁了衣冠冢,但也只是因为那是谢衡之的衣冠冢啊!只因为是谢衡之!就算她当时对白楠动心,多少也是因为白楠,实在是太像她想象中长大了的谢衡之。
一滴泪,从谢衡之的眼里淌了出来,划过他光洁的脸颊,竟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便是他的脸,一张假脸!
谢衡之从脖颈后拉过赵长依的手,紧紧的握着手里,又轻轻带着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耳侧,轻轻一撕,一张假脸被撕了下来。
一点点掀开,从假脸后面谢衡之的真实容貌一点点的露了出来。
那张脸,与假脸相差不大,右侧依旧是完美的俊公子,跟脸上的假脸一模一样,唯独左侧脸颊,有一道一寸长的刀疤,很深很深,皮肉翻滚,看着好生让她心疼。
试想当年他受伤时的样子,她多么希望,那些刀是砍在她的身上,多希望自己可以替他疼啊!
她好想去抱一抱,当年那个小小的满身伤痕的谢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