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太医医术着实不容小觑,连病了多日只是吃了两副王太医开的药就痊愈了。此时已是初冬了。
初冬清早晴朗的阳光总是那么温柔和煦如同母亲的手轻抚面庞让人不舍得离开半刻。花草树木皆已枯败,整个上林苑无一丝绿意的生机,唯有零落的枯枝树叶间几只机灵的喜鹊尚叽叽喳喳地叫着给偌大的皇家林苑添了一点乐趣。
我抬头看了看天,蓝的纯净又深远,几缕淡淡的行云若有若无地飘浮伴着迟行的一行鸿雁排成一字向南飞去,一迭嘶鸣。我不敢多加停留,因为青鸾姑姑吩咐着让去未央宫取一款白玉水晶碗碟说是太后要在长乐宫长寿殿款待一位贵客。我妄自揣测着这款水晶碗碟肯定对这位贵客有着特殊的意义。
太液池碧波如镜,不见一丝涟漪,倒映着岸边垂柳依依,怪石嶙峋,别有另一番情趣。岸边一个青石上,一个头挽望月髻身着青襦素裙的白皙妇人端然默坐着望着一池碧水,只见她两眉弯弯似远山,双目炯炯如明镜,婉约之间还隐藏些许须眉的豪气,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我暗暗忖度不知是何许人物,但看相貌非俗常人,只得行了礼嘴上却不知如何称呼,颇有点讪讪之意。她许是意识到有人立于身旁转首看了看我,眉宇间俱是惊讶,倏然起身,围着我好生打量一番隐隐叹道:“妙啊!好一个亭亭玉立俏佳人,仿佛九天仙子下凡尘,淡淡蛾眉远山青,盈盈凤眼秋水明,仪态娇娆千般柔,风姿绰约万种情,只怕又有众多英雄难过这个美人关了。“
我被她这番莫名其妙的话弄得立也不是走也不是,又不知她是何等身份,只得垂首站着,默然听着。
她见我久立不语,含笑问道:“你唤何名?“
我复施施行了一礼,低低答道:“奴婢长乐宫长信殿宫女窦漪房。“
她面上又是一惊,喃喃道:“窦漪房?天授漪媚?莫非是你?”又仔仔细细看了看我,自言自语道了句是了,方恢复平静和缓道:“姑娘不必拘礼。你我也算有缘,我看着你心中甚是喜欢,今日便有几样东西要送与你,希望姑娘不要嫌弃。”说罢,从袖袋里取出三样东西托与手心:一方黄色丝帕,一卷白玉锦帛,一枚粉色结了细长流苏缀了白玉珠子的桃花如意结。
我心中大恐,跪下道:“不知尊上如何称呼,你我初次见面,交涉不深,又与尊上无恩无德,奴婢惶恐,断断不敢领受如此大的恩惠。”
我急忙将我扶起,轻抚了抚我因吃惊而潮红的面颊,蓄了一抹温柔的笑意只道:“何惧于此?我这几样东西虽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却是从不轻示与人,只赠有缘之人。今有幸在这里遇见姑娘颇觉投缘,姑娘若不受,莫非是嫌弃?“
我口中连连称不是,心自犹疑不定,奈何她已将东西塞与我手心,只嘱咐道:“今日之事不可为外人道也。”
我惶惶然托起只定定看着这些个物件不知该如何处置。一一抚过,打开那方丝帕,只见黑墨书着:天授漪媚,芳华无双,不知何意遂执起那枚如意结细细瞧着一面摩挲一面想着这个有何用处。不想那个妇人见我出神如此,料必知我所想,吃吃笑了几声,软声道:“此乃如意姻缘结,日后有缘得此物者必是姑娘命定之人。”听了此话,我登时两颊潮红,讪讪的收了此物于袖袋中。谁知她竟也不放过,笑道:“只是不知日后哪个男子有此等福气了。”
我也不好理会,只展了那卷锦帛来看,锦帛上画着十二位神态各异的美人,各执一花,另有批文。但见:
一着黄色盛装的美人微露愁容执一迎春,旁文批道:奈何心气高,争得东风先,黄花凭君看,只是无人怜。
一着大红嫁衣的美人面有泪痕执一杏花,旁文批道:道幸非真幸,东风狂不止,茫茫古道下,春尽又谁知?
一着绯红翟凤后服的美人微蹙眉头执一玉兰,旁文批道:本是阆苑富贵花,绰约新妆玉有辉,怎奈何天妒真颜,遗芳掩色,却是多情不改,望春盼君。
一着雪色宫装的美人以帕掩面执一梨花,旁文批道:春雨如酥蜂蝶喧,表里如一心更甜,可怜浑身一缟素,强入污淖陷沟间。
一着红色宫装的美人倚坐湖边执一石榴花,旁文批道:蕊珠如火一时开,斑斓隐似湘娥泣,奈何未见子初成,已见青苔落绛英。
一着素色银线凤纹宫装的美人一手抚琴一手执一白莲,旁文批道:冰清玉洁,气质高贵,羡煞众芳华,只怜一茎孤引绿,终是未得并头蒂,志高自能登高处,从此不再沾淤泥。
一着银色寻常衫裙的美人掩面而泣手握一枝玉簪花,旁文批道:怀有百媚冰三寸,六片弯弯抱雪魂,玉簪落地无人识,随风吹落到君家。
一着华丽舞裙的美人抬头望月执一桂花,旁文批道:广寒香幽幽,疑似月影来,开处冠中秋,花中第一流,遭人妒,不妥休,碧纱帐下香魂收。
一着鹅黄间青宮服的美人面色凝重执一菊花,旁文批道:情隐非无情,风雨淡定任人夸,一场秋雨过,肃杀遍地花。
一着紫色宫装的美人浅颦轻笑执一芙蓉,旁文批道:红姿映绿苹,浓艳香露里,却是孤花孤影孤自看,不怨东风,不怨东风,芳菲与谁同醉?
一着绿色宫装的美人盈然孑立执一水仙,旁文批道:盈盈婷婷,含香体素,侬本多情,原是蜗居情天外,却只盼汨罗江边伴湘君。
一着玫色宮服的美人翘首以盼执一梅花,旁文批道:素心点点凌寒妆,不与群芳争春光,君不晓,奴已渐去渐行远,花落香没人不知。
我自看完却不知何意,只觉卷上满是荒唐之言,抬头欲再询问此为何意,却早不见那妇人身影,纵横交错树影之间只余歌声悠悠:都言世人痴,莫笑美人醉,群芳妒春妍,未央歌梦碎,痴耶,笑耶,哭耶,不如原路归去------
我呆呆听了一瞬,心里竟是莫名悲伤不能自已,忽听路过的雪鹂问道:“窦漪房,青鸾姑姑让你取的水晶碗碟可是拿到了?”方如梦初醒,急急向未央宫去了。
今日长乐宫长寿殿内甚是热闹,。阳光明媚,风和日丽,天色湛蓝,若有若无的流云随风波动飘荡在巍峨的长乐宫之巅,依稀给这个皇家宫殿点缀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我与妙儿等人侍候在殿外暗自忖度不知太后宴着何等贵客,遂悄悄地问了身边的琳琅。琳琅原是未央宫的老人儿,因太后看中她机灵懂事调到自己身边伺候。
那琳琅年方二十,心地却还似小孩子,见我们巴巴儿地问她,狡黠地笑了笑不答反问道:“你们可听说过雌亭侯?”
“可是那个传说中出生时手握文王八卦图玉块的奇女子?”我问道。幼时听父亲说过此女子,因出生奇异被当时的秦始皇钦赐其父许望黄金百镒,令善养其女。其父许望亦因此特为她取名:许莫负,意为莫负圣上隆恩。自幼天赋秉异,聪明绝伦,精通相术。秦皇末年,此女预测天下必大乱,自行改名:许负,又因对先帝夺取天下有功,被钦封雌亭侯,也是唯一的一位女性侯爷。
那琳琅看了我一眼,赞许道:“正是。”又望了望内殿,得意地笑道:“侯爷自幼精通相术,一早就算准了当时刚起义抗秦的先帝是皇帝命,当时的太后是皇后命呢。”
“我看她也并非总是算得精准。“和她挨着的新进宫的翠儿撇了撇嘴,冷笑道:”听说楚汉相争时,她给当时效命先帝的魏王豹的夫人相过面,言其必生天子。那魏王可就是天子的老子了,也是真命天子了。可最终呢?魏王叛变死了。如今的天子是咱太后的儿子。“
妙儿轻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插话道:“我也听说雌亭侯不仅是咱们太后的密友,还是代国太后的义姐,代王的义母。“
琳琅手指了指我们,笑道:“你们倒知道的不少,可是还是鲜有人晓得她还是当今圣上的老师‘商山四皓’之一黄石公的徒弟,留侯张良的师妹。论身份家世学问天下无一女子可较一二。”琳琅说罢一脸得意,享受着众人崇拜的目光。
“也难怪咱们太后待她不同常人,这样隆重招待了。“我恍然有所悟地感慨道。
我们正讨论得热烈,忽听殿内内侍通传,急忙俯首跪地行礼。一群宫人鱼贯而出,众人之后,珊珊走出一妇人。我俯首之间隐约见一片素色衣裙飘忽不见,偷偷瞄了一眼,那妇人已在众人簇拥下渐行渐远,仔细定睛看时,当下目瞪口呆:众人围簇间的那位可不就是那赠我物品的婉约妇人吗?
妙儿见我恍惚出神,悄悄捅了捅我,一脸关切:“好好地怎就出神若此?莫不是着了魔?”
我干笑了几声,摆了摆手打着哈哈道:“被风吹昏了头,有些头晕罢了。”
妙儿方安下心道:“你本就体弱,又正值冬日寒冷,当值时多穿些衣服在身上就是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又自想自己的心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