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笑着说:“听惠觉说你画的达摩像堪称一绝,少林功夫也高深莫测,老衲不但想求大师画一幅达摩像,而且还有事欲托大师帮忙哩!”风颠说:“山僧与惠觉师兄友谊深厚,师兄之师乃我师也,师父有事尽管驱使,何求之有?”方丈见风颠头脑精明,言语机灵,礼仪周到,心中十分喜欢,当时吩咐速摆文房四宝,请风颠首先作画。
风颠几年没有动笔了,提起笔先写几个字试试笔,然后铺好上等微宣,挥毫作画,不一会儿一幅《达摩东渡图》便跃然纸上,接着又画了一幅《达摩面壁图》,分别题词盖章。方丈见了情不自禁地连连称赞说:“好!真是好画!”
此时,走进几个秀才打扮的人,接着方丈的话茬说:“什么好画?”方丈回头见是从宁波来的赵、钱、孙、李四个秀才,他们陪杭州书院的李院长拜佛后,即来拜访方丈。
方丈见是槛外故人,便热情让座,吩咐上茶,并将远方来客介绍给他们。不料那几个书生自恃是江南才子,一听是西北游僧,便明显地露出轻慢之态。风颠和方丈都看出了他们不屑一顾的眼神,方丈怕风颠受委屈,便在谈话间极力突出对风颠的关心和敬重,而风颠平时最恨势利小人,也想瞅机会教训教训那些夜郎自大之徒。
在方丈大师夸奖风颠的同时,从杭州书院来的李院长看了风颠所画的两幅达摩像,知道此画功夫不浅,特别是四句偈语直指人心,证明作者实非俗人,因此也对风颠实事求是地赞扬了几句。
不料宁波的赵秀才自恃才高,平日容不得别人,于是便沉不住气地开始向风颠发难。他心想和尚只知经文,不懂文学,便突然问风颠:“听方丈大师介绍,这位师父是甘陕高僧,鄙人不懂佛经,只能提几个俗人的问题。请问大师天有头乎?”
风颠没曾想到这位酸秀才会假装东吴名士的样子,用《三国演义》上的典故考他,于是便说:“有头。”问:“头在何方?”答:“在西方。”问:“何以见得?”答:“诗云:‘乃眷西顾。’以此推论头在西方。”赵秀才没想到这位西北和尚竟然轻易地回答了问题,便又问:“天有耳乎?”答:“有。天处高而听卑。诗云:‘鹤鸣九皋,声闻于天。’无耳何能听闻?”
钱秀才见师兄初战不利,便突然插进来问:“唐僧取经圆满,佛祖封他什么?”风颠笑了笑,心想《三国演义》搞砸了,又来翻《西游记》,于是从容不迫地回答:“旃檀功德佛。”又问:“孙悟空被封什么?”答:“斗战胜佛。”答毕风颠觉得这些人十分无聊,便如瓦罐倒核桃似的说:“猪八戒被封为净坛使者菩萨,沙和尚受封八宝金身罗汉菩萨,白龙马受封为八部天龙广力菩萨,山僧一总回答,免得劳驾。”那钱秀才被风颠抢白几句,羞得无地自容,闭口不语。
孙、李二秀才见赵、钱二位学兄没占上便宜,便要和风颠比试对联。不料风颠每每对答如流,毫不示弱。几个秀才见风颠才思敏捷,学识渊博,于是再不敢小看这位西北游僧。
此时小僧说饭已摆好,方丈请大家共同入席。饭问,李院长拿出一坛上好的杜康酒来问风颠:“高僧学问高深,不知敢饮酒否?”风颠望望方丈说:“饮酒何难,济公和尚常饮常醉,最后还不成了罗汉?只是怕污了普陀圣境。”
方丈说:“老衲不曾饮酒,诸位但饮不妨。风大师非本山僧人,愿饮则饮,不必拘礼。”于是风颠便来者不拒,正好过了过酒瘾。几个秀才见风颠酒量特大,觉得此僧是个怪人,更不敢藐视。
李院长谦虚地说:“我等凡夫俗子,肉眼不识真人,还请大师海涵。”风颠也举杯说:“僧人原本与世无争,今日虽系‘逼上梁山’,然而言语多有冒犯,还请各位肚内行舟,多多海涵。”说完与四人碰杯,一饮而尽。
钱秀才心悦诚服地说:“子日:‘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鄙人今日领教了。”风颠笑着说:“山僧多有不恭,惭愧,惭愧。”说着大家互相敬酒,一团和气。
午饭后,四秀才一同告辞,临行时李院长还一再邀请风颠到杭州来玩,并说杭州的灵隐寺全国有名,杭州书画院就在西湖东岸,是去灵隐寺的必经之地。
风颠突然问李院长说:“西湖边上有没有一个名叫李志的人?”几个人听了心头一愣,赵秀才问:“师父认识李志?”风颠说:“不认识,只是受人之托,打听有无此人。”李院长说:“在下就是李志,谁打听我?”风颠吃了一惊说:“令堂是否姓姜?你今年是否五十三岁?”李志忙说:“对,对,对呀!”
风颠双手紧紧捏住李志的双臂说:“令尊名讳叫什么?”李志说:“叫李书丹呀!”风颠急忙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说:“你可认识它么?”李志惊讶地说:“这是我从小佩戴之物。怎么,师父见过家父?”
风颠便把在敦煌石窟中如何认识神笔李,跟他学画,以及神笔李如何去世的经过说了一遍。李志听了抱着风颠失声痛哭起来。风颠和大伙好不容易才劝住。李志就要请风颠去西湖,风颠点头答应,但说普陀山现有要事,以后一定去登门拜访。
回到方丈室中,慈恩大师对风颠大加称赞,说他不仅为西北人争了气,也为佛门争了光。风颠说:“山僧在方丈贵地失礼献丑,还请原谅。”方丈说:“原是书生失礼,今日反讨没趣。”过了一会儿方丈欲言又止,像是心情沉重的样子。
风颠忽有所悟地说:“方丈大师早问曾说,有事要山僧去办。不知何事,但讲无妨。”方丈说:“大师是客,初次见面老衲怎好开口?”
铁头是个急性人,见师父不好开口,便直言不讳地说:“不瞒师弟说,师父有两颗翡翠佛珠,上刻观音三十二应化法像,乃传世之宝。两月前寺中来一耍猴的落难之人,方丈视其可怜,好心留其过夜,谁知那厮原是江洋大盗,夜间偷了方丈宝珠逃跑。弟子闻讯追到宁波,找着此人,不料一黠猴突然袭来,我一时大意只顾驱猴,结果左肩被那厮飞镖所伤,至今尚未痊愈。”
风颠气愤地说:“贼子如此可恶,真是人心难测。”一边关怀地对铁头说:“怪不得前晚我拍师兄左肩时,你好像肩膀打颤,原来受了镖伤。好了没有?让我看看。”铁头说:“幸亏镖头无毒,现在已无大碍。”
方丈说:“本寺乃佛海圣地,平时只知一心诵佛,不曾重视武功。即使一些僧人练武也是为了强身健体,疏松筋骨,不像少林寺里专有护寺武僧。几百年来普陀山不曾失盗,今出此事,不仅使老衲蒙羞,也是普陀落迦的一大耻辱,不追回佛珠老衲无颜面对千余弟子。”
风颠说:“观音菩萨原本慈祥,普陀众僧均是菩萨心肠。山僧生来见不得坏人作恶,这件事风颠倘若不知便罢,今已知晓,不追回宝珠,难消我心头之愤,我和师兄马上出发去寻。”说罢拉着铁头就欲出发。
方丈说:“阿弥陀佛!难得高僧如此侠义,老衲首先谢过高僧。只是不必着急,贼人去向尚不清楚,老衲已托宁波镖局代为打听,待探得下落,你俩再去不迟。今日且随惠觉弟子暂到后山歇息吧。”说完亲自将风颠送出普济寺,直送到百步沙海滨。
方丈方欲告别回寺,不料风颠指着潮音洞上空大声说:“师兄,那儿有座寺庙如此美妙,昨天你为何不曾领我参观?”铁头转身看时大惊失色地喊道:“师父,海市蜃楼!”随着铁头的叫声,方丈大师及附近僧俗游人一同向海上张望。只见潮音洞上方仙气盈空,重崖累岩,古木参天。在苍松翠柏的掩映下,琼楼殿字,若隐若现,迭层升高。最高处一座红墙黄瓦的宝殿雄壮巍峨,清晰可见。殿顶金光闪烁,彩霞飘动;殿旁曲径通幽,山道蜿蜒。石径上善男信女成群结队,拾级而上。观者耳畔似有笃笃木鱼和朗朗诵经之声,又如百鸟争鸣、流水潺潺之音。但见观看的人们如痴如呆,好像钉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只听方丈对风颠说:“老衲住寺大半生,尚未见过海市蜃楼。是高僧光临敝寺,菩萨才肯赏赐祥瑞之兆。看来大师确系根基不凡之高僧。”风颠说:“方丈休如此说,山僧如何担此盛誉,这是佛珠应该‘完璧归赵’之吉兆。”说着大家指指划划,赞不绝口。约有半炷香的功夫,突然微风吹动,彩云变幻,画面渐渐隐去,眼前仍是一片蔚蓝大海,空中只见白云飘飘。只听海潮冲人潮音洞中,声若虎啸龙吟,万马奔腾。
方丈说:“老衲曾听师父说过,潮音洞口水珠飞溅,经阳光折射常常化为五彩飞虹,远远看去彩云变幻莫测,相传观音菩萨常常在此显灵,所以洞口书有‘现身处’三字。”
大家又感叹一会儿,风颠请方丈回寺歇息,便和铁头师兄沿百步沙、朝阳洞、千步沙、望海亭、梵音洞、善才洞、古佛洞一路北上,到海澄禅院又转身向南,不久又回到慧济庵。
铁头一直为风颠师弟今天的风采和百年难逢的“海上仙境”而兴奋,而且为能找到神笔李之子感到惊奇,晚上吩咐厨房多做几道好菜,又拿出专为风颠收藏的绍兴黄酒,悄悄为风颠祝贺。二人无话不谈,直到深夜方才人梦。风颠忽听寺外战鼓隆隆,万马奔腾,好像无数喽哕喊杀连天地向寺内冲来。
风颠一骨碌翻身下床,手提铜杵摇醒铁头就欲冲锋,弄得铁头真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样,忙问:“何事惊慌?”
风颠说:“你听山下贼兵杀来,你还死死人睡,难怪会丢失宝物!”铁头听了大笑说:“师弟真乃沙漠中人。这是退潮之声。白天海水受热,卷起千重大浪向岸边袭来,有时潮头高约两丈。夜深天凉,海水回缩,潮水下落。这潮涨潮落声音如雷,又似万马嘶鸣,哪里是贼寇杀来!快睡你的觉吧。”风颠侧耳细听,果然声音单调,似乎越来越远,于是摇头一笑,也就上床人睡。
过了两天,方丈传话让惠觉领风颠来前山说话,二人急忙赶往普济寺。方丈说:“宁波镖局回话说,盗贼是个珠宝贩子,常以耍猴掩人耳目,夜间趁人不备,让猴子人室偷窃,往往使人难以觉察。他经常出没于峨眉山与吴淞口一带,来来往往,常走水路,神出鬼没,十分狡猾。”
风颠说:“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山僧与师兄马上出发,不擒盗贼难消此恨。”方丈听了十分感动,说:“既然有了贼人消息,不怕他逃入天涯海角。不过此行非比寻常,需做好准备,带齐钱粮,化装而行,不可打草惊蛇,反使案情复杂。”风颠觉得方丈顾虑的是,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于是他们回寺做了准备,化装成两个商人模样,第二天向方丈辞别时,连方丈一时也没辨认出来。
方丈拍着风颠肩头说:“大师不愧见多识广,一点就通。只是路上千万小心,追不回佛珠不要紧,一定要给我平安回山。”就此一句叮咛,风颠听了十分感动,觉得方丈是个重人轻物、道德高尚之人,心中暗下决心,说什么也要追回宝物,否则便无颜面对南海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