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想在庙里为家人立个牌位，可以吗？”她走到正殿，询问一位正在添蜡的僧人。
“这个，施主，请您跟小僧去找方丈大师吧！”小和尚说道，心怡谢过之后，便跟着去了正殿后的佛堂。
没想到，她碰上了毅王明玄廷，他正在和方丈聊天。
两人见了面，都怔住了。
小和尚却把刚才心怡说的话告诉了方丈，玄廷一听，大惊失色。
跑到庙里存放亡故亲人的牌位，这是很不寻常的事，如果没有特别的缘故，一般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施主既有此意，老衲当然愿意帮忙！烦请施主把亡人姓氏、生死时刻写下来！”方丈说道。
心怡见玄廷在，赶忙说道：“不必了，大师，不必了！”说完，便想离开，胳膊却被玄廷一把抓住。
她很害怕，自己一时疏忽大意，险些暴露了身世。
玄廷却说：“既然你都这么决定了，就别反悔了！”
“没，没有，王爷，我只是，只是随口问问的！”她甩开他。
“我是不会说出去的，你难道这么不相信我？”他很清楚她的忧虑，虽然不明缘由。
她却是无助地干笑了。
他从方丈的书桌上拿出纸笔给她：“写吧！”
她伸出手轻轻推开他。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想必一定是有你的难言之隐！既然我认定你了，就不会做出那种背信之事，给！我帮你！”他的态度坚定，她不知道如何再回绝他。
“佛度有缘人！”方丈只是这么说了一句。
心怡盯着玄廷。
他是在演戏吗？可以相信他吗？
这么想着，她说道：“大师，小女子的亲戚中，有一家人被灭门，如今他们没有后人纪念，小女子从小深受那家人的大恩，因此想在庙里为他们立个牌位。每日能有诸位师父诵经，他们的冤魂一定会早日安息的！”
“受人之恩不忘回报，施主真是善良之人！就请施主放心吧！”方丈道。
心怡看了玄廷一眼，走到桌前，提笔写下“亡亲庄氏”以及亡故的时间，落款却是庄自清！
这种事，方丈也见得多了，便不再多问，玄廷看着她，思绪万千。
心怡谢过方丈，从怀中掏出二十两银子给了带自己来的小师父，说是香油钱，便离开了佛堂。玄廷见她走了，也赶紧跟方丈道别，离开了。
“等等我！”玄廷在她身后喊道。
她停下脚步，静静地等着他。
“我们一起走吧！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的，我也不放心！”他这么说了一句，就朝着庙门方向走去。她疾步跟上，心中却极为不安。
她走到庙门口，才发现自己租的马车不见了，气得她直跺脚。
“这个骗子车夫，说好等我的，竟然收了钱就跑掉了！”她说道。
“也就你那么相信别人，你以为人家拿了钱还会在这儿等你？傻瓜！”他笑道。
说着，他拍拍她的肩，道：“走吧，坐我的车，我送你回宫！”
她一脸质疑地盯着他，他赶紧解释道：“我可不会干坏事的，你别那种眼神！若是你有什么事，我可是会很不安的！”
她又露出不信他的表情。
“唉，真受不了你，竟然不相信我！”他叹息道，“我可是很见不得人家发誓诅咒的，所以我也不会那么做，你要是实在不信我，我也不强求！”
她不语，他却拽着她的手往车边走去，道：“你就是不信我，我也得把你送回去！”
“好了，我自己走！”她说道，他这才松开手。
马车内空间也不是很大，两个人并排坐着，却都努力保持着距离。
她的视线一直在窗外，想着弟弟现在到了哪里。
他侧着脸盯着她，刚才在佛堂的那一幕始终不停地在他脑海中回放。
她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要立那牌位？
亡亲庄氏？庄自清？和她有什么关系？难道真是亲戚吗？可是，看她刚开始的样子，又不像是给亲戚立牌位。难道是——
他不敢往那个方向想，可是，她好像有很多秘密，让他不得不怀疑。
“王爷——”她把他拉回现实。
“嗯？”他问。
“今天的事，请您——”她说道，话没说完，他就应道：“放心吧，我是不会说出去的。这种事，没人会愿意听的！”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最近的事，你是不是有什么感觉？”他突然问道。
看他认真的表情，她也知道他指的是敕封亚父以及之后一连串的事，答道：“这些事，我哪里懂得啊！只是觉得，觉得，人生，太飘忽不定了！那些出事的大人们，前一天还在朝廷里，第二天就被下到刑部大狱了。寒窗苦读多少年，最终却是——”说完，她长叹一声。
他无奈地摇头苦笑道：“命运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她望着他。
“此刻锦衣玉食，明日说不定连口水都喝不上！现在趾高气昂，下一刻说不定人头落地了！”他也回望着她，“不管是谁，都是这样的！”
他的神情，如此黯然，平时笑嘻嘻的他竟也——
她不禁怅然道：“我以为只有我这种人才会对未来感到不安，没想到王爷也是如此！”
他无声地笑了。
“皇兄现在，一定很忙吧？”他问。
“那是自然的，朝廷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她应道。
“恐怕他也很不安吧！”他对她凄然一笑，“不止我们俩是这样，他也是一样的！”
她低头不语。
“如今这局面，将来会发生什么，还真是猜不透！我呀，还不如剃了光头、受了戒，来这庙里当和尚算了！省的哪一日被人砍了头！”他怅然道。
“王爷，怎么会？你怎么会这么想？”她赶忙劝道。
“看来，你我皆是灯下黑啊！”他对她说道，“我们都离那里太近了，越近却越是看不清楚，看不清那些人在做什么。”
她想要说，却不知道说什么。
沉默片刻，他注视着她，说道：“如果有朝一日，你遇上了麻烦，若是不嫌弃我无能的话，就来找我吧！好歹我也比你有些办法！”
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她的嗓子眼，她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只是木然地望着他。
他却苦笑道：“我要是哪天被人推到午门斩首，作为朋友，你可要来给我烧点纸钱啊！到了那一世，我没钱花可怎么办？”
“不要说这种没头脑的话了！不会那样的！”她的眼眶里泪水打转。
就在她失神之际，身体被他揽入怀中。
或许是因为心怀同样的恐惧，她安静地靠在他的胸前，两人沉默不语。
那笼罩在朝中的浓浓阴云，此刻，也同样压在他们心头。
良久之后，她才赶紧推开他，坐回自己的位置。
从那一刻之后，他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一直到西宫门口。
她下了车，跟他道别之后，就朝着宫里走去了。
他撩起窗帘，看着她穿过高大的红门，才转回家。
回到乾清宫，心怡进到正殿才发现杨德章正和皇帝说话，大殿上还有别的官员，气氛相当压抑。
“皇上，请您盖印吧！这几个人，明日就该斩了！”杨德章道，说着，他把已经写好的诏书拿到明玄钰面前，摊在御案之上。
明玄钰却说：“丞相，这，还没调查清楚就——”
杨德章见皇帝不动手，自己拿出桌上的玉印，重重地盖在了诏书之上。
明玄钰的双手紧紧在袖中攥住，却是一脸平静。
在场所有人皆是讶异地注视着这一幕，没有人敢吭气，别说吭气，就是连个大声喘气的都没有。
心怡盯着杨德章，见他盖完印，就朝明玄钰行了个礼，扬长而去，剩下那些官员，也都跪下叩了头，全都退出了大殿。
很快的，大殿上就只剩下内廷宫人了。
明玄钰闭上双目，深深呼吸，接着，便疾步走进东暖阁。
没有人敢跟进去，包括张德。心怡却追了进去，关上大门。
他扶着书案站着，双目紧闭。
她走过去为他抚背，沉默不语。
这一晚，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连衣裳都没换就躺在床上，整整一夜，身边只有她。
两个人偎依在一起，她把他揽在怀中，就像兰珍去世的那一夜一样，静静地守护着他。
第二天，依旧未上朝，朝廷里已经彻底停止了削藩一事，丞相的精力全都放在清除异心官员这件事上。
午时三刻刚到，凡是名字被写在那份诏书的官员，总共八人，全都在午门被斩首。
时局的发展，彻底超出了裕王的控制，他看到杨德章如此毫无顾忌的对着官员大开杀戒，也开始心有余悸了。不光如此，他认为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就是让削藩一事成为泡影。现在朝中局势很明显符合他这个心意，那么，第一阶段他已经胜利了。虽然和预期的有偏差，可是他依旧可以继续自己的计划。
接下来，他要和杨德章好好谈谈了。现在处于被动位置的人是杨德章，不是他裕王，他完全有自信叫杨德章接受自己的提议。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他们都在宦海沉浮多年，对方手上有多少的筹码，彼此还是知晓的。
当裕王的使者来到丞相府时，杨德章大感意外，而这个消息，不出半日便传到了明玄钰那里。
“他们，终于还是结盟了！”他的手一松，那张纸，便掉在了地上。
心怡赶紧捡起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内容，不禁叫她全身发抖！
对于明玄钰来讲，难道真是作茧自缚吗？
心怡、张德、方信静静地站在明玄钰身后，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她把纸放在御案之上，望着他凝重的表情，自己的心里竟然突然感到一阵轻松。
夜深了，他回到寝殿歇息，等他躺在床上的时候，心怡请所有人都下去，只有自己一个人守候在他身旁。
屋里一片寂静，蜡烛将整个房间照得通亮。
“皇上，请您原谅……”她终于启齿了，那个秘密长期以来让她无法正常呼吸，现在到了坦白的时候，她沉静地说着，抬头正视着他的俊颜……
烛花爆裂，没有人说话。
这夜，如死亡一般的沉寂。
五月初二的清晨，张德当着乾清宫所有宫人的面宣读皇帝的口谕，将御前女官庄心怡逐出宫廷的旨意！
众人哗然！
心怡换上便装，背着包袱，里面只有几件衣服和一些银票，回头看着熟悉的乾清宫，淡淡地笑了。一阵风吹过，一滴泪落在地上。
她的身影，渐渐远离了乾清宫……
他站在窗前，望着她的身影慢慢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