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谁将她弄到了床上。她闭眼歇了好一会儿,几次睁眼试探,才看清眼前的事物。三个人六只眼,齐刷刷的看着她。
寂如月浅浅的笑了。“自幼我身体不好,常常生病。鬼门关前走多了,自觉得尘世间没什么放不下、看不开。他人的分分合合,我从不置喙,只觉得无无故之爱,也无无故之恨。因缘起灭,皆是人力所为。”她看了看任自斌,最终把视线定在程绮雯身上:“人生短暂,如蜉蝣朝生暮死,何其宝贵。程小姐大好年华,这样的勃勃生意,我嫉妒都嫉妒不来。若以恨度日,岂不可惜?”
开解人可不是寂如月的长项,文绉绉的憋出来这些话,她已经是绞尽脑汁了。她这当然是在帮任自斌说话,此时的她实力太弱,即便知道是沈媚儿害她她也不可轻举妄动。
要沉住气。
寂如月暗暗提醒自己。
床边,任自斌看向程绮雯,而程绮雯则是拢眉沉思。
就这样,小竹屋内又陷入一片死寂。
还是程兰心思转的快,趁着她家小姐在思索寂如月的话,来不及生气,急忙插嘴道:“小姐,表少爷,寂小姐身体不适,咱们就莫要打扰她休息了。今日就先回去,改日再来探望吧。”
任自斌小心的瞧了瞧程绮雯的样子,微微叹气,与寂如月客气两句,当先走了。
接着程兰也想拉着程绮雯走,可却被寂如月拦了下来。寂如月以有话要和程绮雯私下说为由,要程兰先回去。
程兰犹豫了下,见程绮雯没有说什么,便欠了欠身,先行走了。
寂如月见程兰确实走远了,一下子从床上起来,对着程绮雯一笑,请她坐下,这才叮咛道:“那沈媚儿不是省油的灯。她今日能用这等卑劣手段来害你,日后也不会善罢甘休。你小心点,可别傻呵呵的再被她的算计了。”
程绮雯低着头,声如蚊呐:“对不起。都怪我那时没听你的,不然也不会……”
“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只是我体虚,才会总是晕。有些疼倒是真的,可皮肉伤哪有不疼的。你不要再自责了。”
“还有灵浮镇……”
灵浮镇?难道她还在在意灵浮镇林家面馆的事?难道来灵浮的当日她拉自己去她那,就是为了和她道歉?
想明白这些,寂如月对程绮雯一直紧绷的弦也就松了,她笑道:“我早忘了,你怎么倒还记得?”
“那个时候,我以为你是男人所以才……”她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委屈的光,与寂如月据理力争:“可也不能全怪我啊,那个时候你一身男装,嘴里又说着什么要来灵浮看仙女。我以为你是个登徒子,才忍不住出手教训的。”
诶?她说过那样的话吗?寂如月把手指放在唇上,仰头思索了老半天。好像是有来着……当时完全是随口说的笑话,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其实,程绮雯除了刁蛮些、冲动些,其他方面是挺不错的。至少她没有旁人的那些弯弯绕,很单纯,学习起来也很努力。在天乾阁,可以称得上是博士眼里的乖孩子了。
寂如月的眼里渐渐漫上笑意,她转身向程绮雯,抬起手,“咱们是不打不相识。从今以后,既往不咎,击掌为誓。”
直到这时,程绮雯才笑起来:“以后就是好姐妹了。”
竹屋外的小池塘中,碧叶围绕之下,又一卷嫩绿色的荷叶舒展开自己的身躯。
屋内,两只素手重重的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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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沈媚儿的芙蓉居中。
沈媚儿正在院子里观赏开的正旺的芙蓉花。她很喜欢芙蓉花,只因任自斌曾夸她“面如芙蓉柳如眉”,她就把居所里种满了芙蓉花。
她随手摘了一朵放在鼻前,芙蓉花的幽香沁入心脾,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有人路过她的门前,只听其中一人笑道:“你说那寂如月可是傻的?被程绮雯刺了一剑,差点要了命去。可伤还没好,她和程绮雯反而成了好友。”
与他同行的人低声道:“管别人那么多作甚,左不过是个被寒司业养起来的女子,她与谁好关我们何事,我们不要去招惹就好。”
沈媚儿听到这,神色突然一厉。
看来寂如月已经发现了她的作为,既然她已与程绮雯结盟,那就休怪她心狠手辣。
沈媚儿素手一紧,手中的芙蓉花被捻得粉碎。
而此时寂如月正在去往尚业殿的路上。
弟子房和尚业殿之间有法阵传输,因此也没费多大功夫。在尚业殿执勤执事的层层通报引领之下,寂如月终于成功的进入了尚业殿,谢过领她进来的人,她来到侧殿——寒无陵的“独立办公室”。
重重公文的遮掩下,竹制的笔尾如行云流水般不住移动,或起或落,或顿或转,在空气中画着美丽的线条。都说字如其人,纵然不知他写的是什么,只看这竹笔顿挫,也知他笔下字净如初雪,傲如白梅,许有几分霸气,更多则应是凛然。
他专注于批示公文,始终不曾去看寂如月。象牙砚台中墨水已空,寒无陵拢袖侧笔从笔洗中蘸了几滴水抹入砚内,轻放笔于象牙笔架,转手去拿墨块。寂如月却先他一步拿起墨块,在砚台内转动研磨。
寒无陵手上落空,却依旧没有看寂如月,而是换了份公文阅读起来。他的睫毛随着视线的转动而微微抖动,如同白梅花中迎风浅颤的蕊丝。
寂如月心中稍稍一悸,赶忙低头研墨,不再看他。待墨研好,她退却两步,按照规矩对寒无陵行礼:“弟子想进藏经阁一观,特来请司业允准。”无事她是不会献殷勤的。
寒无陵从公文中抬起眸子,简单两字:“原因。”
“有病急难治,欲一探良方。”寂如月不讨厌寒无陵,但也不愿在他面前示弱。今日她来求他,也是迫不得已,却也不想承他的情。她不说进藏经阁与她自己的利益有关,自然也犯不着承寒无陵的情。虽然……这么想好像有点不地道。
“门规所限,非灵浮宫正式弟子不得进入藏经阁。”寒无陵沉吟片刻,墨黑的瞳中似乎漫出些许的笑意:“近日看书时少了个在旁伺候的,真有些不惯。”
寂如月一喜,赶忙道:“弟子愿为司业效劳。”
寒无陵不答,又复审阅起公文来。寂如月自然是从旁相陪,给他端茶递水,研磨奉纸。可她终究是刚刚伤过,不曾康复,不到半个时辰就乏累难当,只好寻了个空座歇息一下。谁知不坐还好,这一坐她便泛起困来,竟然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寒无陵早已阅完了公文,正端着茶盏浅呷。见她醒过来便放下茶盏,淡淡的道:“可歇好了?”
这话说的也听不出喜怒,他的那张几乎从不产生表情的脸更看不出喜怒,寂如月自己理亏,不敢随意答话,只好小声的“嗯”了一下。垂下头,眼睛却止不住的去偷窥寒无陵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