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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明月生凉宝扇闲

吴文英,字君特,号梦窗,晚年又号觉翁,四明(今浙江宁波)人。近代词论家多以姜词清空,吴词密丽,为二家词风特色。况周颐《蕙风词语》卷二又云:“近人学梦窗,辄从密处入手。梦窗密处,能令无数丽字,一一生动飞舞,如万花为春;非若琱蹙绣,毫无生气也。”

点绛唇

试灯夜初晴

卷尽愁云,素娥临夜新梳洗。暗尘不起。酥润凌波地。

辇路重来,仿佛灯前事。情如水。小楼熏被。春梦笙歌里。

天空明净无云,月儿如水洗过一般清朗。雨后初晴,街上湿润清洁,没有灰尘飞扬。故地重游,柔情如水的往事悠悠浮上心头。那时,小楼上熏香的被子好梦安然,笙歌萦绕不绝。

风入松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

西园日日扫林亭。依旧赏新晴。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

风入松这个词牌名实在太好听,仿佛顿有清风满耳之感,关于它的来源,有一种说法是一说出于唐代诗僧皎然《风入松》歌;一说晋嵇康作的《风入松》古琴曲。

这首词极其淡雅清新,又极其委婉细腻。“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清明节风雨大作,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自然是绿肥红瘦。于是,惜花的词人忍不住将落花细细收集起来,将它埋入泥土之中,伤感之下,并想为它拟一篇瘗花铭。瘐信就曾写过《瘗花铭》。

令人忍不住想起《红楼梦》里黛玉葬花的片段:

那日正当三月中浣,早饭后,宝玉携了一套《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那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展开《会真记》,从头细看。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树上桃花吹下一大斗来,落得满身满书满地皆是花片。宝玉要抖将不来,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儿,来至池边,抖在池内。那花瓣儿浮在水面,飘飘荡荡,竟流出沁芳闸去了。回来只见地下还有许多花瓣。

宝玉正踟蹰间,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宝玉一回头,却是黛玉来了,肩上担着花锄,花锄上挂着纱囊,手内拿着花帚。宝玉笑道:“来得正好,你把这些花瓣儿都扫起来,撂在那水里去罢。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了。”黛玉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不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儿什么没有?仍旧把花糟蹋了。那犄角儿上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他扫了,装在这绢袋里,埋在那里;日久随土化了,岂不干净。”

这一节是《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飞花落絮里,黛玉款款荷锄而来,尔后宝黛共读,他们彼此的爱,又深了一层。

后来有一次看邮展的时候看到了一批红楼梦的邮票,金陵十二钗里,黛玉就是那样,花谢花飞飞满天,落絮轻沾扑绣帘中,纤纤秀秀的身段,手把花锄出绣闱。

真是个“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的美人儿。

想来,这位雨后,在清冷湿润的空气里葬花的词人,也是黛玉一样锦口绣心的灵秀之人吧。

“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想起与情人分别之时,柳丝如离愁,在风里飘摇不止。

“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料峭春寒,离别伤怀,只得借酒浇愁,希望能在梦中相会情人。不想却被啼莺唤醒。此中场景,令人也不禁想起了“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思念情人,如何是好呢?词人选择的办法是“西园日日扫林亭。依旧赏新晴。”仍然天天去以前和情人常去的西园林亭。但是睹物思人,却只有更加思念。

“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这句,真的极美。昔日情人常荡的秋千上,还有黄蜂在频频绕飞,因为,她当时纤纤素手握过的秋千索上,还留有淡淡的清香。没有直接描写情人如何之美,却忍不住让人揣想,让词人魂牵梦绕的情人,这该是怎样一个美人儿?一直觉得,这一句,是神来之笔,梦窗淡淡一笔,勾勒出朦胧的一个倩影,却是倾国倾城。

“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双鸳是写情人的绣鞋。很是惆怅,因为她很久没来了。于是,这幽静的台阶之上,仿佛是一夜之间,便生满了青苔。这当然是夸张之语。她离别之日,仿佛仅仅在昨天,但其实一晃眼,已经很久很久了。

踏莎行

润玉笼绡,檀樱倚扇。绣圈犹带脂香浅。榴心空叠舞裙红,艾枝应压愁鬟乱。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香瘢新褪红丝腕。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

肌肤晶莹,身着轻绡衣,扇子轻轻放在樱桃小口旁边,绣花的领圈上还带着浅浅的胭脂香气,舞裙上叠印着红色的石榴花,艾枝插在她的鬓发上。

梦中携手历经千山,醒来时发现不过一瞬。梦里分明还看见刚刚她手上因系着红丝带而压出的印痕。然而现实中却隔江千里。窗外雨声萧萧,晚风中菰叶瑟瑟,无限忧伤。

上阕回忆心上人,对她音容笑貌,穿着细节记得是那样清楚。

下阕回归现实,更增思念。“香瘢新褪红丝腕。”又是一个令人心动的细节。梦窗真是观察力敏锐细致。

“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真是秋意连绵。

鹧鸪天

池上红衣伴倚阑,栖鸦常带夕阳还。殷天度雨疏桐落,明月生凉宝扇闲。

乡梦窄,水天宽,小窗愁黛淡秋山。吴鸿好为传归信,杨柳闾门屋数间。

在池边漫步,相伴自己的只有荷花,夕阳里归鸦飞来。浓云来时,雨丝滴滴打在梧桐叶上,初晴之后,一轮明月静静浮上,凉气顿生。扇子可以搁置了。

水天之间是如此开阔,然而做一个乡思的梦却是如此短促,看着窗外的小山,不由得黯然。天上鸿雁飞来,可以为我去吴地传信吗?传到闾门外,杨柳旁的几间小屋子那里。

“明月生凉宝扇闲。”只觉心底生凉,仿佛眼前浮现一轮温柔如水的清凉之月。“杨柳闾门屋数间。”却是平淡朴素的场景,虽然不动声色,却尽显思念之情。

唐多令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这句太著名了,看似信手拈来,语带双关,却是惆怅难言,似乎立有秋意悲凉之感。芭蕉在秋风中发出瑟瑟之声,没有雨下的声音,也让人感到寂寥。都说秋天晚上是凉意怡人的时候,但是看那明月圆满到十二分,却不敢登楼乘凉。月光下,会引起太多的思绪的。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还是在感叹年华飞逝,“燕辞归、客尚淹留。”却是在思念家乡了,燕子都飞回去了,而我呢,我还留在异乡。“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整首词最让人悄然心动的是这一句“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晚凉天气好,秋天的夜晚,风里带着丝丝凉意,确实是让人心神怡爽的。但词人却不敢登楼,在那清朗的月光下,越发会“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邈渺,归思难收。”那样想家,却用一种委婉而含蓄的方式表达出来,思念却丝丝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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