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她攀在树上,一筹莫展,焦头烂额的时候,忽然想起她从安心手机里听到的那个声音,其实就是莫清螺的声音。如雷轰电掣一般,她什么都明白了。催眠作为重要的犯案和扰乱侦查的手段,在这个案子里频频出现。风千翌组织里的人似乎人人都懂催眠上的知识,以此类推,组织的最高领导一定精通催眠。而警察在这个案子里频频出于被动,又有警察内部的人被组织吸收,那么组织最高领导一定和警察有联系。加上安心昨天接电话时的奇怪表现,加上她把黛雪落引到河滩等人来抓的行为,可以推出她一定是在电话里接到了命令。谁给她打了电话,谁就是组织的最高领导人。黛雪落虽然只在电话里听到了个“喂”,却万分确定那就是莫清螺的声音。这个声音曾经把她引进幻象的深处,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组织?你胡说什么啊?”莫清螺大摇大摆地坐到椅子上,悠闲地往椅子上一靠,“你不是又出幻觉了?我可以帮你治疗啊?”
“看来您是想让我把一切都跟您复述一遍?”黛雪落轻蔑地笑了笑,“那就如您若愿。其实在本市犯下这宗连环血案、以及许多没有被发现的血案的,不是孙志远或任何其他人,而是一个组织。孙志远只是组织中的一员。除了他,组织里还有很多富人家的孩子。”孙志远是富二代,风千翌也是富二代,昨天那两个来抓她的人应该也是富二代――从他们那对普通人的蔑视来看,只有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富人小崽子才会有”。
“哈?这你就说不通了。”莫清螺冰冷的瞳孔里冒出了一个笑泡儿,“你说组织里的人都是些富人家的孩子,我一个穷警察怎么能接触到他们?”
“这很简单啊。你的专业水平在全市首屈一指,自然会有高级心理医生和你惺惺相惜,张淑华你应该认识吧?”能和富二代扯上关系的,只有高级心理医生――富二代作为物质非常富足的一代,心理却比一般人空虚迷茫得多,因此更易有心理疾病。昨天黛雪落熬夜查了资料,发现本市有可能被有钱人看上的心理医生只有三个,其中一个便是张淑华――也是老天有心引导,昨天她点开张淑华的博客的时候,赫然发现莫清螺和张淑华的合照就在她的相册里。两人抱在一起,很亲热的样子。
“哦?”听了黛雪落的话之后莫青螺并没有感到惊慌,狡黠多变的笑意就像水泡一样一个接一个地从冰冷的眸子深处冒出起来,“真难为你了,为了这个幻想竟然找了这么多资料……很可惜,你这些资料根本无法证明你幻想中的组织存在,更没法证明我就是那组织的‘最高领导人’。你幻想得太厉害了,去看个心理医生吧。如果你想要到张淑华那里求治,我可以帮你介绍哦。”
黛雪落没有说话,只是阴冷地盯着她。莫青螺感到她的气息在无声地朝自己掩杀,微微垂下眼帘,“就算你说的组织是存在的吧……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调查它呢?按理说这只是警察的工作啊。我在警察内部可没什么权势啊……哈哈,你是高估了我在警察中的地位呢,还是你另有难言之隐?难道这个组织里有你认识的人?”
黛雪落一凛,脸上的神情开始变得晦涩。莫青螺前半段的话看起来像在让步,后半段的话却结结实实地将了她一军。因为下意识地想保护风千翌,她之前在和莫青螺对话的时候下意识地没有提他的名字。莫青螺发现了她这个弱点,并狠狠地抓住了。
一股退缩的冲动不期而至,黛雪落被懦弱的自己激怒了。她用力咬了咬嘴唇,脸上如涨潮般漫起炽热,眼中也渗出了滚烫的泪滴,“是的,我有认识的人牵涉在里面。就是我的男朋友风千翌!”
“哦?”莫青螺溢满了邪恶的笑意,你竟然说你的男朋友有份杀人绑架?虽然是幻想,把这种事告诉我这个警察也是很严重的事情啊。你不觉得你太欠考虑了吗?
黛雪落脸色变得非常苍白,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她就是要铤而走险。她今天来的目的并不是要把莫青螺绳之于法――她现在根本没有把她绳之于法的条件,而是为了跟莫青螺谈判。既然要谈判,就必须阻止她继续跟她打太极!
见黛雪落仍旧目光炯炯,莫青螺故意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录音笔,故意用两只手指捏着,“我这可把你对男朋友的指证记录下来了哦。”
“你放心,我没有带录音设备来。我的男朋友现在可捏在你的手里,我怎么敢做那么愚蠢的事呢?”黛雪落淡淡一笑,眼神更加寒冷犀利。
“哦?”莫青螺眉毛一挑,似乎对黛雪落的话很满意,嘴里说的却是另外一番话,“真难以想象啊,你竟然认为你的男朋友犯下了滔天大罪……你凭什么这样认为呢?啊,对了,听你的口气,你似乎还对他很迷恋呢。他犯下了这么大的罪,你怎么还迷恋他呢?”
“他没有犯什么罪!他加入组织后没杀过任何人!所以才会被组织里的人排挤!”黛雪落的眼睛因泪水而模糊了。她的眼前又浮现出风千翌愤懑而又绝望地翻书的情景。那本书一定是莫青螺送给他的。它对风千翌来说像是她的化身,时时刻刻地压迫着他的神经。所以他才会那么粗暴地翻它!
“哈哈,如果风千翌像你说的这么好,他随时都可以丢弃组织自保,不,一开始就不应该参加进来才对。”莫青螺悠闲地跷起了二郎腿,露出了猫玩耗子般的表情。
“风千翌……他不脱离组织是因为他不敢……你们的组织势力太强大了……而且他虽然加入组织后没有犯罪,当初却是因为犯罪才加入组织的!虽然只是过失……”黛雪落露出无比的心痛的表情,就像有人用刀子割着她的心脏。
“哦?”莫青螺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狂喜,却不动声色地继续问,“组织的势力大?这简直是笑话,现在谁都知道,中国是有钱人势力最大!如果照你所说,组织的领导人是我这个穿着警服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心理医生,参加组织的只是些年轻孩子,这个组织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力量来控制这些有钱人的儿子呢?”
“你当然有办法控制他们了。你除了用催眠法进行心理控制外,用的最重要的招法就是用有钱人控制有钱人。不知是巧合还是你们有意为之,我发现组织里的成员的家族产业都和组织里其他成员家里的产业紧密相连。如果一个人背叛,你可能会要求组织里的人联合起来对他的家族企业进行打击,他如果背叛,可能会让自己整个家族都受到牵连,当然了,他本人也会受到追杀。所以没有一个人敢背叛你!”黛雪落其实只发现风千翌家的产业和罗思成家的产业有联系。因为时间紧迫,她来不及求证,只有大胆假设,希望能够歪打正着。
“哦?”莫青螺似乎没想到黛雪落这么有悟性,微微有些吃惊,一丝狠笑在嘴边荡漾开来,“哦,你还真会假设……那你的男朋友到底犯了什么罪,会被逼加入组织呢?”
黛雪落脸上的肌肉剧颤,但还是强作镇静地说:“我查过,去年9月份的时候发生了一起车祸。是高速路上的连环追尾,死亡了三人,都是风千翌的朋友。那件车祸是以路况引发的事故而结案的。但我认为事情没这么简单。因为在去年9月到10月的某天,风千翌替换了他的台历,可能代表他入教后生活发生了变化。按时间推算,他入教的契机极有可能是那个车祸。如果那个车祸是他加入组织的契机,它就绝不可能只是由路况引发的!”
莫青螺眼睛一亮,眼中的笑意无比的窃喜和残酷。她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就像一条阴笑着的狼,“是的,那桩车祸是有人肇事的。主要的肇事者就是风千翌。当初警方的调查有所疏漏,他逃过一劫,之后却因为心理上的痛苦无法承受,他便去找张淑华倾诉,就此进入了我的视野,啊,不过我不是以告发来威胁他的,只是以帮他脱离心灵上的痛苦为由的。他当时还对组织不是很清楚,后来发现了问题想要逃跑,可是家里已经被我牢牢控制,逃不掉了。”
不知不觉间,莫清螺已经不再说黛雪落的说法是幻觉了。因为她已经没必要再掩饰。黛雪落已经把自己的脖子往她手里送了,她也差不多能想出黛雪落下一步想要要求什么了。
“好了,你现在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理清楚了,你还真是能干呢。”莫清螺深不可测地笑了笑。这份笑意中包含了许许多多的内容,但黛雪落只能辨认出其中的一部分:她似乎在深深地嘲讽着她。
“女人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什么困难的事情都可以完成。”黛雪落自嘲地笑了笑,脸上的神情忽然剧变:她脸上的神情是无法形容的,就像是两股力量剧烈相撞,撞击而出的所有的力量都显现在她的脸上一样,“所以,请你让我加入组织!他没有人陪,太可怜了!”
莫清螺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也早就在期待她这么说,却故意作出一副惊讶和嘲讽的样子,“你?哈哈,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什么要接纳你?”
“您就说愿不愿意接受我就好。”黛雪落冷静而又坚定地看着她,嘴唇却微微有些颤抖。她是莫清螺的一系列行为中感觉到,莫清螺应该对她很欣赏。既然对她欣赏,也许会想要吸收她入教。她把宝全押在了感觉上,真的是非常冲动,但她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
“好啊……”莫清螺露出邪恶的笑意,悠闲地伸了个懒腰。她此时的表情,是她今天最得意的一副表情。
“那谢谢您……”黛雪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似乎所有的力气都已用尽,松口气之后身体软软地往下瘫,膝盖微曲,竟是像要跪拜。
“你去见风千翌吧,他现在很好。”莫清螺微笑着看着她,不动声色地在想得对这匹可能还心怀叵测的驴子准备什么样的萝卜和大棒。
“非常感谢!”黛雪落狂喜着说,又变得精神抖擞了。莫清螺告诉她一个小时候就可以去风千翌的公寓找风千翌,她立即准备去为了重逢而化妆打扮,刚走到门边的时候却犹豫着停下了脚步,“那……可能很失礼……”
“什么?”莫清螺猜出她是有问题要问,深不可测地笑了笑。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弄清楚……”黛雪落犹豫着回过头来,眼里包含着深深的畏惧――已是奴才看主人的表情,“您身为女性,怎么会对女性的身体有如此……特别的兴趣?”
“哈哈。”莫清螺干笑了几声,忽然用另一种声音跟她说:“是吗?”
这个声音特别的奇怪,女腔中混着男腔,娇柔中混着雄浑。
黛雪落像被烙铁烫了一下,全身的肌肉都在这一刻痉挛。她似乎明白了。
一个小时后,黛雪落准时在风千翌的公寓里看到了风千翌。之前他失踪之前,竟然给家里人发了个短信,说他和朋友旅游去了。不知道这是组织里的人抢走他的手机发的,还是他自己自愿,如果是他自己自愿,那他被组织控制得真是牢到极点。
风千翌看起来并没有受什么折磨,只是有些憔悴。黛雪落惊喜万分地扑到他身边,用颤抖的手抚摸风千翌的脸,“你还好吧?身上没有伤吧?”
“哦,还好吧。”风千翌苦笑了一下,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黛雪落不知道,他昨天回来的时候,两只眼睛都布满了血丝。组织里的人是没有对他进行肉体上的折磨,给他的折磨却比肉体上的还要厉害。他们用强光灯照他,不许他睡觉,然后再一遍遍地用催眠强迫他回忆车祸发生时的情景――这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回忆,强迫他回忆它,比拿刀割他的肉还要恐怖。
看着黛雪落欣喜万状的样子,风千翌忽然感到了强烈的自我嫌恶感和无比的心痛。他把脸转向别处,同时轻轻地推开她,“听说你……为了我加入组织了?”
“是……是!”黛雪落眼里溢满了眼泪,面红如桃,一时激动得无法自已。关于这件事,她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可是现在都不能说。
“你……你知道了那个车祸?你真以为我是肇事者吗?”风千翌的语气很平缓,听起来却像从心灵深处滴出的血泪。
黛雪落的脸“唰”地一下变成了惨白,僵木地点了点头。其实以她得到的资料,并不确定风千翌就是肇事者,她也不相信莫青螺的话。但是她必须装作相信莫青螺的样子。这是故意给莫青螺设的陷阱。自己给自己构建弱点,再送到敌人手里,是给敌人送大礼。莫青螺以为自己收到的是这样的大礼,非常开心,对她的心理优势会大大增强――一旦具有心理优势,就会减低对她的戒备。只是她没想到莫青螺会把这件事告诉风千翌。
黛雪落不由得感到了一阵心悸。莫青螺这样做分明是要离间她和风千翌的关系,以此来钳制她在组织中的行动。或许是以此试探她,看看她心里到底是怎样想:你在别人面前可以说谎,在面对心爱的男人的责难的时候还会说谎么?想到这里黛雪落下意识地看了看大开的窗户,当然,这个屋子里也可能装了针孔摄像机和窃听器。她知道被人冤枉有多痛苦,她真的不想让被风千翌被冤枉,但是没有办法。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说了……”黛雪落的僵木地笑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大概是物极必反,人痛苦到了极处就会笑。其实,冤枉他,她心里比他还要痛苦。
风千翌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了一下,脸色也像被寒潮袭击了的花朵一样迅速变成了腐败的黑色。他嘴边的肌肉迅速地凹下去,似乎竭力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当他嘴边的肌肉也变得僵硬的时候,他的头也黯然地低了下去,眼睛也变成了死灰一样的颜色。
对黛雪落来说,这死灰一样的颜色是无比灼热的,一下就烫痛了她的心。她的眼泪顿时如决提般的洪水般涌了出来。她及时转过头去,用力地抖动着肩膀,竭力把泛滥的眼泪咽了回去。她套出化妆盒,开始补妆。她什么时候都没有如此热爱化妆过。风千翌漠然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被一道光晃了眼睛。仔细一看,她正把镜子对着他的视线。
吸引了他的目光之后她就不再用光晃他的眼睛,而是把镜子放在在一个适当的角度,让他能看见镜子里的影像。风千翌赫然看到她涂了唇彩的嘴唇在悄悄地开合。他记下她的口型,略一思索,便即了然:她是在说;“我不相信!”
风千翌顿时感到有一阵暖流涌过心头,被冻得腐败如灰的心又复苏了。但是他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高兴。恋爱中的女人还是盲目的。黛雪落的想法全都正确,但她忽略了一件事。既然他没有车祸肇事,莫青螺又是凭什么把他钳制在组织里的?凭思想控制吗?只要仔细看看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就应该知道他并没有被牢固地控制。靠挟制家族的经济?似乎也不算太充分的理由。唯一可以真正挟制住他的,只有罪恶。
想到这里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感到心里全是黑漆漆的淤血。其实他虽然坚信自己无罪,但有一段记忆始终让他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