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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一站(5)

我梦到这些甲虫。

我决定跟赫伯特分道扬镳,明天中午搭机折返原地,友谊使我犹豫不决……

我又感到胃发胀。

我赤身露体地躺着……

彻夜闻到一股臭味。

赫伯特也赤身露体地躺着……

不论怎么说,坎佩切好歹总还是一座城市,是供电的居民生活区,因而可以刮胡子,而且有电话;但是秃鹫排成行地蹲在所有电线上面,等到有一条狗饿毙沟壑,一条驴子倒毙在地,一匹马被杀掉,它们便一齐扑动翅膀飞下来……一些秃鹫在将一块腐烂的内脏扯来撕去的时候,我们正好开到那里,一群深紫色的飞禽鼓噪着啄食血淋淋的肠子,即或一部汽车开来,也驱散不了它们;它们并不飞开,只是跳跃着快步把腐烂的兽尸拖到别的什么地方去,这一切都发生在市集的中心。

赫伯特买了一个菠萝。

上面已经谈到过,我已决定飞返墨西哥城。我已经泄气。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突然觉得已是中午时分……

我们站到外面一条堤岸上去吃菠萝,这儿较少恶臭,但是没有一块阴影,因此更加酷热,我们猫下腰,滴落汗珠,把汗珠滴到石头上,好搓洗沾有糖分的手指;温热的汗水同样是黏糊糊的,没有糖分,但含有盐分,手指散发着海藻的气味,机油的气味,贝壳的气味,和说不清楚的一种什么腐败气味,以致我马上用手帕把它擦干净。蓦地,一阵发动机轰响声!我呆若木鸡地站着。我们那架往墨西哥城的DC-4飞机越过我们头顶,随后折向浩瀚大海飞去,它在灼热的天空中几乎可以说像是在蓝色的镪水中消溶掉了……

我一声没吭。

我不知道那一天是怎样度过去的。

这一天过去了……

我们搭的这趟车(坎佩切?帕伦克?夸萨夸尔科斯线)比预料的情况要好些:一辆柴油机车头,四节有空调设备的车厢,使我们既忘却了炎热,也把这次旅行的胡闹举动都抛到九霄云外。

“约阿西姆是不是还认得我?”

我们搭的列车在深夜空落落的线路上时时停靠,我们闹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四下里黑茫茫一片,无一丝光亮,仅是借助远方的雷雨才辨认出列车是在热带丛林中行驶,部分是沼泽地带,在一座黑??的森林后面劈过一道道闪电,机车在茫茫黑夜里不住地呜咽着,我们不能打开车窗看看出了什么事情……列车突然重新以每小时三十公里的速度行驶,尽管行驶得非常平稳,而且是一条笔直的线路。不论怎么说,列车在继续行驶,这是叫人满意的。

我有一次问道:

“他们到底是由于什么缘故离了婚?”

“我不清楚,”他说,“她成了共产党员,我认为……”

“为了这个?”

他打着哈欠。

“我不清楚,”他说,“吹了。我从来没有去问过。”

有一次,列车刚停靠,我就走向车门,瞧瞧外面的情况。列车外面,热烘烘(我们已忘却炎热),一片潮湿的黑夜和静寂。我跨到下面踏板上,寂静中远处打着忽闪,看到一头水牛立在我们前面的笔直轨道上,别无他物。这头水牛被我们机车的前灯照花了眼睛,像是被剥制好的标本倔强地兀立着。我的额头上和脖子里再度沁出汗珠。机车不住地嘟嘟鸣叫起来。四周尽是灌木丛。过了几分钟,水牛(或是什么东西)方才慢吞吞地从前灯的光柱中走开,接着我听到灌木丛中一阵枝丫断裂的咯咯声响,随后一阵扑通、扑通和哗啦、哗啦的水响声,我看不到水牛下水和拍水的情况……

之后,列车又开动了。

“他们究竟有孩子吗?”

“一个女儿……”

我们着手安排睡觉,将夹克垫在脖子下面,并且把伸直的双腿搁到对面的空座位上。

“你认识她?”

“嗯,”我说,“干吗不认识?”

在这以后一会儿工夫,他就睡着了……

天已破晓,列车仍然在灌木丛中行驶,朝阳从一抹热带丛林的水平线上探出头来,一群雪白的苍鹭在我们缓缓行驶的列车前面振翼起飞。没完没了的灌木丛,一眼看不到尽头,间或出现几间印第安人的茅屋,掩映在气生根树木的林丛中,有时出现一株孤零零的棕榈树,此外大抵是阔叶树林、槐树和一些不认识的树木,主要是灌木,一片洪水时代前的蕨类植物,硫磺般黄色的飞禽密密麻麻,太阳又像待在毛玻璃的后面,水汽弥漫,灼热溽人。

我梦见了……(不是汉娜!)

列车又停靠在空落落的线路上,这儿是帕伦克,一个任何地方都款式雷同的小站,这儿没有人上车,除掉我们也没有人下车,轨道旁边有一座矮小的遮雨棚,一个信号装置,再没有别的什么,连副线都没有(如果我回忆正确的话),我们探问了三次,这儿是不是帕伦克。

顿时又汗水淋淋……

列车继续往前驶去,我们带着行李站立着,像是到了天涯海角,至少是文明的尽头。照理应有一辆吉普车等在这儿接迪塞尔多夫人到大种植园去,不消说连吉普车的轮迹都没有。

“我们都到了!”

我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这儿还有一条小街,经过半个小时的折腾之后,我们已筋疲力尽,从灌木丛中跑出来一些孩子,随后又来了运送我们行李的驴夫,当然是一个印第安人,我只夹着一只有拉链的黄色公事包。

我们在帕伦克的五天都躺在吊床上。

我们身悬在吊床里,随时可以伸手拿到身旁的啤酒,汗水如注,好似我们生活的目的就是流汗,无力作出干任何一种事情的决定,实际已十分满意,因为尤卡特克啤酒是呱呱叫的,比高原上的啤酒要好得多。我们悬在吊床里喝啤酒,以对付不停地出汗,我不明白,我们究竟要什么。

我们想要一辆吉普车!

要是我们不总是想到这件事情,那么就会忘了这件事情,此外我们整天价地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一种奇特的状态。

一辆吉普车,是啊,但是从哪儿来呢?

谈论只会叫嘴巴干。

我们住的这家小旅馆(拉克罗伊斯)的主人有一辆越野车,显然这是帕伦克独一无二的交通工具,但是旅馆主人自己要用这部车子,上火车站去装啤酒,和接那些对印第安人的废墟具有某种喜爱的客人以及金字塔的爱好者;目前仅有一个年轻而又话多的美国人待在这儿,但是幸好他白天总是要出去??上外面的废墟去。他认为,我们也应该上废墟去观光观光。

我可没有这份兴致!

走一步路都出汗,出汗就得马上补充啤酒,在这个时候,我们只能躺在吊床里赤着一双脚,一动也不动,抽抽烟,情绪只能是没精打采??就连传说边界那边的大种植园已荒芜了好几个月这种消息,对我们也不起刺激作用,赫伯特和我目光相遇,瞪了一眼,又喝起自己的啤酒。

我们的一线希望是:越野车。

有好几天,这辆越野车就停在小旅馆的门口。

但是,上面已经谈到过,旅馆主人要派它的用场!

直到太阳下山后(太阳实际上没有下山,而是在水汽中变得朦胧昏暗),天气较为凉爽,使得我们至少可以聊天。谈论德国雪茄烟的前途!我以为,这种样子的旅行简直可笑。土著骚乱!我连片刻也没相信过这种说法。再说南美的印第安人十分温良,非常和平,真正是心地纯洁的。他们成夜蜷缩在他们那些像地上的蘑菇般文静的白草帽似的屋里,对没有灯光的环境知足安静。他们满足于阳光和月光给予的光亮,一个软弱的民族,叫人心情不安,然而他们是善良的。

赫伯特问我怎么看。

没有搭理!

他问,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

淋浴……

我从早到晚淋浴,我讨厌流汗,因为这让人感到自己像是病人一样(我除了出过一次麻疹,一生还没有闹过病)。我相信,赫伯特认为我根本不相信会出事,恰好说明我不够朋友,但是天实在太热,使你什么都不相信,或者干脆什么都相信??像赫伯特一样。

“走,”我说,“看电影去!”

赫伯特竟真的相信,在这个纯粹由印第安人草屋形成的帕伦克有一座电影院,当我笑起来的时候,他大为恼火。

天一直没有下雨。

每晚都是忽忽闪电,我们只是在晚上纳凉时聊天,帕伦克有一部柴油机发电,但晚上九点钟左右就停止供电,使我们骤然置身于热带丛林的黑暗中,仅仅还看到像石英灯灯光那样淡蓝色的闪电,和红色的萤火虫,随后就是黏糊糊的月光,看不到星星,加上雾气弥漫……约阿西姆实在是没有写信,因为天气太热,我可以理解;这种情况约阿西姆像我们一样悬在吊床里,打着哈欠,或者他已经死了??那时我对此无法相信。我认为,只好等着瞧,等到我们弄到一辆吉普越过边境去看看。

赫伯特冲着我喊道:

“一辆吉普!……从哪儿来?”

说过这句话一会儿工夫,他就打起呼噜来了。

柴油机一旦停止运转,就是一片寂静;一匹马在月光下食草,在同一篱笆园场里还有一头小鹿,但是悄没声儿;此外有一头黑母猪,一只火鸡,火鸡受不了闪电的亮光,尖声啼叫起来,还有一些鹅,受到火鸡惊扰,也嘎嘎聒噪,突然一阵报警的啼叫声,随后又恢复寂静,闪电照亮了平原,整整一夜,我们只听到马在嚼草。

我想到约阿西姆……

可是情况到底怎样?

我根本没睡着。

只有我们那位废墟遗迹的爱好者喋喋不休地在说话,要是我们认真听他讲的那些东西,甚至是很吸引人的;托尔特克人、萨波特克人和阿斯特克人,他们尽管建造了寺庙,但是却不知道制造车轮。这位废墟遗迹爱好者,音乐家,是波士顿人,他像所有艺术家一样,有时叫我恼火,这些艺术家自以为是更高级、更深奥的生物,这纯粹是因为他们对电学一窍不通。

我终于也睡着了。

每天早晨,我都被一阵奇特的喧闹声吵醒,这是一种什么杂音我也说不清楚,半似工厂的声响,半似音乐,这种杂音的声响并不高,但像许多蟋蟀在使劲地鸣叫,作金属声,单调,这准是一种机械,但我猜不出是什么机械。后来,当我们上村里去用早餐时,却什么都没看见,这声音也静下来了。我们是这家独一无二的酒店里仅有的几个客人,我们在那里要的东西总是一个花样:墨西哥鱼卵块,不过料想还是卫生的,加上玉米饼,还有啤酒。印第安人的女主人,一个编有黑辫子的老妇人,把我们当做考察工作者,她的头发使人联想到一种鸟的羽毛,黑羽毛中泛出蓝色和绿色的光泽;加上她那象牙般的牙齿,她要是莞尔一笑,她的一双眼睛也同样乌黑而且脉脉含情。

“问问她嘛,”赫伯特说道,“是不是认识我哥哥,她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看到他的。”

没有打听到很多情况。

“她只记得有过一辆小汽车,”我说,“这就是一切……”学舌的鹦鹉也是不知道情况的。

谢谢,伊伊。

我用西班牙语跟她交谈。

伊伊,谢谢,伊伊!

第二天或是第三天早上,我们像往常一样在用早餐,一些真正玛雅血统的孩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我们,顺便说一说,他们并不是乞讨,而是就那么站在我们的桌子前面,不时笑一笑。这时赫伯特十分固执地具有一种定见,我们要是彻底找一找,一定会在这个茅屋村庄里的一个什么地方发现一辆吉普??在一座草屋的后面,在南瓜藤、在香蕉、在玉米丛中的某一个地方。我对他听之任之。在我看来,像所有胡闹的事情一样,这是愚蠢的行动,但这对我反正一样,我躺在吊床里,整天没有看见赫伯特。

我连影片都懒得拍。

尤卡特克啤酒呱呱叫,但是已经喝完了,在帕伦克别的就只有朗姆酒,蹩脚透了,还有我极不喜爱的可口可乐。

我喝朗姆酒,睡觉。

总而言之,我有好几个钟点什么都没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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