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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试刀冈山汛

台湾府城南门外十五里处有一个的集市曰冈山汛,它是府城通往台南各地的要隘。这里原是商贩云集,叫卖迭起,台湾盛产的糖蔗鹿皮、硫磺水藤、修竹罕木以及渔盐稻桑在这里均有专门市场,极是十分热闹兴旺之处。

自战火燃起后,冈山汛一下就变得冷落萧条起来,百来户的人家为避战祸已是人走屋空,市场里面亦呈残破狼藉,街坊屋头一派空荡寂凉,块大的天空中噪喧旋飞着一群又一群的食人鸦,极目望去,显而满目疮痍。

只有集市的最南头还冒出一缕青烟,给这死气沉沉的冷墙阴瓦空间带来了一丝生机。这是一家四桌的小酒店,一面破旧的蓝底白边“酒”字示客幡旗无力地摇晃着,门儿仅开了一扇,店内舞蝇。小酒店的主人是一对年逾耳顺之年的老夫妻,他们不屑死亡,留恋故地,带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伙计仍然继续做着自己的营生,尽管店里无甚生意。

这日凌晨,驼背男老人习惯性地推醒了身边的女老人,叫醒了两个小伙计,当女老人和伙计揉着惺忪的两眼动手在厨间劈柴、生火、揉面时,男老人遂手搭着凉棚在店门口向四处张望,指望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能侥幸捞到一两个过路客。须臾男老人兴奋地大叫起来:“老太婆,城里方向的官道上走来了一大拨人,生意有了!”

女老人和伙计都急忙跑到店外,果见官道上涌动着黑压压的人流,一拨连着一拨朝这边走来。人流渐而走近,各种骂声也隐约转来。

“真是虎去狼来,苍天不仁,如今走了那贪虎又来了一群恶狼。贪虎横征暴敛尚只要钱粮,而这些恶狼更是明火执仗,打砸抢虐无所不为,非但掠物而且掳女霸妇,与土匪贼寇简直无二!”

“我邻里的一家四口都被那什么中兴王的手下一夜拉走,男的不知死活,老婆和女儿听说都被迫进了‘宫’里充妃作嫔了。简直是禽兽!”

“伤天害理,无有人性的贼!”

“这伙贼人,观其恶行就是不得长久的,不日定会遭到报应!”

从城中扶老携幼、举家逃出的人们扛拎着大包小箱,面露愠色,脚步匆忙,一路怒骂而来。一时这老夫妇的店里店外便挤满了歇脚充饥的人们,突然忙得那老夫妇和两个小伙计不亦乐乎,不到半日,这老夫妇小店里的米面菜蔬就用尽告罄。城里的人还在纷至沓来,近黄昏时分,难民已将冈山汛的街道塞满,人们纷纷切齿地在议论道,你骂一言,我诉一语,矛头均直指朱一贵一伙的恶行,仿若燃烧着一街怒火,惊起了贪婪撕斗争抢食物的鸦群。

“都给我回去,不回去者立斩无赦!”此时只听到一声嚎叫从街口传来。

众人恐慌抬头,只见两个头目模样的人手持刀剑领着四五百名凶神恶煞般的卒丁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头目假惺惺地温言说道:“我们太师说了,骚扰民众的只是一小部分离经叛道、不遵法度之人,我们的太师已都将他们处罚了。你们可以放心地回去,城里正在整治秩序,王道乐土,共享安平呢!”

人群中一个学究模样的老者振声说道:“难道掳女掠财入宫也是小撮人所为?别听他的,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们不能回去!”

“对,不回去!不回去!你们反正已滥杀了无辜,索性都将我们杀了!”众人齐怒喊道。

这头目见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竟这般骜烈立马变了脸,凶态毕现地嚎叫道:“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反了你们!给我赶!赶!”

于是那伙凶神恶煞般的卒丁持着矛枪刀棒嗷嗷地欺身上来推搡拉扯民众。

一位怀抱婴儿的少妇正在给孩儿喂奶,来不及立身站起当场就被推翻在地,婴儿也被抛出了数尺在呀呀哭涕,少妇的丈夫忙团身过去抱起婴儿掸了掸灰,见孩儿那头角已破,怒不可遏,叫道:“贼寇!我与你们拼了。”然话还没有落音那矛枪已来,刹那,少妇的丈夫和孩儿立时就死于非命。

少妇见状,只感天昏地暗,她不顾命地爬滚过去扑在丈夫和孩儿的身上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号啕。

那振声出言的学究老者怒呼道:“贼人又杀人哪,乡亲们跑哇!”说罢面对冲来推搡自己的卒丁啐了一口矮身坐下,就是不动挪,其中一位头目见后更是气急败坏,便飞刀上来将老者砍倒在地。

这时民众们忍无可忍被激怒了,不知谁高喊了一声:“无非是死,我们拼了!”顿时,只见一群青壮卸包丢箱飞身上前即与卒丁们扭打作一团,老少年幼则在一旁搭手帮衬。民众均手无寸铁怎能与荷矛持刀的卒丁抗衡?一会儿便被戳倒一片。

这耸然的杀喊声惊动了两里以外的一行人和尾随在这行人后面的诸葛寒。

杨得紫此时正好领着夜袭小队前来视机扰贼,闻听杀喊声遂急急领队赶来,一看呈现在眼前的情景,始是怒发冲冠,奋然仗剑突入。不料此时杨得紫只觉身边黑影一闪恰似电光石火,一人捷若灵猫,蒙面卷入了战团,忽见“刷刷”两剑吐寒,就把两个贼人头目送上了西天。此人然后疾转身又战,眼是剑到人翻,逼的正杀得性起的卒丁们直往后退。

杨得紫兴奋地大叫:“大侠你好!好个浮云身步,瀑泉剑法!”

诸葛寒听杨得紫道出了自己的身步和剑法不由一愣,心忖:果也是高人!“我乃诸葛寒。杨将军,杀贼救人!”诸葛寒厉声高应道。

杨得紫答声:“诸葛壮士,谢了!杀贼之后再叙。”答罢即展开青锋剑杀入敌重,一阵龙吟虎啸,鹰击蟒刺,周围也是应声纷纷倒地。

夜袭队的将士和番兵们见主帅已身先士卒、逞显雄威,遂都呐喊着狂飙般齐出杀入敌阵,刀砍矛戳奋臂如电,一下就占了上风。仍在作着殊死拼搏的民众们见救星来了益是激奋,他们开始去力夺卒丁们手中的器械,绝地反击。

那叶春韵和叶秋韵平生第一次握利剑、逢真敌,面对满目血腥娇喝着,哪顾得踌躇怯场?她二人联袂飞出如两束飘绸,荡然影入,挥动的剑花也似倚天曼舞,也见那泼云剑下血肉横飞、狼嚎鬼哭。

林皋、李心嫣、刘化鲤则在一边擂鼓助威,李心嫣喊了一句:“二位妹妹小心!”“知道!”叶春韵和叶秋韵在敌丛中分别自信地大声应道。

哪知这支敌兵是为黄殿亲自所选,均是内门乡的子弟融组,他们虽说功夫一般,却是十分买命和顽劣,他们见突然闯出了一群便装的武士且个个都是武艺高强,英勇无比,已是知道不敌,但是他们仗着人多在失去了头脑的混战中仍然赌命向前。人说:不怕要命的,就怕不要命的。这帮不要命的人退缩了片刻,又都红着眼疯狂地猛扑过来,挥器乱舞,也使杨得紫这边的军民有所伤亡。

叶秋韵杀得性起,娇喝着直向纵深而去,不防背后一杆冷枪蓄力刺来,叶秋韵闻风后观,眼是难躲过去,便本能地下蹲,心想至于是否能让过此枪就听天由命了。叶秋韵正在寻思碰命的刹那,只听到身后“啊!”的惨叫了一声,自己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凌空挟起,她立时就感到身体如在云中雾里飘荡,两耳灌风失聪。须臾,她又感到被人轻放在了软茸茸的草地上,两耳才始闻有唣音。她急忙起身仰头观去,见一蒙面黑衣人持剑疾然背去,又杀入了战团。叶秋韵再欲起身随去,有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好险哪!诸葛大侠救了你一命。”她抬头一看却是李心嫣在身旁拍她,还有林皋和刘化鲤也在一侧张着大目。刘化鲤的脸被吓得煞白,端着关切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叶秋韵问道:“秋韵,吓煞我了!没伤到吧?”叶秋韵应道:“没有呢。”又将两眼转向战团中的黑衣人,忽而泛动着满许荧光。

杨得紫和叶春韵刚才也都被那叶秋韵生死之间的一幕所惊骇,见她瞬间已被诸葛寒所救,二人心方落定。于是杨得紫又虑叶春韵恐有闪失,飘然杀近前来与叶春韵相背为阵,二人剑走一气,立现珠联璧合,剑势更加凌厉,斗志更加旺盛。“杨哥哥,我方已成摧枯拉朽之锐,贼人已然支离破碎,我们再鼓劲一击他们就一个也跑不了!”“说得对!春韵,你须小心前方之贼。”杨得紫的那柄剑招式奇幻,神出鬼没,在护帮着叶春韵的同时仍游刃有余杀敌无数。“杨将军好剑法!”诸葛寒高赞了一句后那手中之剑是越舞越快,仿佛他是要与杨得紫比剑论高下,瞬间只见诸葛寒的周围亮起了一圈剑环并搅起一片血光,贼人是沾剑即亡。“大侠好身手!”杨得紫又由衷地赞道。四五百余亡命之徒经此一番恶战只剩下了二三成,实在招架不住了,便呼嚣欲遁。“放箭!不能让这伙铁杆亡命贼人跑了。”杨得紫一声令下,夜袭队的军民们即弯弓搭箭、矢雨齐发,“哎呀!”“妈呀!”“啊!”恐嗥惊嘶,声声凄厉,最终这小伙贼人被消灭殆尽。

杨得紫长吁了一口气,牵着叶春韵的手相视须臾,二人在乱草丛中擦了擦滴血的剑刃,杨得紫猛想起诸葛寒来,然环目四顾已是杳无身影。杨得紫唏嘘不已,说道:“他竟是如此年轻,始料不及!”

此时府城南门方向传来大队人马涌动的声音,杨得紫说了声“撤!”于是便带领着队伍和难民们迅速淹没在暮色中。

一路上叶春韵和叶秋韵直叫痛快!叶春韵忘情地挽着杨得紫的手臂充满羡慕和敬意地说道:“杨哥哥,没想到你这白面将军竟有这么厉害的霹雳身手,你回去一定要教我!”

杨得紫第一次与叶春韵肌肤厮磨,那少女的体香偶尔阵阵拂鼻,杨得紫只觉浑身清怡,不由地心醉神迷。他深情地望了望叶春韵一眼,柔声缓音地说道:“你也不凡了,我们回去可交流相互切磋!”叶春韵听后,满意地娇然一笑,又喃喃地自言自语道:“菩萨心怀,霹雳手段,杨哥哥!”

林皋捅了捅刘化鲤向叶秋韵的身后努嘴,刘化鲤遂跟上两步凑到叶秋韵的身旁,讨好地用手绢帮叶秋韵揩了揩溅在袍裙上的血渍,轻声调侃地问了一句:“秋韵,不怕吗?好漂亮的身手呢!将来可别冲着我来哦。”

叶秋韵也是情窦初开的年华,她知道刘化鲤一直在向自己示情输爱,但她一时还没有在刘化鲤的身上找到所谓“恋”的感觉,尽管她对刘化鲤的其人其才是颇有好感和十分钦佩的。望着刘化鲤送来的关切眼神,还有那一副书生的憨态,叶秋韵不禁油生了一种怜爱,心想:如此文弱的书生,本来满可以安逸地在家里苦读圣贤书,去求万世功名。而他却为了义、为了友能舍身面对惨淡颠离的际遇,实也可堪称为义薄云天之杰,令人敬佩。于是叶秋韵也调皮地答道:“不怕,我不是有你和大家陪着吗?”叶秋韵说罢就似乎再也没有心思来搭理刘化鲤了,她低头前行,潜心在琢磨着那救己一命的黑衣人诸葛寒。

杨得紫他们一行人刚离去,杨泰就带领着几千余众闻讯赶到冈山汛。杨泰勒马在原地转着圈,望着那地上横七八竖的同伙尸首,十分惊讶!他在想:这府城周边清军已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如此强敌?杨泰拍马上前,用刀指着正在一旁发愣的老夫妇和小伙计,厉声吼问道:“那伙人是从哪里来的?领头的是谁?有多少人?又往哪里去了?”

这老夫妇和小伙计确实也回答不了,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刚才那一场恶战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略为知道前一伙人是来轰赶百姓们回城的,还动手先杀了人,象是坏人。而后面赶到的一伙人是来救百姓的,象是好人。最后好人将坏人杀尽了。他们还记得那伙好人临走的时候有一个俊秀汉子过来相催他们一起离开,驼背老者不舍家园,伏地央求这俊汉,那俊汉只得叹了口气,嘱咐了一声:“那请老伯保重!”遂招呼着众人离开了。杨泰见无有回应恼羞成怒,随即将刀架在一小伙计的颈脖上又重复问道,直把那小伙计吓得直哭,以至小便失禁还是无词。杨泰大怒,兽性油起,跳下马索性几刀砍下,那老夫妇和小伙计立时倒在了血泊中。

“你,你怎么能这样残忍!”见状,队中一个小头目实是被这惨不忍睹的场面所惊触,对着杨泰愤然质道。

杨泰反身,凶狠地盯着这小头目叱道:“怎么了,你想造反?我他妈的也砍了你!”说着就持刀向前并举刀要砍。这时另外几个小头目急忙冲了过来拦住了杨泰,央求道:“王爷息怒,自己弟兄,何必动刀?”这几人边央求杨泰边以目示意那顶撞的小头目赶快避开。那小头目“哼”了一声,撒腿就跑。杨泰又冲着拦着身前的几个小头目瞪眼怒斥道:“你们想要干什么?都反了?他妈的还不给我快追!”结果若大个队伍无一人听命身动。杨泰见队伍众人都在以怒目怨容对着自己,似是要吞掉自己,心自寒怯,他想:赶快走,万一失言激起哗变,自己就走不了啦。便狠狠地连说了三个“好”字接嚷道:“回城!”仍是无一人身动。杨泰连忙上马催鞭往城中奔去。

“他妈的说是为民匡扶正义,狗屁!”

“一伙淫贼,屠夫!”

“我们再不能助纣为虐了,散!”

杨泰带来的几千部众于是一哄而散。“心中有秤,人心岂泯?”诸葛寒隐在屋头望着轰散的众人发出感叹。他要起身回玉山紫竹寺了,他刚从府城打了个转身又路过这里,他得知师公虚风因不屑朱一贵一伙的卑劣行径已然回寺,诸葛寒为师公的正直举动而叫好,这证明师公的观念已在慢慢地转变,他已想好了,要以自己这几日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去说服师公彻底幡然省悟,鼓动师公积极主持正义,然后他和师公一道利用师公的特殊身份首先从贼首贼穴入手,行分化瓦解之术,尽快地解台湾民众于水火。诸葛寒捷步疾行,忽而一阵清风掠过,荡起了那叶秋韵留在自己左肋衣处的特有余香,他使劲地吸吮了一口,心田中不由泛起微澜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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