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嚼的咔嘣咔嘣响,气吞山河壮志凌云,似乎将之当成了某个假想敌,越嚼越解气,嘴里还念念有词,“殷司免费到别人府里去住是不道德的,等老爷我回来一定要以‘德’服人,让你签个什么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以解老爷我心头之恨!嗯,就罚你负责老爷我一个月的伙食!”娵音摸着不存在的胡子盘算着。
马车停下,马车里的咔嘣响声立即消失。
户部尚书在诸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稳健地走向秦岩宫,一派清贵名臣的好风度,俨然让嫉妒的更嫉妒,仰慕的更仰慕——停尸停了半个月能养成这副骨秀神清的模样,他们也想去养一养啊。
娵音回味着薯片的味道,下定决心压榨殷司的劳动力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这样想着的时候,她跨过了秦岩宫的门槛,光线顿时暗沉,而一股沉凝的气氛无声无息蔓延开来,使得娵音的心也无端一沉。
然后,她将步伐放快了些,于尘埃之中拜服下去,“参见陛下。”
“平身。”
“谢陛下!”
客套话很快就结束了,青涟昶心焦气燥,开门见山地扬起娵音上呈的奏章,问道:“爱卿胸中可有一计?”
“臣身为户部尚书,掌户部,断不敢妄自僭越,私议政事,有辱陛下耳目。”青涟昶急,娵音倒是不急了。当初箖郡危在旦夕,青涟昶尚且不予一顾,怎么如今就这般紧张了?是牵扯了他的某些利益吧。
“无妨,朕多听些,博纳众家之长也是好事。”青涟昶宽容慈祥地道。
“那臣便直言不讳了?”娵音慢吞吞地问道。
“畅所欲言即可,朕恕你无罪。”青涟昶承诺道。
帝王之诺,一言九鼎。
“既是如此,微臣言之。”,娵音正襟敛容,平和徐缓地开口:“远真世子狡狯,兵分两路直攻大平,我军被迫应战,是为失势;未占得先机,是为失利;未把握时辰,是为失时;几战皆败,是为失志!我大平固然有勇武如护国大将军者,然,一心岂能二用?远真世子一人控二局,若败,不过重回远真,待得他日东山再起。然,倘若败的是护国大将军,远真可直捣锦安,数日之内直取大平半壁江山,则大平危矣!”
她踱步于殿上,每一步都平稳从容,忽然,她话锋一转,脚步一顿,在软榻上坐下,道:“朝堂多日悬而未决,然,微臣以为,非不能解。”
“爱卿若是再像其他大臣一般说什么割地求和,朕必不听从!”青涟昶蹙眉打断道。
“割地求和?谬矣!”娵音拍案而起,厉声一笑,道:“区区蛮夷也敢逼得我泱泱大平割地求和?何等的荒谬之言!”
她忽而又平静下来,和声道:“陛下知夫反间计乎?且派些信得过的朝臣赴远真,言大平弃之,望远真收容,远真世子定想从他们口中套出大平诸军情况,届时,他们只需日进谗言,使世子与诸将心生间隙,则一切可迎刃而解。”
“妙哉斯言!”青涟昶很激动。
娵音算是想明白了,他不想让远真占了便宜其实就是不想割地赔款,毕竟面子上过不去,里子上也没好处。
“言既至此,微臣便先退下了。”娵音又恢复了端肃的形象,仿佛刚刚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不是她。
“退下吧。”青涟昶一踌躇,答。
计已有人提出,接下来要想的,就是派去的人选了。派去的人不能过于迂腐,也不能过于圆滑世故,过度迂腐的容易被多疑的远真世子瞧出端倪,过度圆滑的可能得了远真世子的好处反而掉头对付朝廷。其首为忠,其次圆滑,而心性须坚定,不轻易为外物所动,还要有足够的才学让远真世子赏识,并重用之。
在娵音入宫觐见的时刻,影府先后迎来了一车一轿,前者是派人珍重地捧出半副衣袖给府丁,府丁嘴角抽搐地瞥了两眼,看出这是谁的衣袖后,毫不犹豫地放行。
他记得尚书大人有一件极喜爱的青袍,似乎就是这个,拥有大人贴身之物的,总不过是大人的那些“红颜知己”,自己莫要做了那不解人意的人儿。
不久,一台大轿到来,外头的随侍之人开口道:“左相前来拜会户部尚书,劳烦知会一声。”
“大人入宫面见圣上,恐怕一时不能回来。”府丁歉然道。
“那便改日再行拜会。”那随侍之人没听到轿中有任何动静,便安心地命令起轿。
轿刚起,影府内突然传来一道不辨男女的声音,“尚书至多耽误一个时辰,左相不如暂留于影府,尚书吩咐过,有客则待之以礼。”
影府府丁傻了傻,那不辨男女的声音是那马车里的人传出的吗?原来尚书大人喜欢这个调调。
当然,不知自己又被坑了一次的娵音此时还在秦岩宫里说得滔滔不绝,处于高谈阔论状态中。
轿内久无动静,半晌,传出男子沉稳的语调,“进府。”
影府大堂。
缓带轻裘的白衣男子与一袭锦袍的朝中重臣相对一揖,进堂落座,遣散他人。
门自动关闭,两人眼都没眨一下。
“左相,请。”白衣男子浅笑雍容,只是,一切荣光都被斗笠掩了去,唯有风华无双。
“你可是白衣卿相殷先生?”倚清浊神色平静而眼神深邃。
“然也。”殷司并不否认遮掩。
“久仰。”倚清浊不动声色将眼前之人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定要说其缺点,那就是太深不可测,风神气度太非人了点。
“在下亦然。”殷司原封不动地将话归还给他。
“殷先生在朝廷深得诸臣趋之若鹜。”倚清浊淡然道出这一句试探。
“世人看重的,不过那一身名利,在下一介布衣,哪会得诸臣青睐?倒是左相,所受恭维比起在下只多不少。”殷司淡淡答。
谈政治太多,无益,倚清浊换个方面问:“先生尊名为甚,娶亲否,何以居于影府?”
“在下殷司,未娶,与左相一样。暂居影府,乃是有事相商于户部尚书,怎么,堂堂左相连这等私事也要过问?在下受宠若惊甚矣。”殷司语气平淡,然其语义着实砭人肌骨。
“先生有何见教直说便是。”倚清浊怒容未现,乍收。
“倒是不负虚名。”殷司仍是那副神采淡淡的模样,只是,不再那么针锋相对,“方才府外乃变声,以引青涟昶的暗哨,与左相一番言论使暗哨明了情况,他们必会放松警惕,去禀告于青涟昶,现今,在下有一事相商。”
——
娵音愉快地回了影府,经过大堂的时候脸瞬间垮下。
白衣之人。青袍之人举杯更酌,淡定地交谈着什么,着实一副美好画卷。
等她走近,听见白衣的问道:“听闻左相至今未娶一妻,不知左相何时能破了这例。”
娵音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这就是二人讨论的她以为会很高雅的问题?不是应该针对国家大事“略述己见”吗?
青衣的面容平和,问道:“本官也听闻殷先生未娶一妻,怎就来了这平平常常的影府,莫不是看上了影府哪个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