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全面撤离,西路军追击时总共打了两仗,第一仗是堵截美阳方向南下形成孤军的北宫伯玉部,斩首千级之余缴获了大量战马、牲畜;第二仗则是次日追袭叛军殿后部队,同样斩首千余级,并俘获叛军大量的辎重。
各营兵马围绕眉县屯营,二十八日时终于将缴获牲畜、辎重运抵眉县,各营首领摩拳擦掌前来分赃。
领着胡轸、游殷二人,魏越来到校场空地中成排车辆前,不论胡轸还是游殷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魏越缓缓拔出佩剑,对着面前车上麻袋挑刺,一声脆响后剑刃刺入三寸余,魏越手腕一抖剑刃回抽时划开一条口子,金灿灿的五铢钱哗啦啦向下流淌,落到地上清脆作响。
他不言语间又连续挑破几个麻袋,面前不多时就铺了一层金色的五铢钱,这才归剑入鞘,对二人道:“军中将士冒死而战,所图不过官爵、钱财而已。今朝廷拖欠匈奴义从军饷几乎有亿钱上下,致使匈奴各部上下怀怨已久。我军能有三千匈奴义从,是右贤王借调于魏某的,而非借调于朝廷。去卑部得赏钱财、牲畜回归后,下回魏某或是朝廷,可征调五千义从,乃至是八千、万余骑,且匈奴各部争相参选,生怕落后于人,故所募义从必是骁勇锐士。”
在魏越不知觉中,他已经撬掉了董卓未来的四条大腿之一:匈奴雇佣兵。
游殷不语,胡轸却一副遗憾口吻:“魏中郎言下之意,去卑部要撤离眉县回归王庭?”
“嗯,去卑部回王庭后,会在今年秋季再出兵随我西路军平叛,其所部只多不少,少则五千多则七千。有这股匈奴义从助阵,利于我军平叛方略施行。”
魏越并没有讲述西路军内部筹划的凉州平叛计划,而是扭头直问游殷:“幼齐兄,对我军分割缴获一事是何看法呀?”
游殷欲言又止,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开口:“扬祖,叛军所得牛马牲畜、粮秣、金钱、布匹、金银器皿皆是劫掠关中士民、御园所得,理应奉还各处。如此一来,我军入凉州平叛时,可得关中臂助。”
胡轸轻哼一声,扭头看其他地方,慢悠悠道:“幼齐兄难道不知,眼前缴获钱货运出军营,就不怕各营将士寒心、鼓噪、哗变么?难道凉州叛军能劫掠,哗变乱军就劫不得?”
“文才兄,某家何尝不知此理?故,应该与关中豪强协商,我军能得部分钱货,亦能犒赏军心,也能示好关中。”
游殷愁眉说着一脸苦色,魏越见了撇撇嘴:“幼齐兄乃厚道老实人,关中人请托之下,幼齐兄左右为难不说,还里外没个人形,这又是何苦?”
魏越说着露笑:“其实,军中会议时也谈及了钱货还归关中之事,不少校佐认为如此一来能两全其美,不误犒赏军心、交好关中之事。然而,此事魏某否决。也不瞒幼齐兄,副将杜楷,前军第五儁即将回雒都叙述战事经过,以便朝廷稽功。”
游殷脸色一变再变,就连胡轸脸色也变了,一脸郑重问魏越:“扬祖,如此做是否过分了些?”
杜楷、第五儁都是黄琬从雒都选拔出来的懂兵法关中豪强,现在一口气尽数打发到雒都去做述职,岂不是象征着西路军开始清洗内部的关中人?几乎等同于跟关中人决裂,今后西路军作战别想得到关中任何方面的倾斜、侧重。
“文才兄,雍凉一体,西州叛军才过分,我西路军如何过分了?”
魏越说着上前躬身探手从地上抓了一把五铢钱,掂了掂哗啦作响:“我军求眉县法氏、孟氏相助时,法清、孟陀口口不离西州如何如何,绝口不提内应夺城之事。仅仅不到半日功夫,当居庸侯以开决关中三渠为要挟时,为何法清、孟陀就能带人夺下城门助我军攻入眉城?不止眉城,就连水寨也一并送来了。”
“杜楷、第五儁关中名士也,不思说服法氏、孟氏相助我军,却坐视我军困顿,对我军将陷于绝境之局熟视无睹……如此偏颇,岂能留在军中参掌机要?”
魏越垂头看着掌中铜色五铢钱,紧紧捏紧:“既然关中人起初不愿示好我西路军,那我军又何必委屈自家将士而讨好关中?至于钱货两分之说,无异于痴人说梦。人苦无足得陇望蜀,我军还三成钱货关中人想要五成,我军还五成钱货,关中人又想要七成……与其这样,不如尽操于我军之手。想来,关中人也只能干瞪眼。”
抬头看游殷,魏越敛去笑容:“幼齐兄,此事与幼齐兄并无切身利害,希望幼齐兄束手在侧作壁上观。若关中人再以情谊来扰幼齐兄,幼齐兄不妨转告一番魏某言辞。”
游殷轻叹一口气,闭目问:“扬祖想说什么给关中诸人?”
“就告诉他们,叛军不敢决堤,我西路军敢;叛军豪帅与关中各家有旧不敢过于放肆,而我西路军与关中各家绝无旧情可言。若关中人谨守法度克忠职守,那我西路军自会与关中诸家秋毫不犯,又岂会滋扰关中积罪于朝?”
胡轸冷眼旁观,魏越对游殷可谓是仁至义尽,军中关中豪强充任的军吏、将校以及中低级军官都被黄琬选出准备送到雒都听候处置。毕竟西路军中的中低层军官都是北军充任的,北军中三辅人以步兵为主,自然有大量关中出身的中低级军官,这也是杜楷、第五儁顺利接过指挥权、融入西路军的原因之一。
如此明目张胆、不留余地的清洗关中人,只要朝中公卿稍稍考虑就能体会到问题的关键:要么西路军有问题,要么关中人有问题。
黄琬带着西路军在赌,赌朝廷是迁就西路军,还是继续纵容关中人。
眼前正是用兵之际,西路军这种行为有要挟朝廷的意思,可错过这个机会,西路军就别想跟关中人掰手腕,甚至被关中人泼脏水都无法回击、辩解。
三人交谈完毕没多久,张举领着各营校尉、司马来到场中,他兴致很高朗声笑道:“去岁河北征战时,扬祖曾执掌前军辎重事物,处事公允令八营将士称赞。今日,本侯有意由魏扬祖执宰牛刀,诸位意下如何?”
曾在北路军前军共事的丘力居大手拍着自己稍稍凸起的肚子,得意笑着环视周边诸人,目光落在去卑脸上:“居庸侯所言甚是,魏先生之公允、清廉,令我乌桓儿郎上下敬服。就连此次随西路军平叛,也是因魏先生之故。”
去卑还没开口,张纯笑着说:“辎重事务,某家只服魏扬祖。”
临时提拔为一营军司马的赵风也在外围,与黄盖、韩浩、共昭等发笑响应张纯,一片哄笑气氛中,去卑也是忍不住笑意却强憋着笑意,一副遗憾口吻:“魏中郎乃我兄孙女婿,若秉公行事,小王回王庭后可不好交代呀。”
主持战利品分配工作,绝对是个苦差事……一旦西路军败绩形势直转而下,朝廷追究时魏越首当其冲;好处也是明显的,是经过魏越之手,各营将士才拿到了西凉叛军交纳的买路钱,没道理不感激魏越;而坏处也是明显的,如此庞大的财富,魏越要公平处置,做到让绝多数人满意。
至于回扣这种东西……绝对有,但不会那么明显、急切的回报魏越,这种回报是长期性质的。
胡轸继续当哑巴冷眼旁观,斜眼瞥到游殷又一副担心魏越前程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暗暗摇头。游殷的确适合做朋友,可这种朋友无法托付大事,因为游殷的心肠柔软,做不来毒辣、决然的事情。
就如跟关中豪强翻脸,魏越说翻脸就翻脸且不留余地,此举立马赢得全军拥护……因为跟关中人决裂,那叛军留下的买路钱就是西路军自己的了;可游殷呢,夹在魏越与关中人之间左右为难,迟迟做不出决断……在胡轸看来,这简直愚蠢的可爱!
不论游殷现在跟哪方面断绝,会立刻得到另一方的信赖、重用。可就是这么拖着,若不是魏越念旧情,可能游殷会让关中人失望之余,还要灰溜溜回到雒都坐冷板凳。
张举将缴获账册递给魏越,魏越见牲畜、钱货都已完成价值估算,一个惊人的数据摆在自己面前:两亿四千七百万钱。
这是牲畜、布匹、粮食、器械、首饰、器皿折价后的估算,按着正常价值来计算,这次叛军的买路钱大约有四亿钱。
魏越稍稍考虑后,就说:“五铢钱量大、难以携带,而今物价徒长,五铢钱贬值。若诸位执意让魏某来分,那魏某有意将五铢钱均分于将士之手,依军职高下而分,其余货物依估价再分。”
现在把五铢钱分给谁,谁都不会愿意。
诸人互看一眼见没人反对,就应下了魏越这一条分配方案,反正是不值钱的五铢钱,干脆人人都拿些吃点亏。
其后,魏越又在极短时间内做出军职高低对应的分配系数,毕竟五铢钱贬值且携带不易,所以系数差距并不大。最高的校尉也不过五倍于普通军士,对军官来说五铢钱分配聊胜于无,没什么好在意的,能体现军职高下待遇差别就行了。
余下的物品魏越在分配时充分考虑到对方的实际需要,如张举缺牲畜,匈奴、乌桓缺器具、布匹等等因素,将价值低估的物品大致分到了最需要的人手里。这些东西他们拿回去后还会有一定增值……毕竟是他们短缺的,如果本地能大量采购到,也不会成为他们紧缺的物资。
在胡轸、游殷口瞪目呆下,魏越仿佛拿着热刀子切油脂一样,庞大的战利品迅速被分配给各营。至于被踢出军营的关中人,自然没有吃分红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