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悟能笑了笑,说你小子有些棘手,有时候太聪明了,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我心中恨得牙痒,他权势比我大,武功比我高,可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于是道,脑袋是天生的,身体也是爹娘给的,你是皇帝不假,但要打我的主意,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朱悟能哦了一声,你有什么办法?
我说你要是以我身体为鼎炉,大不了我震碎自己星宿脉,大家一起玩完拉倒。朱悟能哈哈大笑,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你如今的境界别说作我鼎炉,就当炉灰恐怕实力也不够。你放心,我暂时不会杀你的。
暂时?这个暂时是多久?我才懒得理他,说你若没有别的事,我能不能走了?
朱悟能没有阻拦我,也没有拦我的必要。如今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只要我不离开大明,恐怕永远也没法摆脱他的控制。此刻他心情大好,已有不少朝臣侯在皇宫之外,等待他的召见。
我抱着谢君衍离开了皇宫,径直朝谢府回去。
一阵冷风吹来,谢君衍悠悠醒转过来。我关心道,君衍妹子,你没事吧?谢君衍捂着额头,说头有些晕。我将她放下,她稍作调理后,脸色稍微好转,低声道,冥后死了,我感应不到她的存在了。
我看着谢君衍,她脸色不好看,但是精神却好了许多,于是安慰道,这是好事啊,有时候你俩人我还分不清楚呢。谢君衍有些难过,说这半年来,虽然我两人共用一个身体,不过她帮了我许多,而且她还答应我,要……
要什么?
谢君衍脸色一红,说要帮我把你从徐教主那边抢过来。
我心中感慨,这剑无霜乃冷酷无情之人,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就算霸占了谢君衍身体,夺取谢君衍的魂魄也是不无可能的,怎么如此热心的会帮谢君衍?
谢君衍似乎明白我的想法,道,在桃山之中,剑前辈神魂受了重创,三魂七魄废了一半,若非我用黄阵图帮她压制,恐怕她早就魂消魄散了。
我有些震惊,一是震惊于剑无霜的实力,她附身谢君衍后,连一半实力都发挥不出来,竟也有这等境界。若是冥界其他几个神座也都如此,那整个人间恐怕就危险了。第二个原因,谢君衍竟然凭在桃山内捡到的一本残图,成功推演出三大奇阵之一的黄阵图,而且她还不会丝毫武功,这等才智,真是绝了。
我说先回府吧。
谢君衍惊呼一声,我爹他……
两人回到了谢府,原先围在谢府门口的禁卫军,竟撤去了一多半。府内传来一阵哭声,有管家看到谢君衍,道,小姐回来了!谢君衍脸色难堪,问,我爹呢?
管家因噎道,老爷,老爷他……
谢君衍啊了一声,昏了过去。
谢士廷死了。
这并没有出乎我意料。就在半个时辰前,锦衣卫陆炳带着一张空白诏书和一条白绫来到了谢府。朱悟能登基后,命令谢士廷书写继位诏书,谢士廷虽然称病在家,却也没有逃脱这一命运。
谢士廷是江南文坛领袖,而且是朱润泽一手提拔起来的内阁成员。他当政以来,屡屡受到朱润泽破格提拔,而且也掺和到了朱悟能的事情之中,这就注定了他的命运。
这个诏书,无论写还是不写,谢士廷都难逃一死。
就算他写了,以朱悟能秉性,早晚会清算朱润泽的残存势力,那时候就不是只死谢士廷一个人这么简单了。
谢士廷不写诏书,他的过错,最多是跟错旧主,而不是卖主求荣,至少保存了读书人的脸面。那样,朱悟能反而不便对谢家斩尽杀绝。
皇帝朱悟能也明白这一点,谢士廷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选择了自杀这一条路。
一直以来,我并不喜欢谢士廷。倒不是他阻止我跟谢君衍交往,而是这种人活的太累。而且,有时候还不择手段。就在半月之前,他还逼死了胡宗宪,如今这个结局,也算是一个了结吧。
谢士廷死后,朱悟能果然没有追究谢家的责任,而且赐给了一个“文端”的谥号,以表彰其在文坛方面对大明朝的贡献,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谢君衍醒来后,仿佛变了个人一样,不吃不喝,几日来清瘦了许多。我本来想去找徐若男解释,可又怕谢君衍想不开,只得陪着她帮她料理谢士廷后事。
谢家除了几个从金陵带来管家谢奋及几个仆人之外,其余奴仆和护卫都被遣散了。灵堂设在了谢府,谢士廷生前是文坛领袖,而且是朝中重臣,每日门前车水马龙,如今设了灵堂,两日来祭奠的也不过五六人。
其中,与谢士廷并称北卢南谢的洞明书院院长卢贯中,抱病前来给他送终。这位耄耋老人,连走路都要别人来搀扶,仍然坚持在灵堂上给谢士廷上了三炷香。
另外一些前来吊唁的,是谢士廷提拔起来的晚生后辈,谢家倒台之后,他们仕途估计也差不多到了尽头,脸上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意。还有些便是当地的清流士子了。
拜在谢士廷门下的李牧歌,并没有前来吊唁。这让我有些意外,从灵宗史稿丢失之后,李牧歌就在翰林院编修,我跟张幼谦约了他几次,然而他并没有应约。
当日胡宗宪的遭遇,又一一应验在了谢士廷身上。
三日之后,谢君衍找到我,告诉我要扶柩回金陵。本来这次来京,谢家家眷都留在了金陵,如今谢士廷已死,谢家在京城已是无根之木,没有带下去的必要了。
我忽然记起了谢东来,在这次政变中,他的出现有些蹊跷,与那暗中操纵的英雄盟似乎脱不了关系,于是将此事来问谢君衍。
原来,谢东来是谢君衍的三叔,与谢士印、谢士廷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只是他母亲是一个丫鬟,他在谢家地位并不高,二十年前因为犯了错,被谢家赶出了家门。
我叮嘱道,那你要小心这个谢东来了。去年在金陵你被劫走,与这谢东来也脱不了干系。谢君衍道,有大伯在,谅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我说那也未必,如今他身后有英雄盟撑腰,保不齐会出什么幺蛾子。
谢君衍说,那苏大哥,你陪我一起回金陵可好?
我沉默不语。
谢君衍叹了口气,你心中想的,还是徐教主啊。有时候,我挺羡慕她的,如果有个男人肯对我这么好,我就心满意足了。我安慰道,你会找到这样一个男子的。
谢君衍道,但愿吧。
次日清晨,薄雾四起。
谢君衍、谢奋等人轻装简行,带着谢士廷的灵柩回江南。我雇佣了一辆马车,将她们送到了通州。谢奋早已安排好船只在码头等候。
临别之际,谢君衍道,苏大哥,一别多日,我们不知何事能见。
我说没准过段时间,我回金陵看你们呢。
谢君衍道,可惜那时,恐怕大伯也不会让我轻易出来了。苏大哥,我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谢君衍脸色微微一红,说,这些日子来你虽陪着我,我很感激,但我知道你一直都惦记着徐教主,我对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我希望在临别之际,你能亲我一下。
我……
谢君衍道,自此之后,君衍保证再也不纠缠你了。
我心中有种别样的情绪,我与谢君衍之间,若不是徐若男,我很有可能会喜欢上她,只是有些时候,上苍似乎跟我们开了个玩笑,注定让我们两人有缘无分吧。
谢君衍的这个请求,我又何尝不知道,在经历家门之殇后,她与我告别,也是与以前的自己告别。我将她拥入怀中,双手扶着她肩头,轻轻的吻了上去。
这一吻,时间仿佛定格。
我记起了在娘娘庙中,两人初见时的情形。在桃山中,两人共患难。在金陵,她不顾一切来跟我通风报信。这一切,都如走马灯一般映入我的脑海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谢君衍轻轻向后一撤,挤出了一个笑容,够了哩。
我望着她道,保重!
管家谢奋在船上催促,谢君衍低声道,苏君,珍重!说着,她轻轻一跃,跳上了客船。
已是初春,通州河两岸柳树吐芽。
纤夫将通州河中的薄冰破除,伴随着号子声响,谢君衍站在船头,冲我嫣然一笑,负手而立,消失在薄雾蒙蒙中。
朱悟能很快控制了局势,就算没有传国玉玺,这位年过七旬的老者,也有办法重新登上皇位。京畿之外萧、柳两家大臣,也都向朱悟能表示效忠。
尤其是萧家,由于萧定远在这次****中站错了队伍,五十多岁的萧乾良亲自上京城请罪,并交出了所有兵权,来换了萧定远一命。朱悟能倒也没有追究,毕竟萧乾良曾追随过他,也曾在西凉之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收回兵权后,将萧家侯爵之位降为了男爵。
朱悟能当权之后,各国番邦使臣开始纷纷前来上书,而原本就在京城的北周使团呼延无能,第一时间上表。
呼延无能在奏表中代表北周皇帝祝贺朱悟能重新执掌大明王朝,作为大明的忠实合作伙伴,明、周两国在维护天下稳定、促进经贸发展中有着共同的利益,双方秉持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原则,拓展两国在双边、地区各领域合作,更好造福两国国民。
朱悟能对此表示了感谢,为了照顾北周使团的安危,朱悟能派五百兵马将北周使团所在会馆围的水泄不通,在斩杀了几十名疑似北周谍子之后,限令呼延无敌与完颜卷心菜等人在一月之内离开大明。
一朝天子一朝臣。
朱悟能上台后,对京城各部堂进行了人员更迭。
据说内阁首辅杨梦龙还有半月满七十岁,按朝制可以致仕。
可是朱悟能却通过锦衣卫示意让他乞骸骨,这两者待遇有着天壤之别,杨梦龙被逼无奈,只得上奏折乞骸骨,朱悟能倒也干脆,连三上三辞这道程序也省下了,当日就批红,让辅佐了朱润泽三十多年的老臣黯然离场。
接替杨梦龙出任首辅的,则是五十岁徐玉甫。在朱悟能登基的第一日,他便一头磕在了地上,表示臣服。
这一跪也换来了滔天的权势,与谢士廷相比,徐玉甫更像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而谢士廷虽是实干派,却也过于书生意气,其命运在离开金陵出朝为官的时候,已经定了下来。
我们的大掌柜吕仲远在这次复辟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若不是他及时炸毁了内庄,让朱悟能有机会夺回皇宫,恐怕那时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高风险必定带来高回报。
吕仲远成功晋升为兵部尚书,兼管京城防卫。从四品的六扇门总捕头一跃成为兵部老大,职务连跳三级。本以为六扇门总捕头的职务,不出意外落在老孙头身上,可是当任命下来时,却是陈清扬抢得了先头。
消息传来,所有人都觉得意外。让女人执掌一个部门,自大明建国一来,除了当年锦衣卫都指挥使崔荣辉外,便是这位新任六扇门总捕头陈清扬了。
在新任总捕头的带领下,我们六扇门全员开战学习朝廷的各项规章制度,以在思想上对朝廷、对皇帝保持绝对的效忠。
京城局势稳定后,张百万也放松了个管制,张幼谦又重新回到了六扇门。
自从政变之后,老孙头的七扇门十三太保编制被取消,他情绪有些低落,每日在七扇门中遛鸟、喝茶,很少参与六扇门中的具体事务了。
我与张幼谦,因为编制还在金陵六扇门,加之我们与陈清扬并不对付,在进行了一系列的学习之后,我们返回金陵的事,也提上了议程。
西门吹灯来了一趟京城,将近两年未见,西门吹灯比以前苍老了许多。不过,他依然是碎嘴子,唠唠叨叨,一见面就把我臭骂一顿,说我不孝顺,连银子都舍不得寄回一封去。
我很自觉的将张幼谦给我的一万多两银子奉上,他这才露出笑意,人家都说养儿防老,我养了七个徒弟,个个都是啃老族,好不容易出来一个你,终于见到回头钱了。
我说师父您放心,以后徒弟还有的是机会孝敬您。这些银子您好好收着,别让几个师兄惦记了去。尤其是别藏在咸菜缸、门枢子、还有……
大师兄补充道,臭袜子、茅房顶……
五师兄补充道,祖师爷的画像后面……
西门吹灯怒道,你们这群混小子,你看就老三,人家就从来不乱拿老子的东西。
第一师兄支支吾吾,本想说话,又忍住没说出来,西门吹灯问,怎么,你有话要说?
第一师兄摇摇头。
西门吹灯道,你这是要补充嘛?
第一师兄又摇头。
你怎么了?
第一师兄道,我……我……最近……便秘。
西门吹灯骂道,你这个没出息的,便秘就便秘,怎么说句话都费半天劲?
众人轰然大笑。
一时间,我们仿佛回到了在盗圣门时的日子。
西门吹灯与大师兄前往东海寻聚魂棺,然而貌似没有什么结果,否则他早就说了。大家一起在醉仙楼吃了一顿,分别之前,西门吹灯问我什么时候回江南。
我回答说二月初。
西门吹灯道,这次回金陵,帮我找个人,此人关系到天下安定,朝廷气运。
我讶道,什么人?
西门吹灯道,你也认识,姓武名三郎。
武三郎?
大师兄道,如今朱悟能虽已经夺回了江山,可他已经老了,这个武三郎,便是当年流落在民间的皇子。这次回金陵,你找到他,我们盗圣门复兴有望了!
我忽然记起,当年武三郎政审时,诸葛烧饼卡住了他,我还特意看了他履历。山东东平人士,其父武四六,曾在京城当过禁军,形意拳师,家中行三。
吕仲远当年也下令让我调查江南姓“伍”之人,可是我并没有当回事,让江南随便弄了个东西糊弄了事,原来这件事,很早就有人在关注了,想不到这为人耿直、嫉恶如仇的武三郎,其身份竟是皇子?
武三郎失踪后,我派江南四处找寻,却也没有什么下落。
在内庄,易容成朱悟能的冯宝,也曾经说过这皇子藏在冯零感府内,也就是说,武三郎如今在冯零感手中?
我说这个也轮不到咱们来管吧,跟咱们盗圣门有什么关系?
西门吹灯道,天下兴旺,匹夫有责嘛。
我问西门吹灯关于英雄盟的背景,西门吹灯说你问这个干嘛?
于是我将这两年来对英雄盟的传闻以及英雄盟与朱悟能合作困杀朱润泽,夺回皇位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然后说我现在很困惑,师父您头发短,见识长,不如指点一下迷津?
西门吹灯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半年之后,武林盟将在金陵召开天下武林大会,到时候一切会水落石出的。
二月初二,龙抬头。
我与张幼谦交接完京城的事情后,踏上了回金陵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