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了一天的躬,腰腿都快要不属于自己。不过也好,肉体上的疼痛也许能暂缓精神上的折磨。亲友们快要散去时,又进来几个身着黑西装的人,我勉力站起,正要鞠躬,忽听来人道:“请问哪位是庄筱贤小姐?”
我迟钝的望了他们一眼,接话道:“我是。”
“这个请你签收一下。”带头的那个人拿出一份封了火漆的文件。我正要接过,旁边的阿嫂突然扯了扯我的衣角,低声说了句:“不要!”
“庄小姐!”来人似乎也很无奈,续说,“庄林雅婷女士一直拒绝签收这份银行的律师函,我们得悉你今日回港,只有麻烦你在这上面签字。”
我心里一凉,也明白大半。之前就知道阿哥投资了很多雷曼的股票,得知雷曼破产的消息,我第一时间打给阿哥,阿哥直说没什么,家里的事不用操心,要我安心读完博士学位。后来我想阿哥心脏病突发跟这个也不无关系吧,现在他尸骨未寒,银行就赶着上门催债。想到这里,我目光冷凝,望着来人。他们竟不敢和我对视,手中那份文件却坚持不肯收回。我心中清楚他们也是职责所致,真正的债主居心何在我也明白,便咬牙说道:“好,我签!请你们以后不要再骚扰庄林雅婷女士!”
大笔落下,我站在阿嫂身边,将她的身子拢向自己。突然明白哭不出来的理由,我要代替哥哥担下这一切,现在不是该哭的时候。
回到家,安顿好阿嫂。我知道时间不多,而要做的事情还很多。顾不得洗漱,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圣巴黎女校同学录,一个个电话试拨过去:“Hey Ann,是我,筱贤。刚刚回到香港啊,改天出来吃饭!对了,我想问问你有没有言雪的电话……”
我没想到言雪能那么爽快答应和我见面,我们虽是同窗却不是知己,她在学校时什么都爱跟我比,芭蕾、朗诵、绘画、小提琴、游泳……总之我参加的任何课外活动,她都一定报名,直到中学毕业汇演的时候,她的视线再也没离开过台下的筱杰。后来她再出现时就坐在阿哥的座驾里甜甜对我笑,当时我只觉得这个女生虽然好强、任性,心眼倒也不坏。既然阿哥喜欢,我有什么理由反对呢。后来我在英国念书,对他们分手的原因也不太清楚,只是知道俩人当时闹得很不愉快,阿哥独自去西藏朝圣,三个月后就娶了现在的阿嫂,林雅婷。我从英国赶回来参加婚礼才第一次见到雅婷,雅婷是马来西亚华侨,跟言雪完全是两个类型,温柔娴静,一整晚都依附在阿哥身边,偶尔抬眼也是不胜娇羞。我不知道言雪为什么会来,她竟然穿了一袭红色拖地长礼裙,在别人的婚礼穿红色本属大忌。我不动声色的走到她身边,用身子挡住她。言雪眼里的寒意足以凝结一切,我却毫不畏惧,俩人就这样对峙着。筱杰和雅婷正在台上讲述俩人相识的经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台上。
“让开!”言雪冷冷的道。
我不为所动,心中又不忍劝道:“阿雪,我不清楚你和阿哥分手的理由,却明白你心中的痛。可事已成定局,你这样又是何苦呢?”
言雪的眼里蒙起层层水雾,但仍倔犟的绞着手指,我这才发现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三克拉菱形钻戒。
她咬着唇怨怼的说:“我来,是要把这个还给他!那天吵架,我只是撕碎了我们所有的合照,并没有扔掉戒指。我是骗他的,他为什么再不来哄我?以前都是这样的啊,他一哄,我就心软了。我苦等了三个月,却等来他与别人结婚的消息,他明明就应该娶我……”她说不下去了,哽咽难言。
“阿雪,别这样。走,我们去洗手间。被记者拍到不好看!”我一声叹息,言家在城中也是名门望族,想不到言家长女,骄傲如斯的她也会失态人前。台下突然掌声雷动,还伴有尖叫欢呼声,原来台上的筱杰和雅婷正深情相拥,缠绵亲吻。
言雪身体一僵,甩开我的手,咬牙吐出几个字:“庄筱杰,你会为你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有物体从她手中滑落,掉在绵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我忙蹲下身拾起,正是那枚菱形钻戒,上面却染了血,再抬头只见滴滴鲜血从言雪的指尖滑落,在白色的绒毯上怵目惊心。想是她把戒指摘掉握在掌心,用力所致。言雪已经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我连忙吩咐酒店职员将地毯上的血迹处理干净,捏着那枚戒指,不禁心惊肉跳。
此时的言雪坐在办公桌前头也不抬,我在旁边的沙发等得难堪,终于忍不住说:“阿雪,你知道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什么事!”
“叫我言小姐!”言雪一身素服,剪了短发,面容憔悴,眼神空洞,只是死死盯着眼前的文件。
“好,言小姐!”我走到她面前继续说道,“能再宽限一点时间吗?我会想办法筹钱还债的。车子、珠宝、家里的古董、字画你们都可以收走,我只想保留言家大宅。”
言雪不为所动,冷冷的说:“银行有银行的规矩,恕我无能为力!”
“好,就算你不顾念我们的同学之谊,那你和筱杰的十年情又算什么?!”我握住她的手腕,她掌心的那条伤痕还清晰可见,“他现在尸骨未寒,你们就赶着来收楼,他在地下也不会心安的!”
她终于抬眼正视我,眼中的伤痛却转瞬即逝,语气近乎恶毒:“放手!我为什么要让他心安?他老婆、孩子无家可归关我什么事?!我们又不是开慈善机构的!”她挣脱开我,用另一只手按了呼唤铃,“保安,将庄小姐请出去!以后都不要让她再出现在这里!”
我一时气结,怒道:“你既然早就准备拒绝,为什么还要答应见我?!”
她开始歇斯底里的笑道:“我就是想等着你来求我啊!你们庄家没一个好东西!庄筱杰、庄筱贤,想不到你也有求我的一天吧,哈哈哈哈!”
看着她情绪失控、语无伦次的样子,我知道多说无益,只好跟着保安向外走去。走廊尽头,一扇敞开的大门前立了个人,逆光中,看不清他的样子,却听保安恭敬的称了声:“言先生!”
虽然看不清表情,却直觉这位“言先生”的目光胶着在我身上。由不得我迟疑,保安已将我请进了电梯。
走出大厦,香港的天气十之八九都有阳光,可站在中环林立的大厦下却一丝也透不进来,我的心也如此般阴霾。
“言先生!”脑海里突然回响起这个称呼。对,宝生银行不止言小姐,还有两位言先生,集团主席和他的大儿子言辰,刚才那位看体型应该是后者。这个言辰的行踪不难掌握,八卦周刊经常在兰桂坊拍到他登上封面,还有那架全港独一无二的Bugatti Veyron(布加迪。威龙)。思索间不知不觉就走到海边,离建筑物远了,出乎意料竟有阳光洒在身上,平静的海面也波光粼粼。天无绝人之路,我决定再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