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冰冷地把一切都压抑在心里的少年,崩溃地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痛哭。
一直阴霾着的天,好像一个眉目清淡的女子,忽转过身,捂着眼睛。哭了。
那年第一场雪,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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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魂落魄的小刺猬,冷静下来,想,他没见到左小吟的尸骨。
他侥幸地想,她没死。
他要去找她。
于是他跌撞着冲出了院子。
满世界,无目的地找。
他并没有找到左小吟或者简止言,而是见到了一个意想之外的人。
他的师弟:小狼。
小刺猬心里多少有些安慰,可是还没等他去和小狼打招呼。
小狼一拳就打在了他的脸上,把他狠狠揍倒在了地上。小狼没有手下留情,用了十成的力气。
小刺猬本就身负重伤,这一下,直接倒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
“师兄你这个叛徒!!!我看错你了!!我没想到,你竟然把我和师傅都出卖了!!果然,师傅不告诉你一切,是明智的!!“
小狼似乎也受了伤,他胳膊上缠着绷带。他愤怒地指着小刺猬,像看一个敌人那样冷冷地看着他。
那样的表情,小刺猬是明白的。
他看简止言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
可小刺猬却是听不懂的。
“你什么意思,师傅呢?你怎么受伤了?你不知道,简止言他出卖了你们啊!”
小狼好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他鄙夷地看着摇晃站起的小刺猬,冷笑说:“你到底是不是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你出卖了我们,还好意思反咬一口?!!你现在,好好的活着,一点事情都没有!可是简止言呢!生死不知还在昏迷着!!我居然有你这样的师兄!!”
“…………”小刺猬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他愣塄地看着小狼,表情脆弱地好像一碰就碎。
“师傅。”
小狼身后,乔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他止住了小狼想再冲上去揍小刺猬的想法,拉住了他,却并不看小刺猬。
小刺猬喊了那声,乔楚亦没有答应。
“师傅,你不信我。”小刺猬的声音,在风中颤抖地飘荡,一吹,就散了。
乔楚叹了口气,咳了两声,却又见血。
小狼赶忙去给他擦,他摇了摇手,也不看小刺猬,说:“你走吧。”
“师傅。”
“应穆他已经重金求人寻你,愈给你加官进爵了。你就,回去,好好享受你的荣华富贵吧。”
“没有,我没有…………!!”
乔楚打断了他的话:“小刺猬,我自认待你不薄。是,我是没有告诉你,我是前朝九阁大长老的身份,亦没有告诉你,小狼就是前朝小皇子。我是在保护你而已,可是你呢?你为什么就听信应穆的话,认为我是利用你?好,你恨我,没关系。那简止言和左小吟呢?你为什么连他们两个都不放过?我已经把该说的,全部都告诉你了。从此以后,为师,再没有你这个徒弟。”
这长长地一段话刚说完。
背后就莫名出现了一群黑衣人。
他们一部分人团团围住了乔楚和小狼,而其中一人,则直接跪在了小刺猬的脚下说:“抱歉,属下来晚了。”
小狼怒不可遏地盯着完全失神地小刺猬,愤怒地咆哮:“刺猬,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人面兽心的畜生!”
那跪在小刺猬脚下的黑衣人,不等小刺猬有任何反应,一手按住了他的腰,猛地一点。
小刺猬没能防备下,被点了重穴,只能僵在黑衣人的后面,眼睁睁看着小狼和师傅被人围攻。
雪越下越大了。
师傅和小狼冲出了包围,离开了。
小刺猬眼睛一片冰冷,黑暗。好像天黑了,雨下了,雾起了,所有的所有,都变成了陌生而冰冷的物体。
在乔楚决绝离开的时候,他眼前的一切,终于没了一点点色彩。
黑的人,红的血,白的世界。
不过如此。
都是假的。
都是死的。
他的内心在狂笑。
疯狂的哭,疯狂的笑。
到最后,麻木,冰冷,冻结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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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过来的时候。
刚才跪在自己脚下的黑衣人,告诉小刺猬说:“魁首让我告诉你,那女娃和简止言都没死,他们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地方。如果你老实点,我就带你过去。你说不定还能把那女娃给救了。”
听到左小吟的名字的时候,小刺猬眼睛里似乎又燃烧起了那么一点点希望。
他没有反抗。
“你们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因为魁首说了,他不想要简止言活着,但是他又不愿意我们九阁和简止言的死有任何关系。”
小刺猬明白了。
借刀杀人么。
没关系。
他做。
毁了他一切的人,他怎么会放过。
他毫不犹豫地按那个黑衣人指的路,去了。
地方离他们住的地方不是很远,但是足够隐蔽。是在一个小山坡的背面,很偏。
小刺猬在山坡上,远远地,先看见了那个草棚。
他捏紧了剑,慢慢走了下去。
草棚很简陋,门都没有。
他刚进门,床上就传来一阵虚弱地声音:“小吟,你回来了?”
那个声音,小刺猬知道,他是永远都不会忘记。
他上前一步,剑直接冷冷出了鞘,横在了简止言的颈上。
草棚里的光线并不很足,少年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虚浮的笑。他低眼看了看那锋利的剑尖,这才看向小刺猬说:“呦,小刺猬。”
小刺猬剑一横,压了下去,简止言光洁的颈上,血珠瞬间渗出。
可是他好像感觉不到一样,笑容未改,温和而低迷地说:“小刺猬,你都不想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吗?”
小刺猬的剑停滞了。
简止言半闭了眼,似乎嫌外面的阳光过于明亮:“因为,我要让左小吟,生不如死啊。”
那句话,很轻,很淡。
却含着比这深冬还要冷上百倍万倍,刺骨的寒。
小刺猬没有见过这样的简止言,一瞬间,有些恍惚。他想起左小吟那天生辰,简止言异常的举动,忽然隐隐,察觉了什么。
可是,还没等他更深一步的想明白。
后背,却抵了一个硬冷的物事。
简止言朝小刺猬微微一笑,带着胜利者的骄傲。他忽睁开了眼,满是不敢相信的悲伤:“小刺猬,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你非要对我们斩尽杀绝不成?”
而身后,却传来少女颤抖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把剑放下,离开止言。不然,不然…………”
小刺猬能感觉到腰间匕首的颤抖,他不知道那个少女该有多么大的勇气,才能拿起那匕首,抵在自己昔日的朋友身上。
他看着简止言装弄的悲伤,心里一片疲惫。
小刺猬想,他累了。
他慢慢转过身,看着左小吟。
左小吟一只胳膊无力的耷拉着,明显地是受了伤。他不知道简止言究竟给左小吟怎么洗了脑,但是他明白,能把乔楚和小狼都耍的团团转的他,已然,是不会留左小吟一个的。
他已经被认定,是九阁的人。
那又如何?
“左小吟。”他听见自己喉咙里不可遏制地呼唤,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看见了最后一根稻草。
那个曾经会对自己开心大笑的少女,现在一手拿着冰冷的匕首,抵在他的身上。目光悲伤,痛苦,愤怒——是被背叛的伤,被背叛的痛。
小刺猬理解那痛苦,知道那种感觉有多么刻骨铭心。可是身后的这个衣冠禽兽,会继续伤害她。
小刺猬想,有些痛,痛过一次就够了。
他不想再让她,疼上第二次。
于是,他没有说话,朝左小吟弯了弯嘴角,像是在道别。
随后,他剑尖一冷。微弱的阳光,从茅草的缝隙里溅在剑上,滚动着决绝的杀气。
“不要!!!”少女一声痛苦的哀叫,割裂了三人之间最后一丝情谊。
嗤——
肉体被划开的声音突兀响起,血线,滴答滴答。
小刺猬苦笑着低头,匕首没入小腹一半,血不要命地朝下流。落在冰天雪地的一滩红色,像是玉石俱焚地灼热火焰。
他踉跄着朝后退了一步,手里的剑几乎握不稳当。
左小吟显然没有想到自己害怕之下,竟然真的刺伤了小刺猬。但是她还是朝简止言扑了过去,拉着颤抖地从小刺猬旁边逃走。
临走的时候,她看着小刺猬说:“小刺猬,你尽管可以去做官,发财。我们不会挡你的路的,求求你,放过我们把。”
她带着她自以为依旧纯净的少年,落荒而逃。
留下小刺猬一个人,捂着小腹上的伤口,看着这一切,像看着一场笑话。可是,他仍还是咬了牙,提着剑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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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依旧大雪纷飞。
察觉到小刺猬又追了上来,简止言回头看了小刺猬一眼,嘴角弯起一个冷漠的笑容。随即,他朝左小吟面前一扑。
小刺猬的剑,刺穿了简止言的身体。
狠狠地,毫不犹豫地。
而简止言,却是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张开双臂,朝左小吟哀伤笑着:“小吟,你看见了么,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人了。”
简止言,就算是这种情况下,他还再装弄着为保护她而死的姿态。
而她,却误以为,小刺猬连她都要杀。
“呜啊啊啊啊啊 !!!!!!!!!!!!!!!”
少女崩溃的哭号,抱着倒在血泊里的简止言,哭地天地为之颤抖。雪越下越大,小刺猬冷冷地站在他们对面,看着他们如同最感人的眷侣一样,生离死别。
左小吟。
从今天开始,我就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小刺猬踉跄着跌撞离开。
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他好像看见一个身着杏色衣衫的少女。有着圆圆的杏眼,水汪汪地,一片清澈。而她好像看见他了,一弯唇,嘴角两个小巧的酒窝。她还是那样娇憨地冲他笑,好像一切都未曾改变过。
她站在记忆的远处,朝他挥手:“小刺猬,你快来。”
他无力地跌在地上,朝她伸出手。
却再也够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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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小刺猬还是没有死。
而且,他又被上一次救他那个少女救了。
醒过来的时候,少女问他:“你醒啦?”
她这次,脱下了面纱,露着纯净的笑颜。
杏眼圆圆,嘴角娇巧的酒窝。
看到那个笑容的时候,小刺猬一只手蒙住了眼睛。外面的阳光,太刺眼。
“哎?公子你怎么哭了?”
“……你叫什么?”
“我,我叫左盈。”
少女濡软地音调,恍惚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我叫左小吟。”
鬼刺恍惚又说了句:“小吟。”
左盈愣了一下,甜甜一笑,点了点头。
“小刺猬。”
从那日开始,回忆里关于左小吟的一切,从一开始的模糊,到后来逐渐的重合。
左小吟,这个人,渐渐地被他自我催眠一样的暗示给消磨了。
最后,左盈完全取代,变成了小刺猬心里头,永远住着的她。
后来。小刺猬有了名字。
他还是固执的记着,自己曾经要保护过一个人,要给这个只剩黑白的世界里,彻底涂抹上属于他的执着。
从前的痛苦,愤怒,不甘,完全被他葬送。
他没有过去。没有将来。是一个孤魂野鬼。
他叫鬼刺。
大狴司正卿。
再后来,鬼刺和左盈,订婚了。
对左盈的好,对左盈的喜欢,好像是一种强迫性的本能。
不那么做,他心里,就空荡地可怕。
忽有一次,鬼刺前来看左盈。无心经过一片杏林,风有些大,树影婆娑间,仿听见少年少女的欢笑严妍。
他一个惊神,回过头,却看见一身罗裙曼袖的女子。
同样的杏眼圆圆,酒窝浅浅。
弯着嘴角,甜润娇憨的笑。
远不及左盈的美貌,却叮地一下撞到了他心底某处。
好似,旧识。
她站在他面前,有些惊讶:“公子,您莫不是摸错路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他会听见另外一个称呼。
而那个称呼,不知不觉,早已经落满了灰尘,几连他都要遗忘。
他终什么都没有说,微微垂了眼,点了点头。
她了然笑笑,礼貌地从他身边经过。
不过,是两个陌生人而已。
所有的缘和份,止于擦肩。
简止言没有死。
而他,却永远地在左小吟的生活中,彻底死掉。
杏花凄迷。一地残雪。
他拥着另外一个女人,自我催眠地活。
她继续和另外一个男人相依为命,活在谎言和欺骗里。
终究,错,就是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