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接她的婆子说,今日是云家的大日子,需要云熙婷出席,若是云熙婷在席间能老老实实安安稳稳的也就罢了,说不定云老太太心情一好,就不会再把她送到庄子上了,可若是她在席间做出一丁点出格的事情,那迎接她的就不只是去庄子上这么简单了。
在庄子上住了小半年的云熙婷早就怕了,虽然没有人让她在庄子上干活,但是庄子上的所有人都当她不存在似的,整日里连个和她说话的人都没有,她若是再在庄子上待下去,只怕会发疯。
对于云熙倩与她说的那些话,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搭理,偶尔回几句还带着讽意,她从心底还是很瞧不上回娘家显摆来的云熙倩。云熙婷这阵子正在说亲,只是长辈们提出来的那几个人虽然家世都不算差,但是论起相貌和才学来是半点都及不上秦舒朗的,这让觉得自己样样都比云熙倩好的云熙婷实在是意难平,偏偏云熙倩每次回来都是这么一副那自己的夫婿出来显摆的模样。
不过云熙婷还是估计着云老太太的吩咐,不敢太放肆,只当做听不到云熙婷的话,任由她自己在那里聒噪。
燕北王妃是视线在那三姐妹面上转了一圈,想起今日来之前云太妃的话,还是开口问云老太太道:“熙婷的婚事也快定下来了,云家对熙妍是如何打算的?”
燕北王妃是不太乐意管云家的家务事的,但是云太妃对娘家的小辈们终究还是关心的。
燕北王妃的声音不大不小,别桌的人听不见,云家的女眷们却是都听到了,一时间都静了下来,就连正在说话的云秋苹也突兀地掐断了话头,看向云熙妍。
云大太太看了看云熙妍,又看向云老太太和燕北王妃,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云熙妍被云家冷落了许久,还是最近才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只是老太太出门的时候不会再带上云熙妍了。
云老太太顿了顿,便开口道:“多谢燕北王妃记挂,只是秋晨她身子才刚好些,所以暂时没有考虑她的亲事。”
云熙妍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左耳已经聋了,云家找了不少的大夫来给她医治,结果却都不怎么如意。云熙妍这模样,虽然要找个人家出嫁并不难,但是……
云熙妍突然开口淡淡地道:“燕北王妃,我想出家。”
此言一出,云老太太和云大太太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了。
云熙妍这样的女子,从出生开始就是万众瞩目的,她这小半生都在为当一个上位者的正妻而努力,又怎么会甘心去嫁给凡夫俗子?这样的话,她还不如去守着佛祖过一辈子。
云老太太和云大太太是不乐意看到云熙妍去当姑子的,但是云熙妍的性子她们都清楚,这丫头太有主意了,若是逼着她出嫁结果肯定不是她们想要的。所以云熙妍的事情就拖了下来。
燕北王妃对云熙妍的话并没有感到惊讶,她沉吟着道:“你年纪还轻,不用急着做这种决定。太妃娘娘明年要回去给老王爷守陵了,你若是不愿意待在家中,可以跟着一同去陪陪她老人家,那附近就有个庵堂,你没事的时候可以去听听法。等什么时候想通了还可以回来,这样也没有人敢传什么闲言碎语。”
云老太太和云大太太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云太妃对云熙妍还有几分怜惜,才让云熙妍跟她一同去给老王爷守陵,这样外头也没有人敢传云熙妍的闲话了,所以她们也没有出言反对。
云熙妍只是沉默了一瞬,便点头道:“好,我去。”
燕北王妃点了点头,又与云老太太说起了别的。
燕北王妃自然不用在这喜宴上从头坐到尾,她只动了几筷子,饮了几杯酒就起身要回府了,云家大太太亲自将燕北王妃送了出去。
只是这外头却平静的有些可怕,隐隐透露出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的感觉。
王妃的车驾从云府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因别的宾客还没有离席,所以一路上到也清净。
只是王妃的马车才刚从云府所在的那条巷子里出来就被拦住了。
“王妃,是穆大人来了。”王妃的心腹嬷嬷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小声道。
穆大人带了一对人马过来了,见王妃的马车停了便立即下了马,快步走到了王妃的马车边上行礼。
“末将见过王妃。”
王妃是认识穆大人的,隔着帘子温和地问道:“穆大人怎么在这里?”
穆大人打量了王妃带来的侍从几眼,王妃出门除了带上侍女婆子外还带了十几个侍卫,只是跟在最后面的两个侍卫头埋得有些低,大晚上的更是看不清楚容貌。
穆大人面上不动声色,一板一眼地回道:“回王妃的话,最近燕阳城里来了几个小贼,所以末将正带着人在这附近巡逻。听闻王妃来云府赴宴,末将便带人过来送王妃回府,以免让那些宵小冲撞了您的车驾。”
王妃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
以穆大人的身份,抓个几个小贼根本无需他亲自出马,而且她出门带的侍卫不算少,仅仅是对付几个小贼的话也用不了穆大人带来的这么多人来护驾。不过王妃对穆大人很信任,因为她对自己的儿子很信任。
这位穆大人是李成裕的亲信。
所以王妃只是微微顿了顿之后就笑道:“既如此,就有劳穆大人了。”
穆大人二话不说,对自己带来的人打了个手势,将王妃的马车围住了,就连王妃原本带来的那些侍卫也都退到了车尾。王府的侍卫大多是穆大人带出来的,又有王妃的应允,因此无人敢违令。
穆大人自己则是策马跟在了王妃的马车旁边,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身体却是绷得很紧,就连空气中微小的风声都被他听在了耳中。
王妃的车架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在正阳街上行驶,在将快要路过与正阳街相交的太平街的时候,突然出现了凌乱的蹄声以及炮仗声,太平街的路口处隐隐有火光晃动,且这声响和火光似乎越来越近。
穆大人反应很快,几乎是在听到异响的那一瞬间就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喊道:“下马!将马放走!护住王妃车架!不要慌!”
穆大人带来的人以及王妃带来的侍卫都是燕北军精锐,别的不说,听从命令的反应还是极快的,穆大人的话一落音他们就翻身下了马。
穆大人自己在下完命令之后,突然从自己的马上飞身而下,借着冲力踢翻了侍卫队伍中趁着众人下马的机会偷偷往马车方向靠近的两人,然后二话不说,“刷刷”两刀砍断了两人是脖子。皆是一刀毙命。
侍卫队伍先生被这一变故惊了一下,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
与此同时从太平街的街口冲出了五辆大牛车,牛尾上挂了炮仗,牛车车上装满了点燃的稻草。这五辆牛车齐齐朝着这边跑来,并将前路给堵住了,眼见着就要将王府的车架和侍卫都冲散,好在他们的坐骑刚刚已经被赶走,不然马匹发起狂来更加混乱。
不待穆大人下令,从他带来的人当中就跳出去五个大汉,手拿大刀朝着那五辆牛车冲了过去,将马上就要近前来的牛车车斗砍断了,没了那点染了稻草的大车斗,。这五头疯牛奔过来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凶险了,穆大人带着人将往他们这边冲来的其中两头牛用蛮力砍杀了,飙出来的牛血染红了众人的脸。
就在此时,从他们后方冲杀出来一队人马,穆大人将脸上溅到的血一把抹开。冷静地指挥着自己的人上前迎战,双方人马冲杀到了一起。穆大人自己却是带着几个人一脸肃凝地将王妃的车架团团围住了,警戒着周围,并没有上前去杀敌。
马车里,王妃在听到穆大人说下马的命令的时候就察觉出来了不对,立即往后靠了靠避开了车窗容易被人偷袭的位置。马车里的王妃的心腹嬷嬷和侍女更是一左一右地将王妃护了起来。
等到外面的人杀到了一起,马车里都是安静的。王妃没有出声,嬷嬷和侍女也没有说话,只是全神贯注地听着外头的动静,时刻警惕着。
直到穆大人在马车外头道:“王妃,您还好吗?”
王妃沉声道:“无事,现在外头是什么情形?”
穆大人冷静地道:“对方大概来了二十几人。都是好手,不过我们人多,已经控制住了。戍城军听到动静很快就会赶来,王妃请安心。”
将燕北王妃送回到燕北王府之后,穆大人便遇到了正要来寻他的云修尘。
云修尘是在外院敬酒的时候接到长安传递过来的消息,说孟雪染和阿宝已经在回城的路上,因为外头有些不安定,所以回城的路上会稍稍慢一些,预估会在半夜的时候到燕阳城。
听到这和消息,云修尘想要把长安撕碎的心都有了!
现在外头的情形已经很严峻了,朝廷的几千人马在外头随时等着攻城,长安竟然将他的嘱咐抛之脑后任由染染在这个时候回来,若是她在城外与那些朝廷的人马相遇……
想到这里,云修尘双眼瞬间通红,双手紧紧握成了拳,抛下酒宴上的一群人匆匆的朝外头赶了出去。
云修尘来找穆大人是想要带些人马去迎战。
可惜穆大人想的是守城之策,太妃,王妃和少夫人都在云阳城,穆大人不敢冒险,只敢寻求一个最稳妥的方氏,云修尘对此嘲讽地笑了笑,却也没有说什么,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找你要人马了,不过我带着自己的人出城你给我放行!”
穆大人皱紧了眉头:“你想做什么?”
云修尘脸上的笑容满不在乎又带着些玩世不恭:“被人找上门来了,你忍得下我却忍不下。我带人出城自然是杀人去的。”
穆大人问清楚了他手上有多少人,不由得摇头劝道:“云大人还是不要送死了,你若是有心不如留下来替我守城。”穆大人以前都是称呼云修尘为云少爷,这会儿却是不由得改了口。
云修尘似笑非笑地瞥了穆大人一眼:“我只会攻城,不会守城。”
穆大人有些无奈:“云大人,您这又是何苦?”
云修尘闻言双手紧握朝着城外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因为我想要去接一个人。”
穆大人愣了愣,看向云修尘的目光似有意外:“云大人要接什么人?那人竟然比你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吗?”
云修尘笑了笑:“当然。”
穆大人劝了半天,云修尘还是坚持要出城,最后竟然也没有拦他了。
因为云修尘半真半假地对穆大人道:“如果她不在这个世界上了,那我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云修尘不敢直接去寻孟雪染,他不想孟雪染置身于这样的危险之中,她一行二三十人,目标太大,而自己更是带了一百多人,若是贸贸然上前去回合,只怕会让孟雪染那边的行踪暴露出来,那样的话,孟雪染的处境更加艰难。他也没有把握能够护送孟雪染回到燕阳城。
既然不能和孟雪染回合的话,云修尘便想着要把朝廷的这些人马给远远地引开,然后让孟雪染一行人能够安安稳稳的回到燕阳城。
一百多人马对上几千人的军队无异于以卵击石自不量力,但是云修尘却不怕,他带着他的精兵从朝廷的军队中冲杀而过,谁也没有料到突袭的人半夜不来,却在刚入夜不多时的时候就来了,他们当时正在吃晚饭,因此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这些被朝廷用优渥的条件驯养出来的兵们大部分人都没有真正经历过战争,这些年大周朝的北部和西部边境都是燕北军队在守卫,所以云修尘这一百多人杀到敌人的阵营中竟像是在过无人之境。
云修尘将他们的队伍冲散之后也没有恋战,又从另外一面冲杀了出去。朝廷的兵马也反应了过来,组织了四五百人马追了上去,只可惜他们的骑的战马比不上西北的良驹,最后被云修尘仗着知晓地形的优势引入了一处峡谷。
峡谷狭长,人数再多也占不到优势,最后那四五百的人马只能被动地被云修尘的人斩杀殆尽。
云修尘本就没打算直面那几千人马,他只打偷袭和游|击,将对方的兵马耍得团团转。
可是一个方法,用一两次还行,用多了也没有用了。
诱敌深入,分而击之,对于实力相对弱小的一方而言是一个好战术,但是如果交战双方实力太过悬殊,这战术在用过几次之后也就不管用了,毕竟人的体力是有极限的。
云修尘带着自己的部下在杀敌五六百之后,己方也折损了将近一半的人马,剩下的那一半不是受了伤就是已经精疲力竭,最后他们被朝廷的人马围堵在了一片树林里。若非有这一大片树木的掩护,又熟悉地形,恐怕早已经全军覆没了。
在进入片树林之时,他们已经弃了马
云修尘左肩胛处中了一箭,腹部也被利刃所伤,伤口颇深,失血过多导致他脸色十分苍白。此时他正靠在一棵树后,面色异常平静地任由自己的部下帮他包扎腹部的伤口,等那部下帮他简单处理好了腹部的大伤口之后想要帮他把背后的箭伤也处理了的时候却被云修尘伸手制止了。
“先这样吧,你去看看别人。”
那部下看了一眼他那已经砍断了箭尾还留箭头在身体里的伤口,想要再说些什么,云修尘已经冷淡地闭上了眼睛。那部下终究还是不敢违背命令,应声退下去看其他受伤的人了。
一直跟在云修尘身边作战的那个沉稳的青年步履略缓地走了过来:“将军,我们还剩下六十八人,且有十几人受了重伤怕是……”
他咬了咬牙,通红着眼睛低下了头,虽说在成为军人的那一日他们就有了马革裹尸的准备,但是这些人都是与他们浴血共战过的兄弟,他们一同在边关经历过无数的凶险都挺了过来,最后却是死在了同族之人手里,心里总归是有些怨愤的。
云修尘睁开了眼,看了看或坐或站围绕在他身边的将士们,冷淡的目光终于起了一丝波动,他暗哑着嗓音道:“是我对不住你们。”
那青年闻言眼中的泪差点落了下来。忙强忍着哽咽道:“将军这是什么话,之前若不是您帮属下挡下一刀,属下哪里还有命站在这里?何况身为燕北军人,守卫百姓和燕北王府本就是我们的职责。将军何苦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我们都是自愿跟随您的。如果能让燕阳城的百姓们活着等到援军赶来,那么我们与将军您一样,就算是万死也不辞。”
云修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带着疲惫的笑容,他的染染马上就要回来了,若是染染在回城的路上遇到了朝廷的这群士兵……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英勇无私,我只是……”
只是什么?云修尘的目光有些恍惚。
他觉得自己出城迎敌只是为了保护他想保护的人,想要让她平平安安,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多大胸襟的人,甚至燕北王府在他面前覆灭他都不会有多大的感概,说不定还会暗中快慰,他所做作为皆是顺应自己的本心而已。
可是看着四周这些年轻的面孔。看着这些与自己出生入死并对自己付出全部信任的下属们,云修尘终究还是说不出来那个只是,尽管他从来都不在于在别人眼中他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在这一刻,云修尘还是选择了沉默。
正在这时候。稍微站在外围的那些人有些骚动,站在云修尘身边的青年正要喝问,却已经有人匆匆跑过来道:“将军,前面起烟了,怕是那些孬种不敢进林子里来与我们对上,所以放了火想将我们逼出去。”
云修尘这时候也闻到了烟味,并隐隐看到了烟火。好在风向暂时还不是往他们这边吹,不然他们恐怕会不太好受。
那沉稳青年去观察了一下,很快又跑了回来,脸色难看地道:“这些人,简直卑鄙无耻!有种真刀真枪地来干一场。”
云修尘凉薄地笑了笑:“生死对敌的时候使一点小手段也无可厚非,何况他们被我们杀了那么多的人。你还想让他们对我们以礼相待不成?”
青年虽然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了。
“将军,现在怎么办?”旁边一位下属担忧地看着远处越来越浓的烟雾,“虽然现在吹的还是西南风,但是一会儿怕是会改变风向。”
云修尘盯着远处的烟雾看了一会儿。然后挂着他惯有的懒洋洋的笑伸了一个懒腰。随着他的动作,他背后的箭伤处又裂开了,就连腹部刚刚包好的伤口也漫出了血渍,但是云修尘就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
他环顾了一圈,然后笑道:“儿郎们,你们愿意就这样被人当王八一样给熏得灰头土脸之后再自己爬出去吗?”
“不愿意!”剩下的几十个人尽管大多已经伤残了,喊起这三个字的时候却依然气势如虹。
云修尘拿起了自己的佩剑,手指微屈轻弹剑身,淡声道:“那随我杀出去如何?”
云修尘的话才刚落,原本还坐靠在地上的人都站起了身,无论是重伤的还是轻伤的,只要还能动弹的都拿起了自己的武器,肃杀地喊道:“杀出去!”
“杀出去!”
“杀出去!”
一时间树林里到处都回荡着这杀气腾腾的几个字。
云修尘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这个笑容带着一些释然。
敌我力量悬殊,他们都知道自己今日可能会埋骨于此,可是却没有人退缩。云修尘心中被一股自己从未真正体会到的豪情所充斥,不知道为何他突然有些为以前的自己感到羞耻,因为在这一刻,站在这里,听到这些属于真正的男人的声音,他终于明白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