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青绫定定的看着我,"娘娘,您十万火急的去求见皇上,就是为的这事儿?"
我无声点头,扶着她的手出了碧水湾,向琼花殿走去。阴沉了许久的天,终于飘下了雪粒子,仿佛磨细了的盐,在青石地板上薄薄的铺了一层,青绫怕我滑倒,极小心的扶着我,却命别的宫人只许远远的跟着,然后,她小声的向我又道,"奴婢却不明白,这样紧要的时候,娘娘却怎么去做这样无关紧要的事?"
我脚步一停,看向她的眼睛,"无关紧要,"我摇头,嘴角有一丝笑出来,"你错了,这件事非但不是无关紧要,更是极其要紧,青绫,在我还没有被太后找到机会贬罚下去之前,我一定要把你们姐妹送出宫去。"
青绫一对好看的杏眼里晶莹发亮,她轻声的低笑,"奴婢才一听此事,就已经猜到娘娘这个心了。"
她扶着我继续向前走,脚步安详,语气和缓,"奴婢不走。"
我一下顿住,吃惊的看她,"什么?"
她看向我,笑容清浅,"皇后娘娘,奴婢说,奴婢不走。"
"为什么,"我很意外,更多的却是着急和不解,"你为什么不走,你应该知道即将迎接我的会是什么样的日子,你若此时不走,跟着我先不说会遭受什么苦,只怕以后想出宫也难的了啊。"
她依旧笑着,"皇后娘娘,您真是不懂青绫的心,在娘娘答应将来一定送红绫出宫的时候,青绫就已经决定,若果然娘娘做到了您所承诺的,青绫一定终身服侍娘娘,再无二心,这两年来,娘娘待奴婢姐妹仿佛一母同生,不但为我姐妹赦了罪籍,更帮我们家报了仇,雪了恨,娘娘,奴婢那晚向天祭祀父亲兄长时,就已经向父亲和哥哥的在天之灵发了誓,不管是今生还是来世,奴婢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不管娘娘是什么样子,奴婢都不会离开您,娘娘,若您执意不要青绫,青绫就一根白绫子上了吊,死在娘娘的身边,做一个能护佑娘娘的魂魄,也是好的。"
说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我心里大大的震动,眼里也落下泪来,只碍着不远处都是宫人,我只得拿绢子拭一拭眼角,就伸手握住她的,含泪带笑道,"傻青绫,我哪里值得你这样待我。"
她脸上泪水涟涟,却也咬着唇笑道,"若娘娘不值得,那这天下,就再没有人值得了。"
我转过头去,看着回廊边垂挂下来的一枝紫藤,肃然道,"你有这样对我的心,我很欣慰了,可是我怎忍心拖着你和我一起受苦,你再想想罢,我的母亲在宫外,你若果然顾念我们之间的情谊,只替我好生的照顾我的母亲,我就感激不尽了。"
青绫却道,"夫人那边儿,自有红绫去尽孝,青绫只跟着娘娘,怎么样都不会走的,娘娘,您就别说了,"说完,她扶起我的手肘,"雪大了,风又紧,娘娘,咱们快走罢。"
我心知一时无法说动她,并此地亦不是说这话的地方,就点头,想想又道,"你一会儿叫小喜子去内务府,让梁万诚明儿一早就派人去接龚夫人进宫。"
龚如海入京以来,不管我如何荣宠,我都让龚夫人转告,命他行事低调谨慎,只求广结人缘,收买人心,不许做半点出格遭人非议拿捏的事,而龚如海何其精明,朝堂上的那些事何用我说,他自是看得极明白的,是以,这年把来,他安分守已,闲时只不时请朝中紧要的那些大员们喝酒听曲儿,朝中之事半点不谈。
原本,我是打算就这样一直下去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再想不到太后竟然还有这一着,震惊慌张之后,我突然就觉得,我不应该坐以待毙,不管结果如何,不管这次的对手多么的强大,我都应该去争一争,我都应该努力一把。
左右如今太后都容不了我了,就算失败了,再坏又还能坏去哪里?
而此时此刻,唯一能帮我的人,就只有龚如海了。
我和他其实是一根绳子上栓着的两只蚂蚱,他的荣宠全都维系在我的身上,同样的,我若遭殃,他亦绝对避免不了被我波及,一荣俱荣,一殒俱殒,帮了我,也就是帮他自己!
雪花飞舞中,我遥遥看向慈宁宫方向,太后啊太后,宫廷之中本无情意,你这样待我,我也不恨你,只是,我却不是那甘心坐以待毙的人,不争一争,我如何服气?
回到琼花殿,青绫就唤了小喜子去内务府传了信,待回屋时,就回我道,"娘娘,王嬷嬷来了,"说到这里就皱眉,道,"她不是才来过么,怎么又来?"
我心里却有了数,点头道,"让她进来。"
王嬷嬷一进屋就跪下了,"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点头,"嬷嬷来了,起身坐罢。"
她却不肯起来,抬头看着我道,"娘娘,奴婢今天老着脸儿来,是有件事要求皇后娘娘呢。"
我笑了,"是为皇上那道恩旨的事罢?"
她点头,也腆着脸儿笑,"皇后娘娘聪慧,正是呢,奴婢进宫几十年了,无时无刻的不想着能出宫和家人团圆,只是因着旧主子使唤得应手,奴婢这才留至今日,如今皇上有这道恩旨,乃是天赐的好机缘,奴婢这才来求娘娘,请娘娘给内务府那边吩咐一声,将奴婢的名字也写进去,"说到这里,她就又磕起头来。
我看着她,心里在盘算着,嘴上道,"你不必来求本宫,这次的恩旨明白的说了,只要在宫里当差二十年以上,又没有犯过什么错的,都可以出去,你进宫这么多年,自然有你在里面的。"
王嬷嬷就苦笑,"皇后娘娘贤德,却不知下面人的那些个鬼道道儿,恩旨上虽说得明白,可是能不能出宫,还是只在他们嘴里,但凡想出宫回家的,都要给他们大大的送礼孝敬,否则他们随便的说你几时几日的犯过什么错儿,这出宫就没你的事儿了,如此,奴婢这才来求皇后娘娘,为的是个稳妥。"
我眉眼不抬,笑道,"皇上的恩旨何等重要,本宫不信他们竟然敢这样阳奉阴违么?"
王嬷嬷就"唉"了一声,"这皇后娘娘就不知道了,明面儿上,个顶个儿的都是恭谨小心的,背地里那些人猖狂着呢,皇后娘娘若肯去查一查,什么事儿查不出来呢。"
"如今朝廷上事儿很多,宫里面,太后最近身子也不怎么好,本宫就算要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大家且先睁只眼闭只眼罢,"我斜靠在暖炕上,淡淡的道。
她见我并不接她的话,亦不表态,不觉有些急了,边讪讪笑着,边试探着问,"娘娘说得是,只是,奴婢出宫的事儿,这……?"
我将手指上的护甲一根一根的取下,边轻笑道,"回头梁万诚送上名单来,若无你的名字,本宫替你加上了就是。"
她顿时大喜过望,"奴婢多谢皇后娘娘天恩。"
我叫她坐到脚踏上,又命青绫将上好的蜜饯取了两样叫她吃,边闲闲的道,"嬷嬷出宫后,是要跟你弟弟一起住么?"
王嬷嬷就笑,"是的,奴婢已经想过了,那时就陪弟弟做生意,好不好的,糊口罢了。"
我将手覆在雕着缠枝梅花的四喜如意小手炉上,只做无意,"有亲人在身边,固然是好的,只是本宫还进宫前,却也听了不少亲戚之间为了金钱利益翻脸无情的事儿,嬷嬷和你弟弟虽亲,却到底怎么多年未见了,今后每天都一起住着,侄男侄女跟前也未必就一定贴心啊,嬷嬷还是留点儿心的好,"说着,我就命青绫将大锭的黄金又取了五锭,用盘子托了放在她的面前,却又不给她,"这五十两黄金,我给嬷嬷留着,将来出宫时,好给嬷嬷留着安养晚年用。"
先不说王嬷嬷这些年来,搜刮了历届的秀女们多少,就我这两年赏的,也已不是小数目了,足够她出宫以后购房买地,奢侈度日,然而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贪婪,五十两黄金不是小数目,她一定会开眼动心。
果然,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盯着盘子里的黄金喜笑眼开,可是很快的,她就听出我话里的不对,抬头疑惑的问我,"奴婢谢皇后娘娘的赏,只是,只是为什么要等到奴婢出宫的时候再给。"
我淡淡一笑,说了一句,"皇上说,是太后的意思,放你们回家团圆,已经是天大的恩典,出宫时,每人领五十两银子,余者只许带自己这些年的衣物,其他的一律不许带出宫去,这也是为防着一些心怀不轨的人,借机将宫里的东西偷带出去。"
王嬷嬷的脸色顿时刷的白了,"这,这……。"
我心里冷笑,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嬷嬷,怎么了?"
她的额头上明显的冒出了细密的冷汗,"皇后娘娘,恩旨上并没有这一条啊?"
我点头,"皇上的恩旨上并没有说这些,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