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按着殷离歌的行事作风,此时断然掉头先走,然后再来查探这从未出现过的异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努力多年,现今大业将成,自然是不愿意冒险的。
但石璿明显一副跃跃欲试,要以身犯险的样子,他放心不下,也只好舍命想陪。
而另一端的北阙远远瞅见石璿的神情,亦是猜到了她要做什么。他一面觉得石璿太过随性,全然不知“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的道理;一面觉得,这当真是天也住他,叫他有暇去禀报宗主,找人去料理那高舒夜。
——当然,这件事情是决计不能让陆持盈知晓的。
眼见那以花瓣为中心的漩涡越转越急,吸力越来越大。石璿本就全无反抗之意,身子就如一道鸿毛一般,轻飘飘就被吸进了漩涡深处。殷离歌倒是下意识反抗了一下,但他手中抓着石璿,终究也没敌过这股吸力,跟着一同跌入漩涡之中。
唯有北阙一早便有打算,携着陆持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险险避过了。陆持盈见石璿倏忽便不见了,心下一惊,呼道:“妙弋!”
北阙紧紧搂住她,止住她奋力向漩涡处挣动的身躯,轻轻在她后颈吹了一口气,她便软软晕倒在北阙怀里。北阙这才松了口气:虽然在石璿二人被卷入之后,那漩涡便吸力全无,但万一呢?
他赌不起!
而这时,五条人影凭空显现,正是贴身跟随石璿的暗卫乙七到乙十二。
他几人本是见少宗主正与人亲昵,恐她心下不愉,便没跟得太近。可谁成想,竟会出了这等变故?等几人赶到,扑向漩涡时,却一下子将那组成漩涡的花瓣给扑散了。
“怎么办?”乙七问道。
“还能如何?为今之计,要赶紧通知宗主!”乙八斩钉截铁道。
“有道理!”乙九附和。
乙七先是发了一张传讯玉符,又用玄光镜给公子昶发了讯息,这才朝几人点了点头。而后,几人就不得不关注起了这莫明奇妙出现的漩涡。
“这种异象,你们听过吗?”乙七问。
“咳!”北阙。
几人皆摇了摇头。
过了片刻,乙十二猜测道:“或许,这是一个新生秘境的入口?”
“咳!”北阙。
乙十蹙眉:“那可遭了!”
乙十一道:“新生的秘境全是未知:机遇未知,危险亦未知。”
“咳!”北阙。
他五人讨论得旁若无人,仿佛跟本就没看见北阙这么个大活人。北阙也知晓这些暗卫的臭德行,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不得不自行开口:“我知道。”
五个暗卫这才转过身来,十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饶是北阙素来胆大,被这几双机制的眸子盯着,也不禁浑身一寒。
乙七道:“南坛长老。”
乙八纠正道:“是前南坛长老。”
北阙插言道:“喊我北阙便是。”
乙七从善如流:“北阙长老,你说,你知道这异象是为何?”
北阙点了点头,正色道:“若在下没有猜错,这便是传说中的般若无相秘境。”
“般若无相?”
几人迅速在脑中搜寻这个词汇,是乙十一最先想到:“就是那个随机随即,有缘者入。般若无相,随缘显化的般若无相秘境?”
北阙道:“正是。此秘境虽是真实,却与幻象更为相近,随进入者所思所想变换无端,应是没有什么大的危机。”
哪知乙七几人却是面色大变:“不好!”
他们本是石璿的暗卫,对石璿的了解不可谓不深。因而,他们一听北阙解说,便立时想到:少宗主幼习剑道,性爱杀伐,这秘境对她来说,无异于刀剑无眼的沙场!
更有甚者,据他们对殷离歌的调查,这是个走杀戮之道的,杀性比少宗主更重!
如今,这两人一同进去了,还能有个好?
事实上,几人猜测的,也没有错。
等石璿与殷离歌二人终于脚踏实地,还未睁眼,便听见一片杀喊之声。抬目望去,前方只二三里处,正是剑影纷飞、灵光纵横,天上飞的、地下遁的、陆上跑的,个个皆杀红了眼,誓要致对方于死地!
殷离歌尚心有疑惑,而石璿则脑中一阵恍惚,眼前的场景便被当年所遇的神魔战场所代替。
——斗姆元君、真武大帝、清源妙道真君、三台海会大神……
一个个熟悉的战友皆在奋力拼杀。
还有那可恶的眦皕卢,竟敢向她目露挑衅!
石璿眸光一凝,心头杀意大盛!
她右掌一番,斩仙剑便出现在掌中。而后,心念一动,二三里顷刻已至。她也不找别人,举剑便刺向那眦皕卢。
而在殷离歌眼中,却是石璿不分青红皂白,举着剑上了战场便是一通毫无章法的砍杀,这一剑杀向这一方,那一剑又砍向那一方,全然不知她到底要帮谁!
而她这样乱杀一气,双方自然都当她是敌人,各种杀伤力巨大的法术都往她身上招呼。可石璿却是只顾自己杀的痛快,全然不知闪躲为何物。
殷离歌心头一惊,也顾不得这两方究竟是哪一方有理了,心诀一念,手中折扇便化作了原型葬月刀,刀锋一卷,便有无形的刀盾将石璿护在中心,挡去了一切法术攻击。
可是,他这一出手,便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入了战圈之中,且迎面便遇上了石璿的斩仙剑。
他连忙举刀隔开,“叮”的一声,伴随着他焦急的呼声:“阿璿!”
虽在他看来,石璿是被什么迷障惑了心神,但事实上,石璿却是无比清醒的。陡然听见“眦皕卢”喊自己“阿璿”,她便立时察觉出了不对。《清心决》心随意转,一个周天之后,石璿再看这所谓的战场,却哪里还有什么上界仙神?又哪里还有什么域外天魔?不过是数十只凶兽相互厮杀罢了!
她蹙眉撤出了战圈,这才猛然惊起:“阿丑!”她不是和殷离歌一同来的吗?怎么不见了殷离歌?
此时此刻,殷离歌却是被这般若无相秘境察觉了最最隐秘的心思,陷在一场美妙的境地里不可自拔。
飞鸾琼帐,红男绿女。
他的阿璿正端坐在这喜气盈盈的罗帐里,手执纨扇遮面,只余一双波光潋滟的明眸,含着无尽的秋水,盈盈凝望着自己。而周围,却是那些早已消逝在荏苒的时光里的亲朋好友,有打趣的,有起哄的:
“哎哟,这新娘子倒是胆大!”
“哈哈,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女郎?”
“阿致,你还等什么?快念却扇诗啊!”
“是啊阿致,可别让新娘子等急了!”
“嘻嘻,新娘子还遮着脸呢,阿致就被迷住啦?”
“哈哈哈哈哈……”
他清楚地看见,阿璿白皙的耳垂逐渐变得血红,自己也觉脸颊发热。
可是,他一句却扇诗还未念出口,场景转换,喜堂变成了一片惨淡的祠堂。
“赵氏,你为妻不贤,谋害夫家子嗣,你可知罪?”长须遮面的族老一脸威严,眸光如刀剑般死死盯着堂下被人按着跪在那里的中年美妇。
那美妇嘲讽地笑了笑,反问道:“我所出嫡长子已经成年,任他殷溪有再多的庶孽也影响不到我儿,我又何必为那些庶孽脏了自己的手?”
这……这是母亲?
可是,母亲除了哭,竟也有这般应对自若的时候吗?
只再怎么应对自若,在一心想要致他们母子于死地的宗族面前,又有什么用呢?
——这是他遇到阿璿之后,想了许久才想明白的事情。
对了!我的阿璿呢?
他茫然四顾,那美妇强行被人灌下鸩毒的情景被他视若未见。
——幻境而已!
而他一想到石璿,在石璿眼中失去踪迹的身影便立时显现,却是正处于凶兽的利爪之下。她惊得心头一跳,立时便拉了他出来。
殷离歌叹了一声,紧紧地抱住她,低低喃道:“若真有你相伴,便是做个凡人,终老一生,又有何不可?”
话音一落,他便惊恐地察觉到自己身上的修为逐渐褪尽,他竟真的变成了一个凡人!
而石璿只觉抱住自己的人的气息突然变得浊重,心下只觉怪异不已。想到他方才的话,她蹙眉反驳道:“凡人岂是那么好做的?”她自幼一心求道,就连陷入情劫也是顺应天命,才有了如今的成就。叫她放下一切去做个如蝼蚁般的凡人,她又如何肯呢?
只是,她轻轻一挣,便挣开了殷离歌的怀抱,满是疑惑地看向他,却被他身上气机的变化猛然一惊:“你!这是怎么回事?”
殷离歌只得苦笑:“我也不知。只是,这地界十分邪门,心有所思,便会立时显现,你可要小心了。”
“是吗?”石璿却是若有所思。
看她神色,殷离歌便知她不会安分,不由惊疑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不,没事。”石璿却摇了摇头,看了看一身法力全失的殷离歌,只能惋惜地将那尚未成型的想法驱逐,拉着他往凶兽厮杀之地相反的方向走去,“咱们还是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安置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