娵音脑袋一炸。她能百分百确定,这次的侍候是真的侍候。让殷司喂她喝酒?
不行,想想就匪夷所思。她是不会承认自己是怕喷鼻血出丑的。
殷司手中虚虚递着的酒没有给任何人,朝臣们也没有多厚的脸皮去接,如此一来,倒是成全了娵音。
执住酒杯的手温润细腻如羊脂玉,而又修长瘦削如雪中青竹,骨节秀美分明,娵音想,朝臣们认为他是男宠不奇怪,能有这样的手,其人必如手般举世无双。
娵音欣赏了半天,不敢接。谁知道他又打着什么主意?说不定她接过酒,明天的大平首级通缉犯名单上就会出现她的的尊名。
等了许久没见她接,殷司也不恼,就那么自然地拉着她退到朝殿一角,连打持久战的功夫都省了,不忘悠哉地对群臣交代:“户部侍中许是有些紧张了,诸位稍等片刻即可。”交代完后,他回首凝视着她,坚定地举杯送至她唇边,像哄孩子一般地轻轻催促:“音,莫闹,喝!”他唇边牵起的笑意亦如水般氤氲开来,极清澈,又如高山之巅冰雪初融,极高雅。
在娵音面前,殷司未刻意隐藏自己的容貌,所以娵音可以透过半掩的斗笠完美地见证这笑的杀伤力。
尽管见过这容貌不止一次,娵音仍不可避免地花痴了,花痴的结果是等她缓过神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腰上有点紧。嗯,还有温度。
然后,她大惊,意识到这是殷司的手臂。
她和殷司挨得极近,心跳相融,呼吸相错,等她想到要挣脱时,已被殷司膝顶膝、身压身地禁锢住,再摆脱不了桎梏。
“缓行啊,今天日头真好。”她笑笑,一时找不到其他的话,只好暂时用这句来搪塞。
“音,上朝的时辰,日头尚未出来,何来的好日头?即使有,亦照不到朝殿上。”殷司不配合地拆穿之。
“那——”娵音又想扯什么不相干的理由转移殷司的注意力好脱身,殷司却敛了笑意问:“莫非真要我喂?”
娵音一慌,欲抢过酒杯一口饮尽,无奈手被殷司束缚着,唯有听天由命。
于是,她仰首望天,一脸壮士扼腕的神情。
她视死如归的模样看在殷司眼里很是好笑,他眼帘微微一动,随即用这句仅有的自由的手喂娵音饮酒。娵音顺从地喝了,她怕自己若是再不乖乖的,殷司就要用一种电视剧里男主最喜欢的方式喂她了,那太变态了,她绝不要。反正忍一时也不会死,她是个乐观积极的好孩子。
殷司对她难得的顺从感到诧异,也有些怔忪。
有多久,他们没有这样平静地相处了?
似乎是自云岚山以后,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破碎的梦,永不拾回。
这一刻,他们所处之地不是陌生的朝殿;
这一刻,不再有诸多旁人;
这一刻,她不必防备他,他不必算计她;
这一刻,他是缓行,她是娵音。
白衣卿相与户部侍中遥远在时光里。
娵音不喜欢喝酒,尤其是白酒,那种浓烈的气味熏得她分毫欲望也无。大平是古代,酒的度数因为酿酒技术未臻绝顶而较低,娵音上次饮月明酒喝醉纯属是喝多了,这次殷司怕她喝醉,更是干脆给她换了果酒,没有喝醉的可能。
浓郁醉人的酒香和果香,与对面那人缠绵的眼神交织着,令娵音未饮便已微醺,浅抿一口,丝丝沁凉的甜味带着属于酒特有的醉意瞬间侵占了她的全部味蕾,似春日里吹来第一缕柔暖春风,阳光初露时漫山遍野百花齐放,花香醉人。
她醉在其中,不知归路,只感觉到腰间似乎又收紧了些,身子便情不自禁软了软,没了支撑的力气,依附在他身上。
久得好像一个世纪,其实只有短暂的一会儿,殷司替娵音正了正她头上略有些歪斜了的乌纱帽,方执着空了的酒杯重新回到殿中央,淡淡道:“诸位大人议事吧,在下听着就好。另,在下窃以为在下身居摄政王一位,是为辜负陛下知遇之恩,在下才疏学浅,胜任不了摄政王一职,已修书上报陛下,然,陛下如今尚无法处理政事,还望诸位大人守望相助,合力守住这大平江山。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在下亦难完全推卸责任,便暂为临堂听政。”
群臣一惊,他这是要将权力归还给青涟昶吗?他的后半段虽有挽回之意,却已早非先前之意。试问将权力交出去后,他有什么资格临堂听政,略抒己见?这朝堂可不是他家后花园,想上就上。
殷司没管群臣的情绪波动,执着已空的酒杯退回到帷幕之中,俨然又是白衣卿相的从容姿态。
群臣面面相觑,不明白事态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辛穆、倚清浊目光交汇,又分开,彼此眼中掠过一抹微妙的笑意。
这个白衣卿相和皇帝陛下的关系,很是奇怪呢,不过,男宠这个可能性太小了,青涟昶不是那种为美色而纵容那人培养自己势力的人,怕是有什么用意。此人也的确聪明,用这种方式将权力交回给青涟昶,保全了自身,也蒙蔽了世人,多数人指不定还在骂他庸才。青涟昶这下估计得气得抽风。
娵音等脸上红潮尽退才施施然回到殿上,一殿朝臣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只有辛倚二相目光始终清明。
她莫名感动异常。世人大概都已经把殷司,青涟昶和她看成是三角恋,这两人却始终不被浮云遮住视线,相信她和殷司不会是表面上的那样。
秦岩宫。
青涟昶没上朝,心情却比任何一次上朝都沉闷,沉默中拘谨至极。对付殷司本就比对付家国大事还要有难度。
太监小锅子轻手轻脚恭敬报道:“陛下,殷先生他上书给了您。”将奏章呈给了青涟昶,并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陈述完,小锅子恭谨地退了出去。
青涟昶默了半晌,忽狂笑不止:“好,好一个殷先生,是朕轻敌了!”笑完心下又沉了许多。殷先生会拒绝,他可以料到,但,以这种方式拒绝,还是超越了他的认知。人有尊卑,也有自尊,他相信殷先生也有,且,殷先生能力如此,必不会在诸臣面前堕了自尊,然,他还是低估了殷先生的隐忍博大胸襟。
试探了一次,再要将殷先生拉到明处就不易了,青涟昶面色凝重,只恨自己少长了一颗脑袋,不能折服殷先生。
迫不得已,他硬着头皮去了朝殿,诸臣还是倒头就拜,态度恭敬,但总有探究的眼神在自己和殷先生。娵音身上扫,他强压怒气,重重落座于龙椅上,脸色阴沉地沉沉开口:“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启奏陛下,芜州旱灾,请求朝廷拨粮千石。”娵音垂眉敛目道。
青涟昶愣了愣,道:“有灾就治,问朕做甚?”说完他才猛然察觉到娵音是在转移诸臣的注意力,替自己解围,尴尬地咳了两声,朝娵音慈祥地笑笑。
娵音已退回群臣之列,继续当她稳重端方的户部侍中。她内心哀叹一声,从此自己将和同性恋这个名词扯上关系,实在太狗血了。
下朝后,她想着早些往平宁郡主府赶去,照旧给青涟昶请安,而后回影府,万家子弟还在影府候着呢,她不能耽误太久。想至此,她的步子又加快了些。
“户部侍中请留步,本相有一事不明,还请户部侍中不吝赐教。”略显沉稳的男音自娵音身后响起,娵音无奈地停住脚步。
终于,他还是疑了。
“左相也有疑问?,正好本相也有一事不明,便同左相一起问了吧。”明显年迈苍老的声音接着道,与上一个人几乎是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娵音万般不情愿地转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既是如此,就请二位大人至影府一叙,可好?”
配合度向来极高的二相不约而同地点头:“那本相便却之不恭了。”
娵音第一次觉得他们的默契实在是很折磨人的。什么“却之不恭”?就算她不邀请他们去影府,他们也会唱一出二人转直到成功地唱到影府去。
“二位大人,这边请。”
影府大堂里,座上的娵音忙碌着,一会儿说座榻不够绵软,让侍女再加一层来,一会儿说茶凉了,要求上新茶,二相看着她忙活也不点破,就那么心安理得地受着。
“户部侍中这儿真是舒服,本相该把茹儿叫来的。”辛穆啜一口茶,慢悠悠地道。
倚清浊也若有所思地建议:“不如差人去请平宁郡主来影府坐坐吧。”
“所言极是。”辛穆赞同地颔首,对外头随侍的护卫吩咐:“去请平宁郡主来,就说本相想见见她。”
娵音偷偷往外溜,辛穆“眼尖”地发现,问道:“户部侍中,怎的要走了?”
倚清浊也“疑惑”地看过来。
“无他,下官是要去如厕。”娵音挺直腰杆,中气十足地答。
“正好,本相也要如厕,一起吧。”倚清浊一本正经地道,就差在脸上写个“正”字。
娵音:“额,败给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