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功太一山,古以为终南。
距离西路军出兵已有三日,第四日一早终于在太一山北三十里处堵住逃窜的杂种羌。因太一山又被称作终南山,在关中人眼中几乎是秦岭第一高峰,而景致又极为奇异,往往六月登山山间水池结冰、飘雪也是常景,不似凡间。
故而三辅地区祭祀太一至高神或求雨,都会在太一山上进行。毕竟这里景致奇异也非常的高,站的高了就距离九天近,距离近了你祷告祭祀还是求雨,应该会更灵验一些。
常年以来旅人、祭祀往来之故,最高的太一山也踩出了几条小径,有较为宽阔的,也有采药人的险峻小路。
太一山下的一座较为平坦的山峰上,魏越隔着淡淡山岚远眺北方的战线,朦胧视线中双方营垒因地势便利而部署,如犬牙交错一般。
山峰坡面下贺彪统率五百部曲结阵自守,四周一切道路已被张纯部骑马重步兵封堵并立下障碍、弩阵,就等着第五儁所部骑士营与乌桓营骑士驱赶杂种羌靠近,然后合围堵死。杂种羌要么投降,要么被围杀。
山地作战的风险就在这里,看起来山地军种能打山地仗比寻常步兵厉害,可一旦战败搞不好就是全军覆没,跑都没地方跑。
在这里,举头很难看到苍穹,头顶几乎一直是生灭不定的雾岚,稍稍扭头向南就能看到太一山顶端那直入人心的皑皑白雪,看着就有一种清凉、舒爽感觉。
这次围猎活动本不关魏越的事情,可他更想弄清楚传说中的羌氐战法,于是就率着自己部曲与张纯部走驰道西进,再向南急转到太一山前布阵。这次布阵,张纯更主要的防范是西边可能出现的叛军接应部队,正面堵截杂种羌反而只有两曲千人。
反正能供人马通行的道路就那么小小两条,还不能走快,立下障碍和弩阵后,这伙杂种羌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情况下,投降自然是一件不错的选择。
“狼烟!”
典韦一声低呼,魏越扭头顺着典韦所指看去,果然三道狼烟已经升起,证明山梁那一面张纯部已经跟杂种羌交战。
山地作战除了出其不意的突击外,其他时候很难高速运动,尤其是交战时更容易陷入僵持。
魏越自不会参与到这场战斗中去,他仅仅是率部曲虚立旌旗作为疑兵吓唬可能出现的西凉叛军,并在出现意外时策应张纯。战况最糟糕,也不过是张纯部脱离战场,放这伙杂种羌离去。
以太一山周边的险峻,非常的不利于决战,这里地势险峻到了你跑的快了有跌下山涧的可能。所以打赢了,你也无法在追击中消灭对方有生力量,无法消灭有生力量,又怎么算得上是决战?
何况,这么险峻的地方,稍稍组织几百人规模的殿后部队就能抵挡住追兵……这意味着双方在这里决战根本打不出击溃、歼灭的效果,只能打成消耗战。所以,西凉叛军不可能在这里设立伏击、全歼计划。
山石、圆木堵塞道路,各种简单的触发陷阱随处布置,稍稍接触之后,杂种羌吃点小亏便后撤,撤离汉军弩手居高而下的打击范围。
魏越站在山峰顶上勉强能看清楚四五里外的战斗过程,这座山峰隔着一条山泉、洪水冲刷的深沟就是一条山梁,山梁上张纯部三处弩阵尽在魏越视线中。
认真观察片刻,魏越对一旁典韦道:“张纯部已有了伤亡,应该是标枪。”
标枪投掷是军中步兵常见的远程破甲打击手段,先秦时期就存在标枪战术,但标枪射程不如弩,又携带不便,除非是提前布置针对战术,否则标枪仅仅是一种自由携带的辅助兵器。
典韦也是点头,面色沉肃:“杂种羌投标可绕梁而上,而梁上弩箭却射不到杂种羌。可恨的是,张纯部缺乏弓手!”
被标枪击中,往往都是重伤、贯穿伤,因不熟悉羌人标枪战法,张纯部的阻击阵地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张纯的关注重点是西面可能出现的叛军接应部队,东面布置在山梁、山路中的一千人的任务仅仅是坚守、射击退敌,有地形优势、路障、陷阱,似乎不需要什么指挥。结果,被动挨打出现伤亡后,两处梁上弩阵在混乱中撤离标枪打击范围,连弩具都没拆卸。
如果是对射,出现伤亡还能坚持,最难受的就是被看不见的敌人不断杀伤。队率、屯将止不住部下军士‘先保存实力’的后撤,魏越看着心里着急,眉头紧皱问典韦:“典君,羌人标枪可能洞穿我部立盾?”
“木标、竹标难以贯穿,也能挡得寻常铁标却挡不住加重铁标。”
典韦看着战斗也是心急,忍不住说:“主上,若让杂种羌得到弩具,必然徒增伤亡。其标携带不易,待我部抵达梁上时,其部标枪也将用尽。”
魏越轻轻点头:“终究是袍泽,劳烦典君做一回先锋。若贼酋登上梁顶,典君杀了就是,此战一切缴获,都归尔等。”
典韦重重抱拳,将手中长戟递给一名越骑士,自己则抄起一双铁戟向坡下走去,魏越拔出剑与一众越骑士亲兵跟在典韦背后下山。
典韦遥遥呼喊,在山下立营的部曲开始变阵,展开成前三后二五个百人阵列,并开始缓慢有序的跨过山溪深沟,沿着雨水冲刷的缓坡向梁上移动。
抵达山梁上时杂种羌已经在另一面登上山梁,稍稍平缓的梁顶上已陷入厮杀。
失去标枪的杂种羌也是百余人一队,挽着方形平面盾牌和短枪结成阵列,在类似号子声的齐声呼喝中踏步前进,与同样维持成方阵的张纯部重步兵撞在一起。双方锋线紧紧挨在一起,在盾牌、甲胄保护下,第一线的军士只能将脑袋垂下顶在盾牌上,同时缩回双手抓盾以维持着自身稳定。
在前后挤压下,他们根本没有多少挥舞兵器的机会;而且双方兵刃交错如林,第一线的军士挥动兵器很难产生打击效果,同时手臂非常的危险,他们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保护好锋线的稳定。
一些锋线军士被捅伤、杀死,却因为双方紧密的撞击、纠缠,他们哪怕重伤、死亡也是立着的,在双方撞击分离前,这些重伤、死亡军士可能要在人墙中一直被夹着站立。
杂种羌属于拼命求活的典型,士气、战斗欲望高昂,张纯部重步兵就显得士气低靡了些,若不是典韦领着三个百人队从侧翼缓缓压过来,可能被夹攻的重步兵就陷入了溃逃状态。
越靠近战场,一阵阵的杀喊声、哭号声、喝骂声以及刀剑兵戈撞击声传入耳中就越清晰。
魏越以一种冷静的姿态,在十余名越骑士护卫下前进,近距离观察战场,典韦领着三个三百人已对夹攻重步兵阵列的杂种羌发动反包围冲锋,并在第一轮冲锋中直接冲散、击灭对方一个五六十人的阻拦阵列。
重步兵列阵冲锋十分恐怖,杂种羌那个立下盾牌企图固守、拖延的五六十人队列可能存在种种不足,未能成功挡住典韦所在的百人队冲锋,仿佛瞬间被吞没,随后刀戟挥砍一道道血雾、人头在典韦所在百人队顶上喷出。
仅仅停顿一下,典韦这支百人队稍稍转向就保持原来的冲锋态势对一队杂种羌阵列背后冲去,一次成功的冲锋瞬间凿穿对方五列战阵。
典韦所在的百人队本就是魏越耗费财力组建起来的突击重装部队,连续发动两次成功冲锋所造成的战果十分骇人;另外两支百人队对战斗中的杂种羌侧翼同样冲锋成功。
在魏越视线中,三个百人队四次冲锋之后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巨大的伤亡面前,杂种羌士气、战意崩解,几乎是一哄而散,有的跪地请降,有的跑几十步跪下,更多的朝梁下山路上跑。
毫无疑问,现在才真正将胜利握在手里。
魏越却眉头紧皱着,这不是一次成功的围猎,起码不应该在太一山下的险峻山岭地带进行,或者不应该由张纯来负责堵截。这里的确是杂种羌后逃的必经之路,可也十分不适合依赖平原作战的汉军作战。
山地、高海拔地区作战,本就是杂种羌优势;这是典型的绝对优势时的孟浪行为,差点就造成了不必要的伤亡。
可在这里进行围堵也有好处在,起码可以放心的围堵,不会让杂种羌逃走几人,也不会出现拦截部队掉进伏击圈被叛军吃掉的情况。如果杂种羌逃走太多,本就与皇甫嵩斗气的西路军会大损颜面;如果拦截部队被伏击……黄琬、张举都会陷入某种危机中,最可怕的是拦截的张纯部遇伏时叛变,成为叛军一份子,那么西路军上下都没好果子吃。
哪怕朝廷有心和稀泥,也无济于事,进而可能会导致张举叛乱。
这场围猎活动选在这里落幕,本就是各种因素考虑后的折中方案;按着这个方案来说,就是拦截的部队多跑一点路,驱赶、包围的骑兵也多跑一段路而已。
可问题出在张纯身上,张纯不过渔阳豪强出身,他的军功、他的部曲扩张依赖张举太多,以至于张纯本人及其麾下团队就没得到过该有的历练。导致张纯布置阵地出现教条式的失误,还出现了难以原谅的错误:张纯没有设立预备队!
若不是魏越想要研究羌人战法跟着跑过来,张纯这次丢脸就丢大了,搞不好三辅地区的各军都会笑话张纯以及西路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