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向景服了杏妹的汤药,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天亮。徐方旭因着昨夜与杏妹讨教医理,又是连日来奔波劳顿,竟是罕见地比孙向景晚起。等他从客房道孙向景住的那边之时,孙向景已经坐了起来。
因着先前血气亏损,孙向景现在还是依旧四肢无力,行动不是十分方便,可能还得卧床几日。好在他在杏妹这一脉倒有上百位师兄师姐,杏妹专门安排了几个十分稳妥的来照顾他,
徐方旭进门之时,孙向景正打开了临行前师娘偷偷塞给他的包袱,看着里面的东西默默流泪,情绪倒是比昨日平稳了许多,并不是十分激动。
徐方旭轻轻走过去一看,只见那个包袱里放着一张大红的通资财贴,写着孙向景被抱养那日的八字时辰当作生辰八字,又写明了长生老人名下的一应资产,许诺了十分丰厚的彩礼,又写了许多贴心的话语。那帖子上的字迹独树一格,笔圆韵胜,似有王、颜、杨的意境,却又别出心裁,自成一家,正是师娘的亲笔手书。
大宋一朝的儿女婚事,父母老家一边要准备纳采、纳吉、纳征、亲迎四道手续,这一纸通资财贴则是议婚之时所用。因着师娘无法远行大理,只好亲手写了这一份叫孙向景带过去与杨琼的母亲商量。待得两人事情定了之后再到中原补齐一应礼仪。
除了这一张通资财贴,包袱里还有九枚金钱和九枚玉钱,更是师娘多年前收藏的古玩,直接拿出去花可能没有太大的价值,送进当铺却是能换出唐坤送给两位姑娘那样的庄子十余座。这却是师娘给予杨琼母女的先行彩礼,也在通资财贴上写有,只是彩礼中的一部分。
除了这些,更有一支红珊瑚镶金点翠凤凰流苏簪子,却是师娘因着不能到场,提前准备的插钗,只待杨琼的娘亲一点头,孙向景便要将这支簪子戴在杨琼头上,完成订婚。
如今大理国出了天大的变故,师娘准备的这一应东西却都是用不上了。孙向景拿着握着那支簪子不住把玩,似是在想象杨琼带上这支簪子之后的美态,一时又是满面憧憬,又是眼中泪水长流。
徐方旭只得过去,搂住孙向景,轻轻说道:“向景,千万别太难过,要是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孙向景一直沉溺于这堆东西和回忆中间,一时不料徐方旭出现,惊了一惊,也就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师兄放心,我绝不会伤了自己。一日不见了她的尸体,我就一日不信她真出了事情。先前我不曾告诉过她师父的山庄所在,不过回去之后我就求师父帮忙,遣他百人千人来大理国,纵是把整个大理国翻过来一遍,也要将杨琼给我找出来!”
徐方旭一时无语,沉默片刻之后低声问道:“若是……”
孙向景不等他说完,便咬着牙,瞪着眼睛说道:“若是得了确凿消息,我便拼了性命不要,定叫整个羊苴咩城和段氏全族鸡犬不留,给她陪葬!”
徐方旭一听孙向景这话也是一愣,又被他话语中的冰冷杀气惊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了杏妹的声音道:“好好好!这才是我的好徒儿!爱憎分明,有仇必报!乖徒儿,只是你这等功夫却是太差了些,身子也是太弱,却要趁着这几日好好跟我再学些手段,日后有用之事才好叫仇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说着话,就看见杏妹拄着她那根弯弯曲曲的拐杖,缓缓走进屋来。徐方旭一时不习惯这位慈祥的神医婆婆露出蛊婆的凶恶一面,一时转不过弯来。
只见杏妹进来之后,一拐杖打在徐方旭身上,说道:“你且出去,我要传授徒儿蛊门大法了!外面的一众徒弟我都交代过了,你随便跟他们讨论什么都行,保证他们有问必答!”
徐方旭连忙起身,忙不迭地跑了出去,正好遇见阿郎小哥,想着两人本是旧相识,便靠到小哥身边,跟小哥探讨医理去了。
屋里孙向景听了杏妹的话,也是狠狠点头,仔细跟着杏妹学习蛊术。
孙向景的蛊术并不曾得到过杏妹的指点,只是靠着一本《九黎蛊经》独自摸索,加上长生老人从医道药理一侧点拨些许,始终还是有着许多纰漏。在杏妹的眼里,孙向景如今的手段却是还不能称之为蛊术,顶多只能叫作毒功,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就看这小子舍得花多少精神去学了。
杏妹先问了孙向景这一年学会了那些东西,施展了几种蛊药,孙向景仔细回忆着一一说了。听闻孙向景制出了摄心术蛊药,杏妹心中也是暗赞,知道自己眼光果然不错,这弟子却是有着十足的天分,一点就透,触类旁通,十分难得。
接下来,杏妹又为孙向景解答了诸多蛊术上的疑惑,随后将常见的几种虫蛊、药蛊和奇门药方仔细地给孙向景说了一遍,直说道下午时分,两人饭都没吃,也不觉得饥饿,却是一个教得心花怒放,一个学得如饥似渴,真是废寝忘食,也是难得。
直到徐方旭端了饭菜进来,两人才反应过来时间太长,也才觉得腹中雷鸣一般,都是饥火中烧。
因着孙向景五脏尚未恢复,只能喝些黏米煮的稀粥,徐方旭和杏妹也就陪他一起,三人在孙向景床边吃喝起来。
吃饭吃到一半,孙向景又想起先前一直存在心中的一个疑问,说道:“婆婆,你知道什么是‘三尸三虫’么?”
杏妹神色一凝,冷着脸问道:“你从哪知道的?问这个干什么?”
孙向景倒也习惯了杏妹经常随意变脸,也就说是之前听师娘提起,似乎是蜀中唐门的一种十分了不起的毒药。
杏妹“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了不起,自然了不起!这‘三尸三虫’乃是取自蛊术法门,却并寻常蛊术都要狠毒的毒功。这等功夫不单对敌狠,对己更是要狠啊!”
两人听杏妹说了半天,这才知道了这“三尸三虫”的个中机密。道家说“人身中有三尸虫”其中上尸在脑后玉枕穴中,中尸在脊背夹脊****,下尸则在尾椎尾闾穴里。三尸又称三虫,美尸又各有三虫,指掌凡人的一切生老病死,情绪变化。唐末五代曾有一本《太上除三尸九虫保生经》详细描述了其中的关窍厉害。
一般认为,人死之后上尸和中尸便随即烟消云散,下尸则主魂魄,凝聚死后阴魂。唐门不知从哪搞到了一些蛊术的理论,将其与三尸之说结合,认为寻常人死后三尸两消一走,生前修炼毒功精深的人却是能在死后叫尸身发生“毒变”,将三尸毒死在体内不得宣泄,从而化为最为凶戾的毒药,就连神魔都能毒杀。
不过杏妹不信三尸理论,无从解释唐门这等毒功的威力从何而来。百余年来,唐门之中虽然弟子繁多,死后能够令尸身毒变的却是一个也没有,也不知是他们功力不够,还是没有修炼对方向。因着不承认三尸的所在,蛊师一方始终只将“三尸三虫”当作唐门之人吹牛,认为是他们的毒功比不过蛊术,用来占嘴上便宜的牛皮。
不过杏妹还是实话实说道,百余年前也曾听闻唐门之中炼成过“三尸三虫”,传说曾经有一大批蛊师因此折损。如今唐门上下,也就那唐坤毒功十分高深,死后或有机会叫尸身毒变,若真如此,只怕“三尸三虫”就要重现人间。不过杏妹自忖唐坤怕是好友几十年好活,自己不一定要面对这等麻烦,所以不甚担心。
只是这等毒功是以人的身体修炼,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都是上天造物的奇迹。这等毒功伦理上说不通暂且不提,就单是亵渎上天一节,也是毒功蛊术的禁忌。蛊术虽然也用活物,但所用都是鸟兽虫鱼,蛊师是绝不敢越过这条规矩,去使用人体修炼蛊术得。
听杏妹这样一说,徐方旭和孙向景这才知道师娘为什么说唐门的毒功有伤天合,劝唐坤将其毁去。按照杏妹的说法,那唐坤确实百余年来最有希望成为“三尸三虫”原料的人选,师娘只怕是怜惜其死后尸身还不得安宁,这才出言相劝。
不过杏妹这等蛊术大家也只知道这种毒功的些许,师娘一个不练武功的人却是知道这么多,倒叫杏妹和兄弟两人都是感慨不已。特别杏妹直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兄弟俩的师娘或许是不世出的高手,等自己那日得空定要登门拜访,好好讨教一番。直吓得兄弟两人连连劝阻,又怕杏妹伤了师娘,又怕师父伤了杏妹,好一番担惊受怕,才发现杏妹原是说笑,这才放心。
如此,孙向景便在杏妹这里修养了数十日,一边调养身体,一边听杏妹的指点教诲,倒也是十分自在。只是如今的孙向景多少有了变化,就连徐方旭都能看出他深藏眼底的仇恨,不由也为他感到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