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君宁没有再为难李方伟。
她不爱李方伟了，对她来说不过是个熟悉的旧识而已，也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她的孩子是李家的，所有该得的利益她不会强求，却也不会弃之不顾，因为她拿的心安理得，合情全理。
她每天陪着卫乐，看看书，写写文，日子过的闲适肆意。
生产的日子逼近，这天终于来临——
产房外挤满人，李家上下全都守在外门，陆林兰一直合着手在祈祷，李尚延虽然还不能走路，但已经能说话，眼中也带着焦急。
李方强夫妇一直守在他身边，时不时盯着产房的门看，跟着紧张，生怕有意外发生。
卫君宁怀得是双胞胎，李家上下都对这对孩子存着极大的希望！
突然一声嘹亮的哭声传来，五分钟后，又一声嘹亮的哭声传出来，陆林兰一颗心落下一半，焦急地等待。
很快护士走出来，笑眯眯地说：“恭喜，产妇生下一对龙凤胎，男孩四斤六两，女孩三斤二两，恭喜。”
陆林兰捂住嘴，泪流满面，她转过身，跪在李尚延面前，李尚延握住她的手，眼中也有泪意。
李方强夫妇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相视而笑。
卫君宁睁开眼睛，头顶是雪白的墙，她猛地转过头，哑着嗓子叫：“卫乐！”
“妈妈。”
颜乐趴在床边，眼睛通红，卫君宁看到他，松了口气，抬手摸摸他的脸蛋，颜乐笑起来，奶生奶气地说：“妈妈，妹妹！”
卫君宁一下子笑起来，苏凝走进来，她怀着孕，却瘦了许多，她最近和杜思寒在闹离婚，卫君宁握住她的手，眼泪一下落下来。
苏凝笑了笑，说道：“不许对我说教，我苏凝坚强着呢，你不要瞎担心，照顾好自己就行。”
卫君宁抬手，抚摸她的脸庞，柔声说：“我出院了就回国去，有什么事我都要陪在你身边。”
“没事。”
苏凝脸色黯了黯，叹了口气，将颜乐抱到床上，颜乐钻到卫君宁被子里，抱着她不松手，卫君宁搂着他，眼角眉梢都是疼爱。
苏凝看到眼中，轻声问：“君宁，你打算怎么办？孩子已经生了，李方伟现在真的成熟了很多，要不你给他一次机会吧？”
卫君宁笑了笑，淡淡地说：“孩子是孩子，孩子是我的，他不过占着孩子爸爸的名分，小凝，我不爱他了，但是我的孩子是李家的，所有他们该得的我都不会去拒绝，这是他们应该得的。”
“我也不会挡着李家和他们见面，毕竟是他们的亲人，可是李方伟和我，不会再有可能，我已经和他说的很清楚，无论他是等待，还是放弃，都和我无关。”
“你开心就好，咱们都是新世纪女强人，没了男人，一样过得滋润。”
苏凝顿了下，想到一件事，叹了口气，有些唏嘘，“你知道吗，关笙玥去世了。”
卫君宁愣住，“去世了？我记得她才六十不到。”
苏凝点头，“五十多岁，淋巴癌，和方北到C国时才发现，已经晚期了，她去世后，方北醉酒开车，出了车祸，双腿被高位截肢了，过得很艰难，估计以后的日子会更难。”
卫君宁沉默了好一会，才淡淡地说：“报应。”
苏凝点头，叹息道：“所以说，真的是好人有好报。”
苏凝陪着她直到出院，她水土不服，杜思寒飞过来，强行要带她回去，两人大吵一架，卫君宁哄着，带着三个孩子一同回国。
陆林兰想念孙子孙女，早在云水别墅区买了房子，买了三幢，连着的，另外两幢给李卫和卫宁做百日礼物，更全家搬过来，方便照顾孩子，还塞了个阿姨进来照顾着，卫君宁随她们。
孩子户口落在她名下。
因为是异卵双胞胎，长得并不像，女儿叫卫宁，长得像她小时候的模样，儿子和李方伟很像，李家上下集体出动，一番番说辞，非要姓李，李方伟无所谓，和陆林兰吵了好几次，卫君宁没有坚持，姓李，名卫。
方北在市中一区医院，她已经在医院住了三个多月，卫君宁去看了她，她想看看方北的凄惨，看看上天给她的报应。
病房里，护士正在给她换药，屋里一个陪护的亲人都没有，她的爸爸一个月前也已经去世，她从前骄纵，和两个嫂子关系也不好。
卫君宁站在门口，她的两条腿高位截肢，光秃秃的，从大腿处被截断，搭在被子上，看着可怜又怕，护士动作有些粗鲁，她疼的叫了一声，护士却没有放轻动作。
从前打针都要娇气的人，现在也算是孤苦无依，竟也学会了忍。
方北一抬头看到卫君宁，瑟缩一下，埋下头，又抬起头看她，眼睛泛红，眼睛控制不住落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
卫君宁不过穿了件嫩绿色衣裙，气色温润，美丽温婉，却又隐隐透着威压之势，让她不敢逼视。
卫君宁目光淡淡扫过方北的脸，从前公主样的人物，天之骄女，退去庇护，不过是个普通人。
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头发短削凌，眼角已经有细细的纹路，像蜘蛛网一样交织，脸色惨白，瘦骨嶙峋，坐在那里，任由护士摆弄，没有尊严，没有底气。
报应……
卫君宁想，人果然都是有报应的，哪怕没有人为，天都不会放过，所以说，做人，还是要学会善良。
“你……你怎么会来看我？”方北小声问。
“我来看看你的报应。”
卫君宁淡淡地说，方北身子颤抖一下，眼泪一滴一滴落下，她看着自己永远残缺的双腿，声音暗哑，她说：“卫君宁，对不起，我一辈子欠你的。”
卫君宁沉默不语，方北抬起头，眼中带着希冀，她小声问：“卫君宁，你能原谅我吗？”
“方北。”
卫君宁迎着她眼中的期盼，却没有她期盼中的怜悯，她说：“方北，我永远不可能原谅你。”
方北张了张嘴，自嘲地问：“那你来干什么？”
“我说过，我来看你的报应。”
“你看到了，满意吗？”
方北低头看自己的腿，眼泪重又落下来，轻声说：“不是一条，是一双腿，生不如死，可是我连死的勇气都没有。”
她想过死，却渐渐放弃，李方伟说得对，她从来不想死，怕死，懦弱又无能的方家大小姐，即使自己都唾弃自己，即使没有父母庇护，被两个嫂子嘲讽欺负，却还是没有那个勇气。
“我以为你选择离开，是原谅我了。”
“我离开，是因为我怕了。”
报复的代价太沉重，或许是一条命，或许是以后无数牵扯不清的纠缠，或许是同归于尽的惨烈结局，原本一切都已经无所谓，她不介意纠缠。
可是颜乐出现在她身边，那是颜叙唯一的孩子，她不能让他孑然一身，她是他唯一的依靠，她怕有一天见到颜叙，见到卫城宽，无颜面对。所以她选择离开，远离方北，远离一切事非之地，给自己安宁，给颜乐幸福，让所有心疼她的人，安心。
“方北，你要好好活着。”卫君宁静静地说。
活着，活着承受着上天所给的报应，好好偿还她欠她卫君宁的四条人命。
方北低下头，哽咽出声，她懂了，她懂卫君宁话里的意思，她始终不肯原谅她，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求原谅，如果她有资格，她不会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卫君宁离开，回到家，天色已黑，她打开大门走进去，颜乐坐在台阶上，双手支着腮，阿姨正在一旁陪着她。
颜乐看到她，叫着妈妈，飞奔跑过来，卫君宁抱起他，周姨跟迎上来，笑着说：“不肯睡觉，非要等你回来。”
“妈妈！妈妈！我困了……”
颜乐揉着眼睛伏在她肩上，卫君宁笑起来，柔声说：“好，妈妈带你去睡觉好不好？”
“妹妹也要一起。”
“好。”
卫君宁抱着颜乐进屋上楼，周阿姨笑着合上门……
一晃数年——
李尚延过六十寿辰，李家办寿宴，宾客云集，热闹非常，孩子们在楼下欢闹着，一圈一圈在草坪上奔跑。
李方伟和杜思寒偷闲，靠在阳台上闲聊，杜思寒和老婆经历过一次闹剧样的分别后，如今家庭和美，儿女双全，日子蜜里调油的。
李方伟比较苦逼，这都六年了，卫君宁心铁打的一样，关键人家一个人，带着儿女，真就和美了，过的别提多滋润，好吧，好歹她身边没其他人，算不幸中的大幸，李方伟只能这样想，苦中作乐一下。
“哎！”
杜思寒瞄他下半身，笑得不怀好意，“行啊，忍耐力不错啊，这都六年了，你竟然忍的住，说说经验呗。”
李方伟不屑地看他，慢条斯理地说：“装什么清纯，说的好像你从来没用过右手一样。”
“唉，自从老婆回到身边，哪还有右手什么事啊。”
李方伟被噎了一下，别过头没吱声，杜思寒踢了他一下，正色说道：“你真要这样等下去？说实话，君宁现在有三个孩子身边，我觉得她压根没闲心理你，要不你放弃吧，难道要等一辈子？”
李方伟低下头，脸色黯淡，苦笑着说：“我也不知道，她心硬起来这么厉害，颜叙就跟刻在她心上一样，我怎么都挤不进去，她没有对我不好，可是也没有很好，我一直都只在朋友的位置上。”
杜思寒沉默了下，轻声说：“方伟，君宁一个星期前立了遗嘱，她名下所有财产，都留给颜乐了。”
李方伟笑了一下，靠在墙边，轻声说：“我知道她会这么做的，她一直更爱她和颜叙的孩子，她肯让孩子和李家相处，肯让李卫姓李，只是为孩子争取属于他的权益，因为这是她应得的。”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无止境的等下去，她不爱你了，方伟，不如你也放开。”
李方伟吸了口气，一下笑的释然，摇头说：“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朋友的关系不更能长久吗，我呀，也不需要她爱我了，我就想着，有一天老了，我跟她能像朋友一样，彼此能在病床前互相照看一下，相互扶持就好，没有爱情，还有亲情不是吗？你知道我的，我从来都是能静心过日子的，我会守她到老，照顾好三个孩子，让她少操点心。
杜思寒沉默了下，感叹一声，幽幽地说：“你爱得伟大，我为你骄傲。”
李方伟的伤感一下夭折，踢了他一脚，正要说话，杜思寒先开口了，“方北父母都去世了，再没人照顾她了，方家现在被方竟玦吞的差不多了，方东方南本身就没多大本事，现在也就是一对打工的，兄长到底比不上父母，还有两个难缠的婶子，谁也没顾着她了，她现在过得挺惨的。”
“思寒。”
李方伟截住他的话，低下头，轻声说：“她不是我的责任，日子要自己经营的，没谁会照顾她一辈子，我更不可能。”
杜思寒扬眉，轻笑着说道：“不错，果然成熟了，经得起考验了。”
李方伟笑笑，没再说话。
楼下，卫君宁和苏凝在聊天，她已经三十三岁了，岁月沉淀，温婉恬静，她一个单亲妈妈带着三个孩子，却过的无比幸福。
不远处，颜乐坐在草地上，正在喂卫宁吃冰淇淋，卫君宁看着他们，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疼爱。
苏凝目光落在她颈间，精致的黄金百合，安静地贴在胸前，和她今天的晚礼服并不搭配，可她还是戴在颈间，就像那个人一样，似乎要成为她身边的一部分，刻在她心间。
“君宁，六年了，你还不肯接受他。”
卫君宁愣了一下，笑了笑，像是从未被苦难折磨过一样美好，她说：“小凝，你还不放弃，我早说过，大家现在就是朋友，不也挺好的吗？”
“他……也挺可怜的。”
苏凝含蓄地说，卫君宁摇头，淡淡地说：“他再可怜也不是我的责任，我没有让他一直等着，是他自己执着，何况，我给了李家孙子，等于给了他自由，他该谢我才是。”
“君宁，真的忘不掉吗？”
苏凝轻声问，卫君宁沉默一下，抬手握住百合，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儿女身上，眼中思念化为温柔，她笑着说：“忘不掉，为什么忘掉？小凝，你也有过刻骨铭心，怎么会舍得去忘记。”
“唉，好吧，你说得对，以后我也不说了，你觉得幸福就好。”
“小凝，我很幸福。”
卫君宁轻声说，浅浅一笑，幸福入骨，晕染至全身每一分。
卫君宁没有在李家呆太久，她来，是因为李卫非要她陪着，她是李卫的妈妈，所以陪着出场一次，宴会刚结束她就离开了。
云水别墅；
夏季，下午五点，热气还未散去。
还是一样的天，一湖碧青，湖波荡漾，涟漪缱绻。
因为这里的住户多了，为了安全，湖岸两边都安装了一米多高的玻璃墙，只在每户对门，开了活动门。
卫君宁牵着颜乐，颜乐牵着卫宁，迎着阳光回家去，门口一个人，焦急地徘徊着，看到她立刻迎上来。
“是你。”
“君宁。”
孟兰挤出一个笑，卫君宁点了下头，开门进院子，也没有拦着她，她弯下身，对颜乐说道：“卫乐，带卫宁进屋去吧。”
“哥哥，咪咪饿了，我们去做饭给她吃。”
“好。”
阿姨过来，领着她们进屋，颜乐牵着卫宁离开。
孟兰走进院子里，她穿着过时的修身长裙，虽然她极力保留往日优雅高贵的生活，但落魄就是落魄，不过几年，就老了十多岁一样，眼角的皱纹都透着干枯。
从施舍变成被施舍，眼中的骄傲早就被磨光了，她站在那里，模样有点可怜，卫君宁没有请她进屋，也没有让阿姨倒水。
她让她进门，只是想做个了结。
“君宁，你孙叔叔破产了，他现在每天借酒浇愁，我打算和她离婚了，以后咱们母亲搭伙过。”
“孙茵呢，她不是嫁人了吗，听说嫁了豪门。”
“那个男人花心，早就离了，那个畜生连孩子都不要，她带着女儿，也没得到什么财产，现在过得也不好。”
“哦。”
“我让你进来，也是为了和你说清楚，虽然我以为你早就清楚了。”
卫君宁抬头，淡淡地看她，“我不管你有多少心思，想要钱，从你女儿孙茵身上下手，我和你，早就没有关系，我不会奉养你，因为你没有对我尽过做母亲的责任。”
孟兰变了脸色，眼神里的精明显露，卫君宁似笑非笑，慢条斯理地说：“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儿子是李家的心头宝，我朋友有权有势，我有任何事，你都不会好过，下次你再来打扰，我就要报警了。”
“君宁，别这样……”
孟兰禁不住哀求她，卫君宁实在没心力和她在这浪费时间，不一会就不耐烦了，唤来阿姨，将她连推带赶撵了出去。
“妈妈。”
“妈妈！”
颜乐一手牵着卫宁，一手提着小篮子跑过来，篮子里是卫宁白猫宠物咪咪。
“妈妈，宁儿想吃冰激凌，冰箱没有了，我们去超市买吧？”
颜乐仰着头看她，阿姨担忧孩子，跟着出来，守在他们身边。
“好。”
卫君宁拉长声音，爱溺地说，弯下身摸摸他和卫宁的头，笑如花开，灿烂夺目。
生活，终于安静美好。
她会如他所愿，一生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