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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当你真正面对死亡时才会发现,生命里好多擦肩而过的人,现在都失去了音讯,当时以为会在一起,所以感谢的话都没有说。

——作者注

一盏孤独的灯火摇曳在深山中,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一份份坟茔中不知埋着谁人思家的尸骨,突起的土堆上依稀可见已经枯萎的山花,在这些挣扎着想回家的尸骨上开了又败,败了再开,春恨秋悲一年又一年。

2006年1月1日,凌晨2点半,山坡。

穿过喋血树林之后摆在队伍面前的是长长的一片坟地,顺着山坡一直到山脚。山脚下就是一圈围墙,里面有一幢三层建筑物和一些临时搭建的住处,没有一个人影显得颇为寒酸。视线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模糊,赵正豪和绍辉收起狙击镜用肉眼查看这片坟地,里面的坟头各不一样,大部分前面立有简易镂空的十字架、几块石头堆砌而成。还有一小部分用土砌成,前面立有一小块石碑,更甚者,只有土堆没有供人凭吊的石碑,来到人世间活了大半辈子,打了大半辈子仗,最后名讳随着身体一同化作泥土,只留得一撮黄泥成为活过的证据,这正是很多士兵最后归宿的真实写照。

“这里埋着的人很杂啊。”刘君浩小声说道。

赵正豪点点头:“可能有雪山虎的人和国际雇佣军的人,殡葬风俗不一样。”

“千里迢迢地跑过来打仗,到最后埋骨他乡,这是谁的错?”王建斌问道。

“如果一场战争是为了纠正一次错误而产生的话,那这场战场或许是正确的,但是战争就是战争,你能分清极端暴力是对是错?”绍辉眼睛望着前方轻轻回答。

这时他背后的电台突然“嗤嗤”响起,紧接着里面传出说话声。分队里的十二名队员都是经过严格挑选并且懂得英语,但是对方说的是土语,谁也听不懂。电台里的声音像是在询问什么,无人回答后恢复了平静。

“糟了!”绍辉压低声音说道。

不远处传来一阵咯吱声,放出去的两名哨兵返了回来:“坟地没有情况,可以通过。”

“再观察一会儿。”赵正豪下达命令。

绍辉持着狙击步紧张地望着下面的基地,刚才的声音肯定是有人在询问这部电台的主人,无人应声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电台出了故障,但是八个人不可能只有一部电台,所有的电台不可能同时出现故障,那只能是第二种可能——这部电台的主人已经死去。那么基地一经警觉马上便会派出部队前去查看,如果这样,队员们的行踪就会暴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出人意料的是基地和刚才一样死气沉沉的,没有任何动静。绍辉有种不祥的感觉,他看看表,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赵正豪嘴里含着一口雪解渴,看过时间后重重吮了一口狠狠吐在地下,望着下面的基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兄弟们,别忘了咱们发的誓,今晚一起回家睡觉,出发!”

坟地本是一个结果,一个安静的结果。但是冥冥中老天安排队员们来到这里,打碎了这片死亡的安宁。分队迅速地掠过山坡抵近到围墙附近,再次查看没有监视器后,孔昊天与尹默迅速奔跑到墙角手抓着手,没等身体站稳赵正豪一脚踩住他们搭起的双手“嗖”的一下翻过墙头,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里面,绍辉紧随其后爬上墙头双手掌握平衡一头扎了进去,两人迅速降低重心警戒着左右,王建斌第三个进来持枪瞄准前方。等到所有队员进去后,孔昊天把尹默托上墙头,尹默在上面一把拉住孔昊天协助他上来,正当两人准备跳下时,对面山坡突然传来一声枪响,烧红的子弹带着惨烈的破空声扑面而来,击穿两人所在的墙面后“通”的一声钻进土中。孔昊天和尹默只觉得浑身一震,立刻一头栽了进去。

“散开!中埋伏了!”赵正豪大喊一声,由于极度紧张声音有些撕裂。

队员们迅速持枪弯着腰大步散开找遮挡物,刘君浩所警戒的几个窗口此刻正悄悄地打开,几支黑洞洞的枪管慢慢伸出来,刘君浩大骇,立刻抬起枪凭借感觉扣动扳机,“砰砰砰!”一串弹壳向右前方射出砸到墙上反弹回来,子弹呼啸着打在楼上,“哗啦!”一个窗户被击碎,这几颗子弹虽然没有击中对方,但是压制着里面的枪手暂时没有机会开枪。正在这时,一颗手雷从天而降落在队员散开的位置,“轰”的一声巨响,墙体被炸翻,巨大的冲击波夹杂着弹片泥土漫天散开又纷纷扬扬地落下。刘君浩跑到墙边发现无路可退,干脆将身体重重倚在夹角处保持枪身稳定性,借以抵消剧烈心跳带来影响。他端起步枪瞄准几个窗口几记精度射,子弹整齐地从枪膛飞出,每隔半米的打进窗口附近的墙壁,AK枪的威力绝不容小觑,墙壁立刻被击穿,如果那几个枪手仍然躲藏在里面,此刻必死无疑。

院内的情况队员们看得非常明了,干净得像刚刚进行完新年大扫除一般,虽然他们已经忘了远在万里的家乡此时正是新年。偌大的场地除了这幢建筑物外竟然没有一处可以做掩体的东西。而且种种迹象表明,他们确实被人算计中了埋伏。他们只有边打边撤到后面,打烂一扇窗户跳进楼内,虽然现在这里非常不安全,也总比在空荡荡的院内被人当做靶子强很多倍。

出人意料的是,短暂接火后基地又恢复了平静,队员们在一间屋内只听见自己的喘气声和心跳声。绍辉轻轻地走到窗口边侧脸向外看,除了满眼黑黝黝的恶山和阵阵狂风外,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是谁出卖了我们?是谁?!”吴炎蹲在墙角捂着头盔高声问道。

“嘘——”赵正豪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高声。周烨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发现他的头部已经开始流血。

“我们不是被出卖,而是从一开始就被算计了,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人质!”左明喘着粗气说道。

“萨洛姆!”张伟泽、王鸿涛同时回答道。

“没错,是他把咱们引进这片陷阱的,回去以后我要宰了他!”王建斌恶狠狠地发誓。

“别说这些了,当务之急是咱们先要想办法冲出去,留住命才能说其他的事。”赵正豪说道。

“我们已昭示你们服从真主发出的一种迹象,故你们应当敬畏真主,应当服从于我们。我们走过死亡的峡谷,但我们却不畏惧,因为我们是被诅咒的魂灵,挡我们前进脚步的魔鬼啊,你们的灵魂注定在深山里飘荡。只有我们,圣主的仆人,才注定生生世世永上天堂,接受圣主的庇护。”一个沧桑沙哑的声音在围墙外面响起,通过扩音器传到队员们的耳朵。这种声音如果放在舞台肯定是沧桑派的歌手,但此刻在这里响起,却好像是来自地狱催命的使者。

“什么意思?”刘君浩问道,“什么莫名其妙的?”

外面的人想通过这种类似信仰诅咒的语言摧毁队员们的心理防线,这也是他们克敌的法宝之一,可是随后他发现刚刚所说的那些算是对牛弹琴了。

“你他妈啰唆什么呢!说重点!”刘君浩扯着嗓子冲外号叫道。

外面着实被狠狠噎了一次,许久,队员们又听到一阵蹩脚的英语:“如果你们想活下去的话,放下武器走出来。我们会给你们一个公平谈判的机会。”

“绍辉,城市楼房作战你们熟吗?”赵正豪小声问道。

“很熟,怎么了?”绍辉问道。

“从现在起,你就是队长,负责把咱们带出这里,怎么样?”赵正豪盯着他问道。

绍辉略一沉思,看了一眼左明和刘君浩然后回答:“好!从现在起大家听我命令。黑子,你在这里负责拖住外面的人,张伟泽、王鸿涛和周烨负责掩护他。其余人跟我来,左明收尾,咱们去楼顶看看情况。”

小队悄悄出了屋门,穿过走廊来到楼梯处。绍辉检查了周围情况示意第二名警戒,他持枪靠紧墙壁慢慢上楼梯,尽量扩大自己的观察半径,利用射击切角侦察完一段楼梯后挥挥手,分队跟随他来到二楼,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这也正好掩盖住了队员们的行踪,只听见刘君浩正在和墙外那位未曾谋面的谈判专家磨着牙:

“谈判的前提必须是你们放下武器走出来,现在你们已经被包围,没资格提任何条件!”

“买个菜还要讲讲价呢!咱们没必要把话说得那么绝,买卖不成还仁义在呐!是不?”

刘君浩说着示意其余三人出去守着外面的走廊。这样高声的对话早已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很容易被敌方的重火力一窝端。而且对方如果想暗袭的话,不至于被人捉了鳖。

“放下武器走出来,这是你们唯一的出路,我们正是不想伤害你们所以才与你们对话,如果再不出来,我们便要送你们去地狱吃第一顿早餐!”对方下了最后通牒。

刘君浩此时的心情非常复杂,第一他知道雪山虎组织不是不想杀了自己,而是顾忌分队的战斗力,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通过谈话想把队员们诓出去,用他们的方法解决掉队员。他们所谓的方法非常简单,就是在众人眼前把处死之人乱石砸死,甚至会出现食人现象。这样做的最大原因是能起到非常震撼的震慑作用。第二他知道这样下去拖不了太久,对方已经开始耐不住性子,现在也不知道绍辉那边怎么样了。但最终结果必定会是一战,想到这刘君浩心里反而踏实起来。

“别客气,我正吃着夜宵呐,一客不烦二主啦!”刘君浩的嘴其实也毒得很,外面的人根本在他这里讨不到一点便宜。

透过窗口向外看,外面零零散散地站立着许多人,仔细查看后有七处重火力,四门火箭筒和三架重机枪。绍辉扭头问道:“在他们没开火之前你有把握解决几个?”

“两个。”赵正豪透过狙击镜观察着,“九点半方向的一个炮手和机枪手,他们两个距离比较近,不过……”他放下狙击枪说道,“山上还藏着狙击手,这才是最要命的!”

“妈的,天这么黑狙击手是怎么发现我们的?他们不太可能有红外瞄准啊?顶多有个……”王建斌说到这好像想到什么,突然闭住嘴。

绍辉和赵正豪相互对视一下,看着王建斌问道:“半夜整个基地没有灯光,只有三楼亮一盏灯,为什么?”

“为狙击手的夜视仪制造光源。”左明冷静地回答道。

绍辉心里有数了,他迅速制订好突击计划,准备大胆放手一搏。

夜视仪并非在夜间无论何时都可以用,前提条件是必须有光源,哪怕是一根火柴或者点燃的香烟都可。仪器本身里面也带有红外小灯,可以在找不到光源时打开来代替光源,但是这样效果一般,稍远的地方便看不清楚。

唯一的一盏灯熄灭了,“砰砰砰砰”四声枪响,三名手持重火力的和一名无辜的步枪手瞬间被射杀。整个楼房没有发现一丝枪口焰,如果狙击手已经转移了位置,那么此刻根本找寻不到对手踪迹。外面的人有些吃惊,没想到对手这么厉害,急忙调集火力冲枪响附近密集射击,同时,随身所带的探照灯“刷”地一声打开照向里面。

绍辉所制订的计划很简单,熄灭灯源影响狙击手的视线后,会赢得几秒钟的射击时间,此刻狙杀几名持有重火力的人员,马上撤离楼外冲敌方兵力最弱部分突围,也就是有狙击手所在的山坡位置。这时候对方的重火力肯定会集中在这幢楼房,为队员赢得撤出时间。当队员们刚刚撤出楼房时,探照灯突然打开,赵正豪下意识地往山坡上看了一眼,突然喊道:“三百度工事!”

周烨正在持枪急速奔跑着,听到这话猛地刹住脚步,一个转身跑到赵正豪身前,腰板向下稍微弯曲着,脖子伸出很长尽量拉平,猛吸一口气屏住呼吸。赵正豪将狙击步枪紧紧扣在周烨的脖子上,深吸口气调整呼吸,即刻“砰”的一声枪响,透红的弹头杀气腾腾地穿过狂风直奔山坡,山坡上一个白色亮点随即消失。俗话说“不怕虎一样的敌人,只怕猪一样的队友”就是这个意思。微光夜视仪可以把一丁点的光线扩大几万倍令人在黑夜中看东西如同白昼,缺点就是如果突然出现强烈光线会导致观察者短暂失明甚至损坏仪器。更重要的一点,狙击镜片的反光直接暴露了狙击手的位置,雪山虎的狙击手在自己队友的引导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送了命。

队员们两步冲到围墙附近,赵正豪与王建斌同时各自拉开一枚手雷,这是临出发前苏岳松不知在哪儿搞到几枚塞给他们的,算是分队里杀伤力最大的装备。一枚越过墙头丢向外面,一枚滚到墙角嗤嗤作响。三秒钟后两枚手雷同时“轰”的一声炸响,响声过后围墙只是稍稍撕开一道口子,而非绍辉预想中的塌陷。

“走!”绍辉没有丝毫犹豫,持枪钻过缺口看也没看直接扣下扳机进行火力压制。后面的队员们几乎同一时间出现在外面,瞪着通红的眼睛打完整整一弹夹的子弹后没有恋战,快速冲山坡上爬去。但是雪山虎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善男信女,就在分队短暂停留的这一瞬间,他们的弧形包围圈已经形成,瀑布般的子弹夹杂着火箭弹扑向山坡,漫天红点照亮了半个山腰。山坡没有植被,岩石叠着岩石盖着积雪令人有劲无处使,队员们凭借过硬的体能玩命冲山顶奔跑着,只要到达山顶便算一只脚已经踏出鬼门关,就在这时,一枚火箭弹“轰”地在后面炸响,王鸿涛一个趔趄摔倒滑下山坡。

“六点钟!全体掩护!”赵正豪看着真切,边奔跑着边像声带撕裂般下达了命令。

本来玩命向上跑的队员突然分散在左右,各自找到岩石开始居高临下进行反击,枪机快速地磕着一粒粒子弹,弹头飞速地飞向山下,与对方的火力形成一扇交织的红色镜面,每一粒弹头都是呼啸着的死神,随时进入每一个人的身体狂啸着带走他的性命。

“快上来!快啊!”王建斌大声喊道,王鸿涛滑下数米后冒着弹雨转过身,靠在一块岩石上瞪着猩红的眼睛射出一颗颗亡命的子弹,王建斌见状抓起枪站起身便往下跑,旁边的刘君浩一跃而起将他扑倒在地,拽住衣领往岩石后面拖,王建斌反手一拳打在刘君浩的脸上:“放开我!放开我!他是我兄弟!”刘君浩忍痛抽出一只手把他的头摁进雪中:“我也是你兄弟!你不能去送死!”王建斌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神经质般地喃喃自语:“快上来,他是我兄弟……他是我兄弟,救他……”刘君浩感觉心里一阵酸楚,抬起头大喊:“快上来!咱们回去了!”

王鸿涛打完子弹后听到了上面的喊声,收起滚烫的步枪转过身冲上跑来。“快点!”刘君浩再次催促。

突然,一颗子弹狠狠砸在王鸿涛的后背,王鸿涛如被巨石撞击一般失去重心,干脆利落地再次倒在雪堆中。绍辉终于忍不住了,高喊一声:“掩护我!”冲下山坡飞奔到王鸿涛身边,一把扶起他拖到就近的一个岩石后面,王鸿涛喷出一口鲜血后开始剧烈咳嗽,鲜血染红了胸前大片衣服。绍辉伸手到他的后背摸去,防弹衣被打穿了一个窟窿,手掌里全是血。王鸿涛咳嗽几声咽了口吐沫,说道:“没事,我能……感觉到子弹没打穿,皮……外伤……咳咳……”绍辉半信半疑地把手伸进防弹衣中摸去,果然,一颗弹头嵌进他的后背三分之二,他摸摸周围没有伤到骨头和血脉,说道:“咬住牙。”王鸿涛听话地咬紧牙关,嘴里牙缝中全部充满鲜血,绍辉用手夹住弹头猛地用力拔出,王鸿涛嘴里发出一声类似泡沫摩擦的声音,一颗门牙硬生生被咬碎。幸好距离比较远而且高度阻碍了子弹的冲击力,如果近距离中弹的话,AK的威力绝不是穿透一件防弹衣这么简单。绍辉拿着弹头在衣服上蹭了蹭装进口袋,问道:“你还能走吗?”王鸿涛咬着血红的牙齿迸出一个字:“能!”

“那好,咱们走,他们在等咱们回去呢。”绍辉抓起一把积雪塞进他的伤口处止血止痛,然后扶着他往上面跑去。

子弹仍在铺天盖地地有来有往,山上的积雪被弹头和滚烫的弹壳融化了很多,王鸿涛嘴角滴着血在绍辉的扶持下艰难地往上跑,这时,第二颗子弹不偏不倚地又击中了他,已经破裂的防弹衣再也没有硬度抵挡AK枪巨大的威力,子弹如流星般贯穿了王鸿涛的整个身体,旋转的弹头进入他的体内碰到坚硬的骨头改变了弹道,绞碎内脏后又飞快钻出,王鸿涛沉闷地“哼”了一声,像一截没有生命的树般直挺挺地向前倒去,碰到岩石后巨大的撞击力令他不由自主地飞快滑下山坡,绍辉被他这么一带,失去了重心,也一起滑了下去。

“全体推进!”赵正豪的眼角已经瞪裂,他擦了擦蒙住视线的血液发出撕心裂肺的命令。队员们站起身冒着随时中弹的危险向山下冲去,而雪山虎的全部人马已经到达山脚。分队虽然人数比对方少很多,却像被逼进了死胡同的野狼,呲着惨白的牙齿恶狠狠地开始反扑。

绍辉脚底平扣手抓着地面,这样产生的阻力令他停止下滑,不远处的王鸿涛嘴里发着“嗬嗬”的声音,一手抓住岩石,另一只手凭空伸出还想往山上爬,因为他知道只有爬到山顶,才有机会再次回家,再次见到爹娘。许多年后,绍辉在一篇日记中写下这么一句话:你的身体还挣扎着想回家,而无名野花已在头上开满。女友问他这句话什么意思,他笑而不答,重重在右上角的日期上涂了一笔,这个日期,便是许多年前的现在——2006年1月1日凌晨3点18分。

泪雾蒙住了绍辉的双眼,他猛地站起身冲向王鸿涛:“我带你回家!”子弹蹭着他的身体呼啸而过,击碎旁边的一块岩石,碎片划破他的脸颊,绍辉脚下不稳干脆就势躺下滚到王鸿涛身边,熟练地揭开他的防弹衣拿出止血带胡乱地绑住创口。这时其他队员已经赶到呈半圆形护住他们开始反击,烧得发红的枪管仍然不知疲倦,吞吐着一颗又一颗子弹。山下火力渐弱,分队这一战打死了不少雪山虎的有生力量。

“走!”赵正豪抓住绍辉的肩膀往上拖,王建斌张伟泽背起王鸿涛开始撤离,队员们形成一个圆边打边撤,将要弹尽粮绝之时终于踏上山顶的地面。他们没有停留,辨别好方向后冲停车地狂奔而去。此刻,风已停止,东方出现鱼肚白。

雪地中,斑斑血迹点缀着一串的凌乱脚印一眼不见尽头,一块巨石下面,王建斌忍住泪水坐在地面看着怀里的王鸿涛。王鸿涛身中两枪又经一路颠簸失血过多,身体机能慢慢衰退,但是海军陆战队员强大的生命力一直支撑着他活到现在,直到王建斌感觉他将要不行的时候,才停止脚步来到这巨石后面。

“周烨吴炎,警戒周边。”赵正豪深知此处还没完全脱离危险区域,但是不管怎么样,必须留出时间让王鸿涛说出临终的心里话。

“哥……最后一声哥……以后没……机会……叫了……”王鸿涛躺在王建斌的怀中,失去了往日的雄风。

“哎,哎……弟弟你说……”王建斌忙不迭声地应答道,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出来。

“哥……谢谢你……照顾我……这么……多年,你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

“嗯……嗯,兄弟咱们回去,咱们这就回家了,你忍一会儿,没事的,哥还要照顾你……”王建斌泪水“扑扑”地滴在王鸿涛的脸上。

“没……用了……”王鸿涛的思维逐渐模糊,“我想……回家……把我埋在……我娘……旁边……”

“说什么呢!咱们这就回家!”王建斌发疯般抱起他就想走,绍辉急忙拦下,王鸿涛已经没有进的气了,如果再颠簸的话,只有加速他的死亡。

“什么浪拍着什么礁开着什么花,什么人矗立在海之央……”李晋鹏轻轻吟唱着。

已经合上眼的王鸿涛突然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缓了一会儿喃喃说道:“什么……海……漂……漂……”声音逐渐减弱,嘴角的笑容渐渐定格。

“什么海漂浮着你的一生一世……”王建斌小声替他说完后已经是泪流满面,突然,他悲痛地仰天长啸:“啊……”

在场的所有人热泪盈眶,绍辉的眼泪滑落在胸前混着鲜血往下淌,他擦去眼眶的泪水走过去拍拍王建斌的肩膀:“咱们带着他走吧,一起回……家……”说完这句话,绍辉已经哽咽。

天已放晴,经过暴风雪洗礼后的天分外蓝,像一片纯净得无瑕疵的蓝色宝石般笼罩大地,一座座山峰在天高气爽的苍穹中更显雄伟挺拔。山脚下,两辆飞快行驶的越野车卷着黄尘划过这唯美的镜头,以生命为代价成为了这里匆匆而去的过客。

2006年1月1日,上午,基地门口。

此刻基地这边一片静悄悄。偌大的一个场子安静地矗立在这片平地之中,太阳渐渐升起,温暖祥和的阳光洒下来,在这片贫瘠的山地之中,这座基地犹如梦中的城堡般神秘迷人。两部车风驰电掣地驶到城堡下面,里面的人大吃一惊:铁制大门扭曲地连接在墙上摇摇欲坠,围墙上血迹斑驳如旧油漆,地上散落着大量的子弹壳,墙上斑斑点点大小不一的弹孔告诉正在观看的人,昨夜这里如何的惊天动地。

“砰!”队员们关上车门分散开隐蔽,枪口分别指向大门、围墙上和外围各个角落。赵正豪心里暗暗着急,现在分队所携带的弹药根本不够负担起一场战争,而且这场仗如果打起来的话肯定是攻坚战,让分队进去侦察,倘若真遇敌人,不就很容易被人包了饺子。想到这他拿起电台调好频道呼叫苏岳松,依旧没人应答,赵正豪竟然有点一筹莫展,没办法最后问绍辉:“怎么办?”

绍辉环顾了四周后说道:“集中一下所有弹药,我带上特警和你的两个侦察兵进去看看,你带领其他人掩护。”

赵正豪想了想:“也好。”

弹药很快集中起来,十二个人的弹药加起来只有五十三发,简单的商议之后,绍辉五人每人携带十发子弹抵近侦察,如有情况其余人立马撤退,保存实力寻求帮助。

“哗啦”一声子弹上膛,侦察分队迅速冲进门内展开行动,五人默契地形成战斗小组开始仔细查看每一处,大半个基地勘察完毕后绍辉心里没了底,要是发现对手还好说,现在是要人没人要影没影,空留下一座破败城池,难道这里的人一夜凭空蒸发了?但是也有战争的痕迹啊?难道是我们回来之前这场仗已经打完,工人们已经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绍辉开始这样安慰自己。他带领队伍来到围墙上俯视一圈,继而摁住电台发出安全的信号。

“你们回来了?”电台传来的不是赵正豪的声音。

“中校?中校你们在哪儿?”绍辉大声喊道。

“我们正在返回途中,一会儿就到,你们先把基地警戒起来。”中校在电台里说道。

“明白!”

分队全部进入基地,分别把住各个要点,几名队员打开厚重的仓库大门搬出弹药箱,身上有了充足的子弹后,队员们底气又升了上来。二十分钟左右,几部车辆由远及近慢慢驶来,分队终于在操场和厂内人员见了面。苏岳松诉说着事情经过:分队走的那天晚上,基地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猛烈袭击,所雇的保安人员顶不住袭击者的猛烈枪火,最后连基地里精壮男士都发枪上阵也无济于事,于是基地启动救生预案全部撤离。

“咱们的人员有伤亡吗?”赵正豪问道。

“没有,只有两个轻伤,动用咱们的人时已经准备撤离了,当然还通知附近的军队过来帮忙,可是等到咱们撤出以后他们还没赶到。”苏岳松有点无奈地说道。

“哪能依靠他们!”赵正豪鄙夷地说道。

王建斌的注意力和眼神始终没有在这里,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突然,他发疯般冲门口跑去,门口有人见到他跑来丢下东西往外逃,但他哪里是王建斌的对手,还未等逃出大门就被王建斌抓住衣领猛地向后一带,一个趔趄倒地,又不顾疼痛地爬起来继续往外跑,王建斌对准他的脸一记正踹踢上去,对方“砰”的一声倒地滑出,双腿还保持着向前奔跑姿势。

“哗啦”一声王建斌掏出手枪拉开枪机,一颗子弹飞速进入膛内,枪口对准倒下人的太阳穴:“萨洛姆,你的家住在哪里?”

地上的那个人哆哆嗦嗦地缩成一团,没敢说话。

“砰!”一声枪响,地上泛起一朵土花,枪口缓缓又移向萨洛姆的太阳穴:“我问你话呢!”

“塔图尔山村,你……想干什么?”萨洛姆两只手下意识地挡住枪口,胆战心惊地回答道。

王建斌露出一丝狞笑,一字一顿地说道:“死你一个不够啊!”说着食指逐渐用力,扳机扣至最后一道线,萨洛姆见状惊骇万分,不顾一切地爬起来逃跑。王建斌的枪口跟随着他的动作慢慢上抬,正欲扣下扳机时左明已经赶到身边,抓过他持枪的手向上一提,王建斌本能地沉住手腕与他较上劲,谁知对方突然改变力道顺着自己的方向使劲,“砰”的一声,子弹射入土中,王建斌只感觉肘部被人别住,双臂随着对方力道不由自主地转动起来,带动着腰部破坏了重心,脚下突然被人一绊,身体重重摔倒在地下。待他反应过来后发现双手已经被左明压住动弹不得,顿时恼羞成怒:“左明!你他妈的混蛋!谁骗得咱们差点死在那座山里面你忘了啊?咱们他妈被人撵得像孙子一样你忘了啊!咱们差点死无全尸你忘了啊!就在今天凌晨啊……”王建斌被压在身下龇着牙狠狠地说道,由于情绪失控神情狰狞可怖:“左明!今天是新年啊!新年啊!你我还能看见新年的太阳……我弟弟呢!我弟弟看不到了啊!你放开我!”

“你弟弟的死我也很心痛,可是事情没搞清楚之前咱们不能滥杀无辜,就算是萨洛姆的错咱们也不能私自执行死刑,别忘了咱们是军人……不是恐怖分子。”左明压住王建斌,面对着面说道。

“让他起来。”旁边一个声音说道。

所有队员,包括苏岳松正站在操场内,十一名队员浑身上下全部都是血,仿佛刚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样。地下铺着一层厚厚的被子,王鸿涛正静静地躺在上面,身上的血见证了他曾经的辉煌。一块白布扬起,缓缓落下遮住他还带微笑的仪容,王建斌的眼泪再次忍不住掉下来。

“扑通”一声,萨洛姆突然跪在地下,头埋进积雪里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萨洛姆,抬起头来。”苏岳松面无表情地说道。

萨洛姆慢慢抬起头,脸上沾满了积雪。

“到底怎么回事,老实告诉我们。”苏岳松问道。

萨洛姆低着头不敢看他们,身体仍然颤颤发抖,他费力地咽了口唾沫,然后说道:“如果我说了,你们能放我回家吗?”

“我杀你全家!”王建斌失去理智地冲向前一脚踹翻他,刚掏出匕首被左明一把夺去并且拦住他,王建斌恨恨地瞪了一眼,喘着粗气站在旁边。

萨洛姆慢慢爬起来仍然跪着,仿佛刚才被踹倒的不是自己。

“你说吧,能不能放你回家要看你的表现。”苏岳松仍然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们帮助政府军打退了雪山虎组织,而且还打死了他们不少战士,他们对你们怀恨在心,我不知道那天你们怎么打的,他们对你们又恨又怕,想报复又害怕打不过你们,所以他们绑架了我的全家,母亲妻子和两个孩子。告诉我只要昨天晚上配合他们把你们引导山里面就释放我全家,还要我不用害怕,你们要是去的话肯定回不来。我不怕死,圣主会带我去天堂,死亡对我来说是种解脱,可是母亲年龄已经很大,两个孩子还小,全家都指望我和两个哥哥挣钱吃饭,现在哥哥们已经解脱去见圣主,如果我再死了,母亲和孩子只能饿死……”萨洛姆说完这些,眼睛里流露出求生的渴望。

2003年6月,麦田,某第三国家。

一个刚满两岁会行走的孩童步履蹒跚地在路边上寻找着什么,路旁不知是谁丢弃了几颗烂毛豆,孩童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坐下,捡起毛豆笨拙地往嘴里塞,他这个年龄还不知道吃毛豆需要剥皮,即使这样还香甜地咂着小嘴。一辆载满武装分子的皮卡一闪而过:“嘿嘿,你们瞧,那个小崽子吃毛豆呢!”皮卡又退回来,车里下来四五个精壮兵士,一把夺过孩童手里的毛豆,孩童嘴角沾满了豆皮,站起身来用纯净的眼神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些凶神恶煞的叔叔们,可是这些叔叔没有给予他关怀,而是一脚把他踹到路边沟内,孩童痛苦地缩起弱小的身子。身穿便装的绍辉三人再也看不下去,拍案而起拿起枪结束了这些兵士们的性命。绍辉抱起孩童轻轻地哄着,三人掏出全身的食物塞进他的口袋……

这是发生在当年他们在国外执行三号任务时的一件真实的事情。

想到这儿,绍辉有心保萨洛姆一条命,只为他的母亲和两个儿子。

“放屁!少拿上有老下有小来求饶!因为你,我弟弟死在异国他乡,今天我要你血债血偿!”王建斌依然想置萨洛姆于死地。

“他说的是事实,你们怎么看?”苏岳松把这个难题抛给队员们。现在除王建斌摆明了意见外,其余人都还没有说话。

队员们静静地站在原地思考着,绍辉不敢第一个把求情的想法说出来,如果很多人都反对的话,自己会成为众矢之的,反而更难办。

“我感觉应该放了他,第一他是被逼的;第二虽说咱们现在身处乱世,可即使是这样咱们也没权力用死刑啊;第三,他还有一个老母和两个孩子,咱们如果打死他的话,等于灭了他家满门,尤其是两个孩子,太可怜。”第一个发言的竟然是刘君浩,而且说得句句到位,绍辉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我们感觉还是要处死萨洛姆。”张伟泽和李晋鹏拉住冲动的王建斌:“自古以来血债血还,而且叛变之人刑法更重,不杀萨洛姆不足以平民愤!”

“法律上是有死刑,可是也有死缓,足见法律还是有人道主义的。现在杀了萨洛姆很容易,一枪的事,可是就算你杀他一百遍有用吗?王鸿涛能站起来吗?可是你要杀了他就等于杀他全家,老母和两个小孩就得去乞讨、去捡垃圾吃,我在其他国家执行任务时亲眼看见一个不到两岁的小孩沿街捡东西吃,还被人打了一顿。咱们一枪下去两个孩子肯定是这个结果,那咱们不也成了恐怖分子了吗?为什么要犯着错误去惩罚别人的错误?”左明一口气说完后,环视了众人一眼,发觉王建斌充满仇恨地看着自己。

“你们的意见呢?”苏岳松看着赵正豪问道。

“有战争的地方就有伤亡,可这次……”打起仗来勇猛如虎的赵正豪此刻没了主见,“中校您决定吧。”

队员们是用中国话讨论的,不知道萨洛姆听没听得懂,跪在地上一动没动过。

“中校,放他走吧,咱们来是为了保护生命,而不是制造死亡。”绍辉静静吐出一句话。

“我们和你们有什么仇?为什么要帮他!”王建斌指向地上的萨洛姆冲绍辉怒吼道。

中校没有理他而是看着队员们,最终眼光落在王建斌身上:“你们同意我做决定吗?”所有人都表示赞同,最后,王建斌把头扭向一旁表示默许。

“放他走。”这句话一出,全场人惊呆了,尤其是王建斌,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巴愣愣地看着苏岳松。绍辉也是,他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服苏岳松放萨洛姆一条生路,他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你走吧,以后不要来了。”苏岳松冲跪在地上的萨洛姆说道。萨洛姆没有表现出任何高兴的神态,庄重地磕下三个头,慢慢站起来走远。

“回来!回来!啊……”王建斌被人拦着,望着萨洛姆发出绝望的喊声,他回过头望着左明,眼里充满深深的怨恨,如一头受伤被困的豹子,令人不寒而栗。

王鸿涛仍然静静地躺在棉被中,世间一切的纷杂已经与他无关,因自己而起的争吵也已经听不见。队员们轻轻脱下他的迷彩服,衣服上沾满的鲜血已经凝结成厚厚一层盔甲,前面的一个枪洞像一枚暗红色的军功章高高悬挂着,拉链也被鲜血冻住实在拉不动。赵正豪拿起剪刀慢慢剪开他的衣服,两个人上前扶起王鸿涛,小心翼翼地剥下他身上的衣服。一个口径相当大的创口顿时呈现在大家眼前。子弹造成的伤口都是这样,初入口只有一丁点大小,可在身体里旋转出来后,会造成巨大的第二个创口。赵正豪用毛巾沾着温水轻轻擦拭着,转过王鸿涛的身体,队员们的眼泪全部下来了——第一颗子弹造成的伤口处皮肉向外翻滚,子弹的高温烧的皮肉呈乌黑色,伤口附近一大片黑青,血管在皮下绷得清晰可见。旁边还有一处小伤口,这个才是真正致命的地方,整个后背血肉模糊看不见一处干净地方。一个正值盛年的小伙子,马上就要开始人生精彩的战士,一个多年未见到家乡自己爹娘的儿子,就这么在众人眼前变作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是个孤儿。”李晋鹏目不转睛地望着王鸿涛说道。

“什么?”赵正豪大吃一惊,停住手里的动作。

“不仅是你们,就连我们连队都不知道他的身世。”李晋鹏继续说道,“我们在一个班,王建斌是班长,他看着王鸿涛这个孩子和普通人不一样,所以特别照顾他。后来转了士官让他探家,他死活不回去,王班长火了,这探家机会是好不容易给他争取的。于是就撵着他回家,顺便自己也请了假悄悄跟在他后面,因为他太想知道自己手下这个兵的成长环境。后来,就跟着来到王鸿涛的老家,王鸿涛哪里都没去,买了水果和香纸来到自己娘坟前,一待就是一天,晚上找个旅馆睡,第二天又是一天,就这样在自己娘坟前呆了二十多天。王建斌被感动了,认他当自己的亲弟弟,王鸿涛性格孤僻,班长晚上就和他谈心,一个铺睡觉,一起训练学习,慢慢开导他,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是亲兄弟俩,王班长承诺等执行完这次任务后带他回自己家,给他一个家的温暖,谁想到……”李晋鹏说到这儿,哽咽地仰天咬住嘴唇,用全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屋内一片欷歔,队员们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仍然穿着一身血衣送王鸿涛最后一程,但是,没有发现王建斌的身影。

苏岳松找来几个尼泊尔人来主持火化。因为自己独特的殡葬文化,尼泊尔人就地火化的技术非常高超。他们在外面搭建起一台层层相叠的木柴床,队员们庄重地抬着穿着崭新衣服的王鸿涛来到这里,小心翼翼地将他放进里面,看着厚厚的柴木将他掩盖,最后付之一炬。在熊熊烈火前,尼泊尔人用自己的语言吟唱着什么,后来问翻译才知道歌词大概内容,带有佛教“归我”的色彩:

“雄鹰飞过珠穆朗玛,蛟鱼游向海的蔚蓝,死去的人儿啊,回到了最初的生长地……”

歌声中,英灵伴随着浓浓黑烟,游向了海的蔚蓝。

关于死亡,只要是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军人都会有特殊的感知,尤其是特种军人——执行任务时的死神相伴,完成任务后的死里逃生,等待任务时的生死相依。身处的环境和身体内每个细胞里面都充斥着死神的气息,起初是非常恐惧的,可是时间长了之后,便从特种兵的稚嫩期到达第二个阶段——战地之王。这之间的肉体痛苦和心理折磨并非是一个常人所能理解和想象的,在文明环境中所形成的一切思维惯性意识全部被推翻,包括自己的言行举止。

在国内有谁可曾见过一个饥饿的两岁孩子独自到外面寻找食物并且还被人暴打一顿?有谁见过一个成年人临死前仍然紧紧护在怀里,等待着自己孩子过来吃下这些沾满父亲鲜血的食物?地球上绝大部分人没有见过这种场面,说给他们听或许没人会相信,可这的的确确发生了,发生在所谓高级文明的人类社会。当然,这其中最痛苦的还是同命相依的战友慢慢死在自己眼前,这种滋味就好像你眼睁睁看着有人在慢慢抽空你血液,而你却无能为力一样。人类,不管有多么强大,面对大自然的规律,仍旧要低下高昂的头。

直到面对死亡才发现,生命里好多擦肩而过的人,现在都失去了音讯,当时以为一直会在一起,所以感谢的话都没说。人生一世,珍惜亲情,珍惜友情,珍惜身边的人,生命中有太多的遗憾和后悔,但是没有回程。

“我们都回来了,你为什么要失约呢?”

王鸿涛的床铺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队员把他的枪用生前穿过的衣服包住放进被窝,钢盔端正地被摆在前头,盖好被子,好像他不曾远走过。屋内香烟袅袅,队员们拿出珍藏不多的香烟点燃插在床前,缕缕青烟优雅地向上飘散,如青衣一般婀娜,伴随着所有队员的思念飘落到空间里面各个角落。洗漱完毕后的队员仍然掩不住眉宇间的疲倦,排着队挨个来到王鸿涛床前拜祭,当整间屋内开始朦胧时,队员们整齐地排着队,举起受伤的右手标准地敬了个军礼。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在左明眼里最好看的景色莫过于这清澈的星光,幽静深邃而且神秘。这空碎碎的星光下面,是一望无垠的白雪,这种景色是副良药,可以把人复杂的内心洗涤干净。左明放开一身疲倦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准备大睡一觉,当他躺下的一刹那突然看到窗外令他心旷神怡的一角,于是他把枕头抬高,后脑枕在双臂之上兴致勃勃地欣赏起来,这是他有史以来感觉最幸福的时刻。枕着美景入梦,景入梦,梦映景。左明一脸幸福地陪着全家,带着自己的女友在野外踏雪赏景,老妈的抚摸、女友的依偎让他感觉无比的幸福,“啪啪!”再拍拍身上,没有沉重的防弹衣也没有长短枪傍身,自己多年期盼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左明这一夜睡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香甜。

“啪啪!”左明发现身体真的已经卸下武装后欣喜地又拍打几下,“啪啪……啪啪……”一连串的拍打越来越用力,突然,他发觉这拍打声不是来自梦中,而是现实中的自己。他睁开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发现几个人正站在他的床前,见他睁眼后摆摆手让他出去。左明心生疑惑,但还是穿上衣服拿起手枪跟随几人走出门外。借着月光他看清楚为首的是王建斌,于是心里有了数,他低声说道:“已经出来了,有什么事咱们在这儿说就行。”王建斌没有回答,头也没回地冲前挥挥手,示意继续往前走。左明踏着积雪跟着三人后面不紧不慢地行走着,直至来到远处的操场才停住脚步,外面空气非常干冷,王建斌转过身哈着白气说道:“知道为什么叫你出来吗?”

左明根本不害怕他们的这种阵势,但是依然诚恳地对他说道:“对于王鸿涛的牺牲,我心里的难过不次于你,可战场上的事谁能……”

“闭嘴!”王建斌怒气冲冲地打断他的话,“牺牲的不是你兄弟,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少在这儿卖乖!”

这句话有些惹恼左明,但是他理解王建斌此时的感受,所以仍然诚恳地说道:“兄弟……”

“谁是你兄弟!我兄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白眼狼,王鸿涛和你们特警共事真是瞎了他的眼!”王建斌的话越来越尖锐,丝毫不给左明留面子。

“王建斌,”左明沉稳地说道,“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你这样骂我我不怪你。但是你要明白,王鸿涛不是因我而牺牲,萨洛姆不是我让他走的……”

“噌”的一声,一把匕首指在左明的眼前,刀身在月光中泛着冷冷白光:“左明,不要在这里睁着眼说瞎话,如果当时不是你阻止我的话,我早替王鸿涛报了仇,还有,你们另外两个人,一直在帮那个萨洛姆说话!”王建斌说到这儿几乎吼起来,脸部因为扭曲有些变形:“我们陆战队到底哪里得罪你们特警了?为什么我们死了兄弟你们还在旁边幸灾乐祸地说闲话!”

“你给我住嘴!”左明再也压不住心里的火,“王鸿涛也是我们的战友,我们有什么理由在旁边幸灾乐祸说闲话?战场上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死,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和我!我是拦着你不杀萨洛姆了,但是你好好想想,如果你真一时冲动杀了他后果会怎么样?一时之爽必定带来一世之痛,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啊?”他望着王建斌和眼前的这把匕首,没有丝毫的害怕。

“少来这套!”王建斌恼怒地颠了颠手中的匕首:“你把杀我兄弟的凶手给放了,我只有拿你的血来祭奠他,不过你放心,你不是直接凶手,我不会杀你的。”

“王建斌,你理智一点好不好?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憋着气,可你不能冲着我撒啊?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窝里斗对谁都不好!”左明不亢不卑地说道。

张伟泽和李晋鹏一看王建斌要来真的,赶紧上前劝阻:“班长,别生气,咱们有事说事不要动刀。”说着就要去拿那把刀。王建斌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二人一眼:“滚蛋!”两个人一愣,缩回了那只刚刚碰到军匕的手,张伟泽不死心,又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班长……”王建斌犹如癫狂般转身一脚踢到张伟泽的小腹,一把揪住他衣领:“张伟泽,你难道也想学那帮没用的特警吗?”张伟泽忍着疼痛摇摇头,王建斌一把将他推开:“不愿帮忙那就离远一点!滚!”

左明一直冷冷地看着,直到刀锋再次指向自己时才说:“你闹够了吗?”

“呸!”对方用力吐出一口吐沫,“今天不放你点血祭奠我兄弟,你就不知道什么叫陆战队!”

王建斌一番话中带着敌视和对特警的侮辱,饶是左明脾气再好也无法忍住,他慢慢在怀中掏出手枪,望着王建斌在手里掂了掂。对方没有露出一点怯懦神情,反而迎着左明的眼神说道:“我就是说你们特警没用,打个恐怖分子一窝蜂上,单个逞强全靠枪!就你们这孙样也敢称特种部队?”

左明手里掂着枪,另一只手脱掉上衣扔在远处,走过去把手枪放在衣服上。王建斌见此张开持刀的手,刀柄挂在食指上晃动着,猛地一甩,匕首像一个白点般飞出,不偏不倚地插在手枪旁边,溅起一些雪花,张伟泽和李晋鹏在旁边禁不住松了一口气。

“我们特警是没什么本事,但是不至于像有本事的部队那样缺兵少将地窝里横。”左明气愤到极点,说话的语音相当重。他已经准备跟对方撕破脸。

王建斌本来就打算今晚不见血不算完,听到左明的话后更是怒火心中烧,没再有多余的废话,双肩一抖,一记高鞭腿踢向左明头部,左明低头闪躲过这重击后未等腿落地,猛地欺身而进,抓住对方腰腿一拉一带最后一压,王建斌虽然不是武术世家出身,但毕竟在特战队锤炼了十几年,身手也是异常敏捷,被人抓住重心中枢后没有惊慌,一记力道更加猛烈地下沉肘砸向左明后背,左明这招上步揽雀尾的太极招式眼看落为被动,紧忙身体向斜面钻出躲开肘击,左手仍然控制着王建斌的腰部,右手绕过他的背后变掌袭向对方耳后,这就是陈氏太极中著名的缠丝劲。左明出身太极世家,其父是当地著名太极拳师,子承父业,左明自幼习得一身好拳艺,后又认识很多身怀各种武艺的朋友,兼得众人特长,尤擅摔擒手法,其动作缓急随应,刚柔兼备,架势宽大气势恢弘,经过多年实战经验的总结,拥有了自己独有的搏击特点,自封左氏太极,尤其那左式大巴掌更是毁容不倦,但凡见过者无不掩面落逃消肿之前难见其身影,在部队除绍辉之外鲜有对手。王建斌没想到左明的变招如此诡异,下意识后垫步撤出身子,左明的巴掌恰恰迎上,“啪!”无比清脆的一声,王建斌向旁边趔趄了几步,一屁股坐在雪地中回不过神,耳后神经紧连后脑,重击之后轻则昏迷重则丧命,左明已经很是手下留情了。

王建斌低头坐在地上手捂着耳朵,片刻清醒后他慢慢抬起双眼看着左明,眼神充满杀意。左明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说道:“别打了,你不是我对手,咱们的武力别冲自己人用,我可以对你道歉,但是你必须收回辱骂特警的那些话。”

王建斌听后咬着牙,双手猛地一拍地面站起来,顺势一脚踢起一撮积雪,紧接着一个冲刺跃起压进全身重量和力气踢出凌厉一腿,左明躲开飞雪后再也没时间避开这一腿,只好手臂垂下护住肋骨硬生生地抗住,“砰”的一声,左明痛苦地龇了一下牙和王建斌同时倒地,王建斌随即站起来一个虎扑扑向左明,左明右手此刻麻木得动弹不得,只好躺着提起膝盖缓冲对方扑势,待对方落地后左明顺势将腿别进他胯中紧接站起身,王建斌双腿受别身不由己地转过身脸冲下躺着。左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猛地坐在他背后勒住脖子厉声问道:“还打不打?”倔强的王建斌瞪着凸起的眼珠用力对抗着左明的力量,在这种完全被制服的情况下竟然驮着左明开始爬行,方向直指不远处的枪和匕首。左明见状加大身体力度压制王建斌,但是对方心里拥有强大的报复意志为支撑,依然艰难地向前爬行。左明干脆放开他站起来去拿刀枪,没想到刚刚起身脚踝就被对方抓住,“砰”的一声重重倒下,王建斌瞬间爆发冲过去拔出匕首转过身,阴森森地对左明说道:“我不要你命,我只要你身上点血祭奠我兄弟!”说完反手持刀身体贴着地面冲过来,左明大为惊骇,站起来躲避已经来不及,只好双手猛地推住地面身体向后滑出,但是就差这么一点距离,王建斌反手持刀变为正手,“嗤”的一声,左明感觉肩膀一凉一股温热涌上来,他知道肩膀中了一刀,巨大的愤怒涌上头脑,恶向胆边生,他有心让王建斌尝尝骨折的滋味了。

“啪!”一束强烈的光线突然照住准备生死相搏的两人,两个人用手臂遮住光线望去,一队人正整齐地站在一旁看着这边,左明和王建斌慢慢放下胳膊站在原地,左明看了王建斌一眼,慢慢走到旁边捡起衣服手枪放好准备离开,王建斌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恶狠狠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他,等到两人擦肩而过时他压低声音说道:“今天算你走运!”左明冷冷地“哼”了一声:“是你走运!”

“站住!”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左明听话地站住脚步,没有回头。

“你们俩过来!”那个声音又响起。

左明习惯性地正了正手枪,冲苏岳松走过去。两个人笔直地站在队伍前面,苏岳松背着手转着圈看着他们,一圈、两圈……很长时间过去后终于发话:“为什么打架?”左明站着没有回答,倒是王建斌非常干脆:“报告中校,是我约他出来打的!”

“嗯!”中校点点头,仍然背着手转圈看着他们,“说说为什么?”

“因为他放走了杀我弟弟的凶手,我找他要个说法!”王建斌笔直地看着前方,倔强地回答。

“你就这么拿着刀向自己战友要说法?”

“是!”

“萨洛姆是我下命令让他走的,你为什么不拿着刀去找我要说法?”中校继续追问。

面对这个问题,王建斌语塞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回答我的问题!”苏岳松严厉地说道。

“你是领导,我不能去找你要说法!”王建斌大声回答。

左明本来心里对王建斌充满愤怒,此刻看到他如此坦荡率真,虽然他这次失去理智的做法着实令人可恨,但不失是对战友真挚的感情,愤怒的情绪顿时消失很多。

“那么说今晚这件事是你引起的?”中校换了个问题。

“是!”

“你愿负全部责任?”

“愿意!”

“好!”中校停下脚步背对着他们两个人,高声说出一个好字。停顿一下后继续说道:“你知道咱们现在是在什么环境里执行什么任务,战场上最严重的罪行就是叛变、临阵畏缩和内讧,你这种做法比内讧还要恶劣,你要杀人吗?”中校说到这时语气异常严厉,令所有人不寒而栗。左明站在一旁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件事是我引起的,和他们两人无关,我愿负全部责任!”王建斌把责任全部揽在自己怀里。

“哼!”中校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看着旁边的张伟泽和李晋鹏,突然,他又把目光投向左明:“左明,你是受害者,你最有资格发言,这件事和他们俩有关系吗?”

“没有。”左明回答道,突然又想到什么,“呃,其实王建斌……”

“好,没有就行,张伟泽、李晋鹏,归队!”中校打断左明的话。

张伟泽和李晋鹏相互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王建斌,慢慢地走回队伍之中。

此刻在这干冷透骨的寒冬半夜中,王建斌倔强地站在操场中央独自面对着所有队员。苏岳松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手下的这名猛将,许久,他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此话一出,全场所有人心里猛地一振,在这样的背景下中校说出这样的话,所有队员都明白这将意味着什么。

“中校,他是犯了错误,但是不至于这么严重吧!”绍辉马上说道。

“对,中校,咱们战友之间闹个矛盾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您都上纲上线地对待,是不是有点太极端?”赵正豪话中带着指责。

“中校,老婆和孩子这辈子……啊不是……老婆和丈夫这辈子难免还吵几场架,何况战友之间啊……”刘君浩情急之下说错了话。

中校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静静地站着,没有打断他们说话。

“中校,”左明开了口,“我和王建斌发生了一点误会,但是今天晚上是我们两个人在切磋搏击,不是您想象的那样持刀行凶。” 王建斌听完后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少了一些凶狠。

“你们不必说了。”苏岳松打断众人,“我知道你们战友情深,但是作为领队人,我心里的压力比你们更重。我也没想到今晚会出现这么恶劣的事情,不管你们恨不恨我,为了肃清纪律,我必须这么做!”说完,他缓缓拔出手枪指向王建斌,全场顿时惊呆了,王建斌也张大嘴,不相信苏岳松会来真的。“建斌,我知道你是个好兵、好大哥,可是在战场上不能意气用事,自古以来武将误国都是因为意气两字,也是因为这两个字,多少功臣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我本想把你们全部安安全全带回家,可是现在看来根本不可能了。”苏岳松说到这有些无奈,松了松紧握在手中的枪继续说道:“你还有什么没做完的事情吗?我向你保证我会尽全力帮你完成。”这些话无疑是让王建斌说出最后遗言。在场所有人浑身冷飕飕的感觉不可思议,更感觉站在自己前面的这个军官非常不可理喻。

“我没什么事可做。”王建斌不愧为资深特战队员,面对死亡没有表现出一丝胆怯,话里没有任何温度:“第一,我只希望我死的事情能让我爹娘晚知道几年,越晚越好,最起码他们心里还会有念头;第二,把王鸿涛的骨灰埋到他娘身边,这是他临终前的遗愿,我答应他了。还有……”王建斌环视了众人一眼,“进入特战队后我也想过死亡,也经历过死亡的边缘,但是我不怕它,我想象过很多种轰轰烈烈的死亡方式,但是没想到最后我会死在自己人枪下,真他娘的憋屈啊!”王建斌仰天发完感叹后,凌厉的眼神扫向苏岳松,大有不甘心之意。

“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住了,你安心去吧。”苏岳松没管对方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往旁边走了几步,干脆利落地说完催命语后将手腕挺直做好射击准备。后面的队员们脚跟抬离地面略微弯下腰,他们有心一拥而上救下王建斌。但是毕竟在后面看不清楚而且距离比较远,苏岳松的枪锤已经慢慢打开,随时会落下引爆弹壳里的火药,王建斌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依然一动不动地矗立着,仿佛面对的不是一支枪,而是相识很久的故友。在这千钧一发时刻,距离苏岳松最近的左明看得真切,猛地上前一步暴起前脚踢向苏岳松持枪的手腕。苏岳松没留意,即使留意了他也无论如何抵挡不住左明的这一腿。“砰”的一声闷响,手枪划了个漂亮的抛物线后重重地落入积雪中,苏岳松扼着手腕皱起痛苦的眉头,左明没有给他反应时间,抓住他另一只手臂向下拽压同时别住双腿,苏岳松吃不住力,晃了晃身子轰然倒地,左明顺势把膝盖顶在苏岳松胳膊的后关节内,牵一点而制全身,苏岳松再也没法动弹了。

左明的突然袭击如毒蛇吐信瞬间结束,队员们愣愣地看着他压住地下的苏岳松,片刻之后刘君浩抬起手正想拍巴掌叫好时被绍辉一个眼神制止。

苏岳松狼狈地趴在积雪中挣扎了几下,由于动作过于激烈忍不住咳嗽起来,嘴边喷起一蓬雪花,他放弃挣扎用手拍拍地面:“孩子,让我起来。”左明稍稍犹豫一下,慢慢抬起膝盖,苏岳松好像苍老了几十岁,扶着左明的身体站起来慢慢冲手枪的方向走去,弯下腰捡起手枪擦擦上面的浮雪,然后把枪口重新指向王建斌。

“中……”左明大骇立马出声制止,可是已经晚了,中校这次没有任何犹豫地扣下扳机,所有队员情不自禁地张大嘴巴。“啪”的一声响过,时间仿佛静止,所有人如雕塑般静静站立着,只听见一阵风刮过雪地的声音。苏岳松收回手枪用受伤的手费力拉开枪机,膛内空空如也。他神情有些激动,头上些许白发随着心跳颤抖着:“孩子们,今晚吓着你们了,我这样做的目的只想让你们看清楚,虽然你们年轻气盛容易产生摩擦,但是在关键时刻,你们还是能够用命相交的。”

他慢慢地收起手枪:“天晚了,大家早点休息吧,今天就当是场考验,我很骄傲地宣布,你们全部过关了。”

“啪啪啪……”在场所有人鼓起掌声来,苏岳松微微一笑,瘸着腿来到王建斌面前对他说道:“从现在起,左明不再欠你什么了。”王建斌身体一震,看看眼前的中校,又看看左明,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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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