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慕如风之前安排的,天才亮,就有人发现了井中龙井的尸首,母亲当即晕死过去,而我终于可以不用再掩饰隐藏自己的伤悲,哭了个死去活来,青绫也终于可以当着人的面陪着我落泪,边劝着些人死不能复生的话。
慕如风很快的到了,他一进门就将我抱住,眼里亦泛了红,"云雾,云雾……。"
不知道是不是下意识的,他才将我拥进怀里,我就如同被蝎子蛰了似的,飞快的躲开,他一愣,"云雾?"
青绫忙过来哽咽了道,"娘娘,皇上来了,是皇上来了呢,"说着,她转头向慕如风道,"娘娘听说龙井小姐落了井,一早上到现在晕厥了好几次,人都哭糊涂了。"
慕如风眉头轻轻一挑,"怎么也不劝着点儿?"
青绫躬身回,"娘娘心里内疚,道是她害了龙井小姐,奴婢怎么劝也没有用的。"
"她害的?"果然,慕如风眉头一皱,顿时奇怪起来,"为什么说是她害的?"
"回皇上,龙井小姐心下难舍娘娘,求娘娘能将她留在宫里多住些日子,昨儿晚上为这个,跟娘娘很是闹了一阵子,被娘娘训斥了,不想龙井小姐的气性儿这样大,居然就去跳了井,"青绫边哭边回,这是她之前和我商量好的,龙井昨儿晚上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自然会传到慕如风的耳朵里去,而龙井深更半夜死在后园的井里,亦到底是一件很诡异的事,若我就这么信了,慕如风则反而会怀疑,如此,不若我索性认定了是自己的责任,自责内疚哭天喊地,虽是半真不假却又极合情合理的了。
慕如风叹着气,他不再顾及我的挣扎,将我锁进怀里,柔声劝道,"她年纪小,又是你宠惯了的,乍然的被你呵斥,她失望之下又伤心,脑子里就糊涂了,也不能怪你。"
说着,他就命阿昆,"龙井小姐一个女孩儿家,怎能能让她如此狼狈的躺在这里任人瞧,还不快找了衣裳替她装裹了呢。"
阿昆答应一声,就命人来抬龙井,我死命的挣脱开慕如风的手,扑了过去抱住她,向慕如风哀哀哭道,"皇上,请让臣妾亲手……亲手给妹妹穿衣吧。"
慕如风的目光闪烁,却到底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阿昆就命人将龙井抬到了一间小屋子里,我和母亲一起,仔细小心的给龙井擦洗着身子,大约是井水温度高于外面的缘故,她死了一夜的身子纵已泡得发白,却还是软的,最后,我的手落在她的小腹上,想象着那里面已经有了一个小小肉芽儿,眼泪就再也忍受不住,扑簌簌的落了她一身。
龙井,龙井,是姐姐对不起你,若不是姐姐将你接到了这个是非之地,让你遇到了这个魔鬼,你在宫外知道我安然无忧后,定能快乐平安到老,是我,都是我。
青绫将我的手捧过拿开,轻声的劝,"娘娘,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您还没出月子呢,小心哭多了伤身。"
我推开她的手,拿着棉巾将龙井的脸一点一点的擦干净,她的眼微微的睁着,依稀还有惊恐,我心痛得已没了泪,伸手轻轻将她的眼睛合好,她像是睡着了,安静的面容仿佛还是小时候的乖顺。
转身,从小宫女手中接过梳子,我很细心的给她将头发挽好,她喜欢我的那支金步摇,好,姐姐给你簪在头上,龙井,龙井,你还喜欢什么,你跟姐姐说,但凡你要的,姐姐全给你,全给你……
预备的衣服是我从二品妃的品服,龙井,你想要的,他不给你,姐姐给,你还要什么,你说,你说呀!
阿昆过来阻止,"娘娘,这不合规矩。"
我的手停了下,转过头时,脸上尽是森冷,"我妹妹一心只要留在我身边,如今她去了,我拿一套自己的衣服让她穿了去,有什么不合规矩的。"
青绫忙过来道,"昆公公,娘娘心里歉疚,这才想着拿自己这套衣服去陪着龙井小姐,不过为的心里好受点儿,左右入殓以后也没人瞧得见,那规矩不规矩的,就先撂一撂吧。"
阿昆看了看我,就躬身道,"娘娘节哀。"
我冷着脸回身,和母亲一起给龙井穿好衣服,宫里的规矩,她不能在宫内入棺,给她收拾好后,我最后抱了抱她,就放开了手,木然的看着她小小的身子被太监用毯子裹上了,抬了出去。
一切都结束了,在我欢喜的生下孩子还差两天就要满月的时候,我的妹妹,永远的因我而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日都以泪洗面,活在沉重的内疚和伤悲之中,每次慕如风过来,我都是合了眼装睡,不肯面对他,他却也不怪我,每次在我边上默默的坐一会子,嘱咐宫人好生伺候我,也就去了。
在我满月的那天,宫里按规矩给烨儿办满月宴,而我作为皇子生母,本该要露面接受恭贺的,慕如风和太后都怜我正伤心着,要我只在自己屋子里歇息,待养好了再去慈宁宫请安。
龚夫人作为皇子外祖母,亦是要进宫的,她一见了我就落下泪来,哽咽了道,"这是怎么说的,龙井小姐好好儿的进宫陪娘娘,母女姐妹相聚,多欢喜的事儿,她怎么就会失足落到井里去呢。"
我自然无心和她说什么,她又说了会儿话,就去领宴了,我想起母亲今天就要随她出宫,忙强打起精神,扶着青绫去见母亲,母亲亦病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我看到她的头发亦花白了许多,看着母亲苍老憔悴的样子,我内疚心痛,却什么都不能对她说。
母亲看见我时,亦极心疼,她摸着我的脸,"云雾,你瘦了。"
我将脸贴在母亲的手上,流泪道,"娘,您出宫后,就剩了您一人,叫我怎么能放心。"
她眼里也全是泪,却强撑着笑,"云雾,娘在外面不会有事,倒是你,留在这么个地方,处处阴险算计的,可叫娘怎能放心?"
我们彼此牵挂不下,却又无可奈何,这样一想,倒愈发的觉得这就是生离死别了,抱头哭了一场,我就道,"娘,您还记得那个小五儿么?"
"小五儿?"母亲眯着眼不解,"你说的,是你大叔爷家遗下的那个孙子么?"
我点头,"是的,当年大叔爷家败落后,留下这个小五子饥寒交迫,父亲那时没少接济他,他也是个有良心的,咱们家出事后,别人都对咱们家落井下石,唯有他帮着咱们家四处奔走,我和妹妹进了龚府,留娘一个人在外面后,也多亏他肯日常去照看娘的。"
母亲轻轻点头,"说起来,小五儿倒是个实心孩子,嗯,云雾,你这会子问他做什么?"
"娘,龙井没了,留您一个人在外面,我实在不放心,回头我就命人去扬州接了他来,以后,娘就拿他当自个的儿子,也算是下半生有人在您身边照应您了,"这样说着,我到底心酸,眼泪又流了下来。
母亲抚一抚我的头,语气里尽是悲伤和不舍,"那就让他来吧,有他在我身边了,你在宫里也能少操些心,这个地方太险恶了,你在这里住着,还是别为我分心的好。"
我拿帕子抹一抹眼泪,安慰母亲,"娘,您出宫以后,我会常派人去看您的,找到机会了,也还能再接您进来。"
母亲却摇头,她疲累的合一合眼,"云雾,这个地方虽是我最牵挂的地方,可是这一生,我都不想再进来了。"
我有些愣,"娘,您……?"
母亲却又浅浅的笑了,"没什么,宫中太压抑了,一想到我的女儿每天都在这样的地方住着,我心里就难受,所以,我以后就不进来了,不过是自欺欺人,图个眼不见为净罢了。"
我这才释然了,拉着她的手,又诺诺的叮嘱,不多时,龚夫人领完宴过来辞行,母亲亦要跟着她出宫了,我牵着母亲的手直送了好久,才看着她孤零零的去了。
母亲去后,紫薇宫里再没有之前的烟火气,冷清清的压抑而又沉闷,我每日就是躺着昏睡,偶尔天气好时,在门前的小回廊下坐着晒会子太阳,青绫见我蔫蔫的没精神,想尽办法要逗我开心,我却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就连之前千思万想的烨儿,在我好容易满月之后,我也是一次都没有去看过。
慕如风每天都过来看我,有时赶上我没有在床上昏睡,他就很高兴,问我身上好不好,问我可想吃什么东西,我都是蔫蔫的敷衍着,他竟脾气极好,耐心的安慰我,又将新疆贡上来的蜜瓜命人每天给我送两个,我偶尔吃一片,就让青绫拿出去赏了宫人们。
红绫不知我消沉的缘由,每每此时都笑,"听说这蜜瓜极罕有呢,冬天屋子里烧炭,躁气大,是进贡上来给主子娘娘们消燥气的,奴婢听人说,满宫里除了太后娘娘和皇上那里,就只有娘娘您和那管贵人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