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波谷上游约三十里处,运粮船队靠东岸停泊。
协助护卫粮队的魏越家将,也是宋武之子的宋宪提剑斜指南边约七八里处的河面障碍物道:“贼军于河中布置木筏、小舟满载易燃草木,如此断我前路,同时又在上游造筏设伏,意在全歼我军于此。”
说话间,上游十余里处的西岸,埋伏于此的白波军已将十余艘木筏推入汾河,目前白波伏兵正往这些靠岸的木筏上搬运易燃物。
河东终究是京畿七郡之一,文化教育十分普及,几乎是举郡从贼叛乱,这种情况下白波军自然不是盲目作战的流寇军队,自有其素养在,不能轻视。甚至,白波军也是有政治抱负的一支军队,只是其政治抱负有很深的地缘因素,很难受到临郡百姓的支持。而他们清算河东高门、贵戚的行为,更是背叛了整个士族利益,与流寇行举无异。
宋宪手中战剑斜指苍穹,对左右军吏及运粮都尉沉声道:“故,我部要早早决意弃船,万万不能被辎重牵制,进而为贼聚歼于此。有鉴于此,某提议向南与主公合军,并早作准备,在贼军两面合围之际焚烧舟船阻断背后之敌,同时倾力猛攻南面之敌。将士暂后顾无忧,求生力战之下,必能破当面阻路之贼。”
运粮都尉面有苦色,留在这里要么被俘又或者战死,若弃粮突围固然能保全有生力量。可他的本职是运粮,粮食丢了就是最大的罪过,不容赦免。估计,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挨一顿军棍,削去官职。
毕竟被敌军伏兵断掉后路,怎么也有一个不慎失察的罪。
是非轻重这位运粮的都尉自可分得清,他若分不清,宋宪等人的利剑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突围中的阵亡。
于是当运粮队做出突围决意时,还未交战的战场上就出现了奇怪的现象。
下游的叛军做好了放火封锁河道的准备,上游伏兵与被堵在中间的运粮队也都在做点火准备。
汉军重要的运粮队入伏,这队伏兵计谋得逞可谓是喜出望外,得意洋洋注意力都集中在南面,于是悲剧即将降临。
伏兵背后的荒野之中,一队精锐骑兵一手牵马另一手轻轻拨着茂盛的杂草步行,夏末之际荒废田野上杂草滋生足有人高,倒也将这些稀疏而行,人马衔枚缓慢前进的踪迹遮掩住。
靠近贼兵三里处,这里有一座破败的果园,林荫之下骑士按倒马匹静伏于地,其后更多的步兵抵达,南北展开将近两里,前后三四排。
吕布躬身前进潜伏于树林前的草丛中,他身形高大健硕,蹲伏在地似如熊虎。
听前队曲将低声细报之后,吕布眯眼打量汾河西岸忙碌的千余贼军,冷笑道:“虽有小计,终不是宿将叟兵,故才这般寻死。”
“主公,魏少主受困临汾,今贼重兵来攻,事机多变而不祥,我等万不可拖延。”
部曲督****面相稚嫩,语气沙哑,言语间眉宇冷峻却面容泛笑,打趣道:“若魏少主受了委屈,今后我等也不好在主母面前做人。”
“扬祖乃我至亲,我岂会不救?”
吕布说着伸手抓住面前一团蒿草紧紧捏住,沉声低语:“破眼前蠢贼易如反掌,这点功勋于我等何益?若继续潜伏向南,在贼军与扬祖酣战之际我军从其侧后突袭而出,贼军势必大溃!如此大战,如此援手之恩,扬祖自会向朝廷表我等功勋。”
一侧随同督兵而来的秦谊摇头:“奉先,扬祖如今威名广播天下,权势之隆远在丁使君之上。丁使君门下诸人争宠使尽各类下作手段,又何况威势如扬祖麾下?”
“更兼扬祖年少,投其麾下可得二世富贵,无数豪杰争相踊跃而来,群言群策,势必相争。今我军若依奉先之策,不成就大功也就算了,若成就大功实乃取祸也!”
秦谊也是一叹:“扬祖一时能信我等动机纯良,堂堂正正表彰我等之功,自不会有反复之事。可今后呢?我等所成就之大功,夺的是扬祖麾下诸人之功,此类人如何不记恨?”
见吕布紧紧捏着那团草以至于指节发白,秦谊语气轻快:“奉先,丁使君至并州已近五载,今黑山军各部战意瓦解争相与丁使君、钱塘侯磋商投降、安置事宜。如此稀世之功,足以令丁使君高升。丁使君若去,我等并州儿郎又该何处安身?”
几人谈论私密话题,一旁的曲将只是侧躺在地取出水囊、肉干悄悄进餐补充体能,对于投奔魏越的话题并不表态,他只是一个小小曲将而已。
丁原若去,并州武人不需要做多的考虑,投靠、依附魏氏父子是顺理成章之事。
此事的魏越跟五年前大大不同,犹如云泥之别。现在的魏越是天下仅存的十一名军功县侯之一,还是年龄最低的那一位;而魏越的老师蔡邕、丈人黄琬以及父亲魏真,哪个不是重量级人物?
各方面因素叠加在一起,使得魏越对并州武人,以及那些不安分的人格外有号召力。
一个新的并州武人集团即将在魏越手中出现,又或者可以将这支武人集团称之为新的汉军少壮派,上一代的汉军少壮派就是段颎手里那一批人。
吕布一拳捶地,眦目道:“我也知轻重缓急,此事诸君大可安心,某自有分寸。”
他心中不快,可更要顾虑身边人的想法,随后解释道:“我等与扬祖是亲族乡党,这是谁人也无法改易变更的。今后与扬祖共事自不能凭功倨傲,更不能恶了扬祖身侧亲近。”
“故,这个援手解围之恩,的确不该是我等谋划的。”
吕布说着,可神情中的遗憾毫不掩饰,对此秦谊也不做表态,能让吕布口头承认要依附魏越父子,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将肉干递与吕布,接话道:“魏少主志存高远,今后势必要弃军入朝,列公卿之位。然并州边防及塞外战事,何人能及的上主公武勇善战?论亲近,于魏少主、魏公而言,谁又能及的上主公百分之一?”
黄琬、蔡邕的政治派系最后都是要落在魏越手里的,这是要和其他派系、本派系不断打交道的位置,是对朝野格局有核心影响力的位置。魏越自然要紧抓这个位置不放,可魏越不可能带着军队去雒都上任,那么在外州的军队就需要一个代理人。
魏真岁数摆在那里,不过十几年的时间就要退下来,而魏续年龄又太小,亲族至亲之中最佳的接替人物就是吕布。
这不是****一时安慰之语,这是很多并州武人交流后的共识,这是吕布受同僚、下属拥护的重要因素之一,另外两个因素无非其能力与魅力。他地位越发稳固以至于丁原即将高升都对吕布产生了打压心思,并付诸于行动。
大口咀嚼,吕布浓眉轻挑,扭头对面对他侧躺的曲将道:“高军侯,你部最为骁锐剽捷。我有意分出别部潜伏南下击敌,在我进袭这股蠢贼时,高军侯可放弃伪装,堂皇行军干扰敌军之余,也能大壮我军声势。”
的确,以两千之众突袭无备之千余敌军,并不缺这三四百步兵。
“敢不从命?”
高顺笑着抱拳应下,转身蹲伏着向身后果林移动,去召集本曲兵马。
临汾南城,城楼上卫仲道双手紧抓着护栏瞪目看着旗号严整,缓缓移动的魏越所部重甲骑兵队列,加上骑士负羽,整个就是一堆移动的烈焰地毯,让人见了心神震撼难以释怀。
西岭北寨已被魏越焚烧,浓烟映衬下,南北摆开近十里宽的韩暹部军队也开始在前进中收缩,避免单薄的大横队被魏越以点带线完成突破并搅乱。
“行军肃然,无需鼓点号令,果真骁锐之师!”
韩暹紧握着缰绳和一杆丈八马槊,只有在隆隆鼓点声中军队才能走出有节奏的整齐队列。现在随着军队抵达预定位置,他身后鼓声渐息,竟然发现五六里外缓缓移动的魏越骑兵方针竟然没有随军鼓手。
魏越自然是需要媒介来控制行进节奏的,腰鼓在步兵阵列中可以从容敲击,可在骑兵对冲时反倒成了累赘。也不同于骑兵常用的号角声,魏越采用的是短促、尖锐的铜哨,而且不是百人一队一哨,而是二十骑一哨。
哨能成为军队基层编制名称,主要原因也在于这里。
军队最讲究的就是效率,百骑将之下有两名队官,队官下面不再是五名什长,而是两名吹哨什长,吹哨什长下面才是正常的什长。追求效率之故,基层军士之间已开始将吹哨什长简称为哨长。
吹哨什长必然是经验丰富的老兵,基层之中哨长的权威已接近队官,而队官又开始向百骑将的属官靠拢。可能今后的军制会自然而然的从一屯两队、一队五什这种二五制演化为一屯五哨或四哨编制,算是扁平化的发展。
魏越所部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的红彤彤螃蟹,缓慢的在战场上横行。
韩暹已被夺气,其部军队也在行军中聚拢就是对魏越所部战斗力最大的敬意。
可魏越行军缓慢,而虎步营又南撤汇入古隘口,一个巨大的战机出现在韩暹面前,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他又怎么能放过?
无论如何,他都要尝试一下,企图尽力鼓动李乐、胡才部与他一起发动总攻。
可是李乐、胡才会愿意配合他发起总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