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城头,羌渠单于与张举观望战场,王庭与美稷之间的空阔平地上,率先缓慢而行的五百步兵阵列如同一团移动的火焰。这五百部曲盛装而行,其中三百人穿三层铠甲,另二百人穿两层铠甲,大红鲜艳战袍外还背着两枚三尺长负羽。
火红的步军阵列缓缓移动,一簇簇鲜红负羽抖动如同风中火苗,使得整个步兵阵列十分耀眼。
步军阵列背后一里两侧,两支骑军阵列以百人队而行,骑士负羽更宽,足有五尺长。在轻微北风吹拂下,五尺长的宽松负羽左右摇摆,让排成横列的骑士队如同一道移动的火焰。
缀饰貂尾,背负鲜艳羽毛,穿的漂漂亮亮去战斗,这是男人的浪漫,也是自古军事贵族的荣誉所在。
骑士队列中,魏越黑光甲在身,在外面又套一件简化筩袖铠,整个人与周围亲卫一样都被牛皮绳绑死在马鞍上,铁盔下戴着铁面具,只露出眼眶处两个黑漆漆的窟窿,左手挽着缰绳和小梁盾,右手拄着笔直朝天的一丈八尺长马槊,马槊刃宽如阔剑,长有二尺四寸,配蓝色流苏。
他身侧,成廉同样重装,左手挽着小梁盾,右手提着的长槊配饰的却是一面四尺青头白腰红尾帜幔,象征这里是一队指挥所在;成廉身侧的四名骑士手中马槊装饰三尺长三角小帜旗,配色有差,意味着编制不同。
每一名骑士、军士,在混乱的战场上要做的就是跟着本队旗帜前进,保持指挥组织,有目的的运动、冲杀。自然,若旗帜被夺,几乎这一队兵没有溃败,也很难发挥出该有的威力。
魏越身边另一侧,同样重装的赵云保持着沉默,拄着笔直朝天的长槊控制马速,与魏越保持匀速。
一些人是不赞同将新来的战场雏鸟赵云放在魏越身边,骑军对冲时,越是靠近魏越的人,就越能给魏越提供保护。自然,魏越两翼、前面的骑士务必要精勇、悍不畏死,以及牺牲自己的忠诚。
整个骑士百人队列在边路的老骑士带领下保持匀速和前后间距,在外只有马蹄声的伴奏,在内每个人只能感受到自己咚咚心脏搏动声。
魏越此时已撇去了种种杂念,这场战争注定是不完美的,自己有太多的遗憾。比如北地四部的骑兵没有赶到,太史慈没有跟随自己冲阵;共昭、黄盖、韩浩、徐晃这些人都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参战,甚至并州军代表,可能是吕布亲来,又或者是张杨、张辽,都没能赶上这场战斗。
这是自己第一次参与战斗,而不是在军营、后方指挥,这种主、从一同战斗的过程虽然有危险,可能十分有效的巩固主、从情谊。
出于士气、人心和战斗效率考虑,魏越这一次不能再作壁上观,只有亲自下场参与搏杀,才能将军队的潜力最大化发挥出来。
随着整体整列放缓速度,魏越抬目可见前方七八里外尘土飞扬而起,典韦步兵阵列中三面大鼓开始擂响,步兵阵列开始挪动做接战准备,后方布在两翼的骑兵也开始整队,由行军纵队改为横队。
“子龙,稍稍变阵后,万不可单骑离队。”
驻马后,魏越眯眼隔着面具观察对面压来的兵线,服色杂乱的匈奴骑兵比正规征发的匈奴义从骑士差远了,在装备、训练、编队上都明显不是一个档次的。
见此,魏越松了一口气,起码在军械方面自己领先对方最少两个等级,继续观察五里外开始降速,整队的匈奴叛军兵线,足有两里宽的骑兵线,虽杂乱,可人马如浪潮似的卷来,多少还是有些气势的。
美稷城的属国都尉有常备的匈奴义从部队,可这支匈奴义从部队的大部分盔甲、军械以及旗号都是储放在王庭武库的;王庭武库归张修管,张修只有得到诏令后才能另行征发匈奴义从骑士,平时张修、王庭方面除了部曲、奴隶私军外,是没有常备军队的。
美稷、王庭两个方面,再加上单于一族就是三个方面,相互钳制的十分牢固。眼前就能看到这种钳制效果,属国都尉下属的常备义从军队叛乱,却没有足够的制式盔甲装备,同时汉人为主的军吏、军官并不会为叛军效力,导致这支叛乱的义从军队徒有庞大的兵力,却无法有效整合起来。
“云明白。”
愣了愣,赵云还以为是错觉,没想到这种关键时刻魏越竟然还关心自己的安危,不由心中感动,右手更是紧抓长槊,做好了战斗、牺牲准备。
赵云并未表现出令人信服的亲卫素质……魏越更担心赵云初次冲阵时因运气不好而遇害。至于自己的安危,若存在重装骑兵无法撕裂的敌阵,那自己身边这几十名骑士也无法起到绝对护卫自己的效果。重装骑兵若不能奏效,自己身边亲卫精锐与否,只是决定了自己早死还是晚死,或者战败的时候能拖延更多的时间让自己安全退入王庭。
可是如今,若是出现覆灭性的惨败,自己活着跑回王庭又有多大意义?接下来只能跟着张举、张修、单于继续逃跑罢了,会失去整个南匈奴,商队将失去存在的意义,自己积累下来的一切威望都将消泯……有黄琬保护,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将失去群雄割据时的一切先手优势!
所以不能败,败了这么多年的筹算、经营都将打水漂!
王庭中的各部贵族都有代表随同,都远远望着魏越步骑阵列交头接耳讨论着,张举眯眼不语,盯着远处视线尽头的美稷城,那里可见烟尘腾空而起,应该是应战出兵了。
“邪利!邪利的战旗!”
一小队匈奴贵族骑士轻装疾驰而来,抬臂指着背后美稷方向,抬头对城头上的羌渠单于、张举愤怒嘶吼,正是因为邪利的背叛,现在的王庭才充满血腥。
羌渠单于身躯轻颤只是抬手一摆:“再探!”
扭头看向儿子呼厨泉:“这本是我国内私事,今你我父子俱在,岂能坐看魏司马孤军鏖战?带上我的金鹰,去杀了邪利。”
身材较于夫罗矮壮的呼厨泉有一张圆脸,闻言神色僵了僵,还是重重点头。
张举微微扭头瞥着呼厨泉与一众匈奴贵族离去的背影,对羌渠道:“原来本侯以为此战扬祖胜率在六成,今邪利亲自出阵,而单于又派哀怒之军增援扬祖,依本侯来看,胜率已有八成。”
羌渠单于闻言勉强露笑:“张侯,万般罪过皆是当年一时心软所造成。希望魏司马能旗开得胜,平此灾厄。否则战事延绵,国人分裂仇杀,何时能国安民乐上下丰足?”
偏向农耕后,南匈奴也知道国家安稳才能发展的道理,而南匈奴对于战争是排斥的,自己本身不想打,打不动,也不想继续为大汉卖命打仗。
魏越能分析出匈奴国人叛乱的原因,张举也大致有类似的看法,现在的南匈奴已经到了转型的关键期,到底是留辫子放牧,还是束发农耕学习汉学,这个问题扯不明白,要么分裂各干各的,要么能靠刀子解决。
张举又宽慰单于几句,又远眺观察战场形势,随着匈奴叛军立下阵脚,北风吹散尘雾后,张举也能看清楚四里外的战场格局。
一片平坦、开阔的草地,十分适合骑军驰骋,这是一场本该属于骑军当主角的舞台,可偏偏魏越放弃了全军骑乘作战,而是将不擅长骑术、骑战的步军继续当步军用。虽然能发挥这些步军的应有战斗力,可打赢后步兵无法追击、歼灭或俘虏敌军,打败仗后跑都跑不了。
故而在张举看来有些不妥,反正打不过就跑,以保存实力为要。只要王庭在手,大不了半个月后各处援军集结,再跟势力大涨的叛军决战也不迟……如魏越这么折损自己的部曲,实在是不值得。
他哪里知道魏越的心思,不在战场上立威,如何能收编南匈奴?
战场,步军阵列五个百人队采取前二后三的保守阵列,同时推来的车辆横在宽三十丈的战线,以及两翼。这些车上都立着白底黑纹双头肥遗龙图腾旗,一辆辆车上摆着威力骇人,也只有边军才大规模装备的大黄弩。
一百二十具大黄弩明晃晃的布置在步兵战线前,匈奴叛军停留在半里之外不敢随意在往前移动,他们认识大黄弩,也知道这东西的恐怖。
待双方立阵完毕,一名叛变的匈奴贵族穿着筩袖铠,头戴汉军装饰赤羽的铁盔策马出列疾驰而来,右臂高举着一张丝帛。
叛军双鹰战旗下,邪利眯眼看着眼前三团火一样的汉军阵列,如果可以,他不想跟汉朝廷决裂,也不想跟汉军打仗。
步军阵列中,典韦铺开丝帛阅读,帛书中邪利号称张修残暴,他未报父仇而起兵,不关张举、魏越的事情。并许诺,报仇后他亲自去雒阳请罪。
至于羌渠单于父子的下场,邪利并没有说明,也是不用想象的。
五名百人将围绕在典韦身边,新担当百人将的邓展心急,忍不住问:“典君,该当如何?”
“敌众我寡,万万不能暴露主公所在。否则敌骑重重围困,休说是破敌,主公亦有大危险。”
典韦环视诸人,沉声厉目:“为主公制霸王庭之大计考虑,此战不能不打,美稷亦要在左大部叛军抵达前攻取!故,绝无和谈之可能!哪怕邪利阵前自缚请罪,我等也要败他一阵,以扬主公军威!”
一名百人将把玩着手里黄铜面具,八字胡抖着:“典君,若如此主公战后怪罪下来,罪责不小。”
“典某一力承担,诸君勿忧。”
典韦将帛书塞入颈下隙缝中,扬头对阵前轻喝一声:“诸君齐呼三声,曰,邪利不敬朝廷阴谋作乱,罪无可赦,当诛!”
“邪利不敬朝廷阴谋作乱,罪无可赦,当诛!”
先是典韦身边的军士齐声高呼一声,紧接着整个步军阵列五百人齐呼第二声,第三声而止。
齐呼声中,典韦从身边装载备用兵器的车上扯出一根短矛,掂了掂,投了出去。
也在齐呼声中,阵前叛军使者脸色发白,翻身上马正要扬鞭……动作戛然而止,短矛穿甲透胸而出,使者颤了颤从马上栽下,受惊马匹跑回本阵。
而邪利见了却是露出喜色,右臂握着马鞭直直指向典韦所在,瞪目,亢奋大呼:“敌将魏越在此阵中!此人寻死,取他首级者,我以呼延部为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