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余骑及随行车辆浩浩荡荡入雒,给沿途地方造成了不少麻烦。
自蒲坂西渡到左冯翎南下入弘农再向东,经过潼乡、湖县等重要军事据点后才全员卸甲而行,进入弘农郡治弘农县地界后,魏越就要考虑如何处置随行穿戴的盔甲了,在进入雒阳八关范围内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如果可以,没人喜欢穿着厚重的盔甲迁移。
就这个问题桓典专程来寻魏越,依照桓典的意思这批随行穿戴的盔甲不妨存入弘农武库,以后再调取。
回乡的军士按规矩离队时就要上缴盔甲,可要穿过交战区穿戴盔甲是不得已。其余人不是魏越的部曲就是卫仲道及河东豪强的混编部曲,这些盔甲也都是军中配备的制式盔甲,上缴弘农武库不存在程序问题。
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此次魏越部曲中一百甲骑的重装盔甲,这是魏越私人所有且价值不菲,上缴弘农郡武库不妥当,带入河南尹也存有隐患。
“南匈奴前后战事中我部重装骑士表现神勇战绩显目,已引起雒都方面兴趣。今至尊在平乐观阅兵又特意命我率健儿入雒参阅,想来是要一睹我部风采。”
魏越语气坚定,判断道:“西园新军本就该推旧陈新研发新式军械、战术,我部重骑有虎骑之名,不该私藏。或许至尊特命我入雒参阅,本意就在这重装骑士身上。”
桓典神色有些惋惜,这应该成为本派系的压箱底才对。重装骑兵的威风他可是亲眼目睹,七八万的河东白波军硬是拿魏越本部三千骑没办法,看着魏越本部在战场上耀武扬威横行霸道,实在是威慑力十足。
重装骑兵相关器械、战术如今已有苗头出现,如黑光甲的初代版本出现就为重装骑兵奠定了装备基础,其后要解决的就是马甲,这个问题简单,难的是足够基数的战马。之后才是高桥马鞍、新式马镫,高桥马鞍技术被魏越藏了起来,新式马镫藏不住会展现出来。
将重装骑兵概念引入西园军,会加重他对西园军的影响深度,起码西园军要建设一支重装骑兵,首任指挥舍他其谁?
重装骑兵概念炒作起来,除了一点技术外流隐患之外,魏越看到的可都是好处了。再说这么新锐的东西想要掩盖是掩盖不了的,与其费尽功夫藏藏掩掩吃力不讨好,不如换个角度着手以谋取更大的利益。
首先重装骑兵概念炒作起来后,马价会得到进一步抬升,这对眼前还是今后来说,都非常利于控制并州产马地以及河套的魏氏。毕竟一名重装骑兵除了昂贵的器械装备和长时间训练外,光是战马就要标配三匹,需要配备的一名辅兵成本在装备、战马面前不值一提。
第二个好处是重装骑兵要求高,战略威慑能力高,能有效抬高军阀割据的成本,让不入流的诸侯迅速被淘汰,进而减少诸侯混战损失。
第三与人力、经济相关,现在经济还没崩溃,朝廷握有充足的人力资源,也是因为如此魏越以最低的成本选拔出了合适的兵员以及装备。等天下分裂经济崩溃后,有资源的不一定有技术制造,有装备的不一定有合适的训练人员。而重装骑兵又成了不可缺少的军种,那么今后以重装骑兵战术为核心的军队,将会在野战中取得极大的优势地位,这非常利于势力整合。
显然,魏越会拥有最大的优势,没人敢和他野战!
如果顺利推动西园军建设重装骑兵,由自己主持这件事情的话,那么雒阳****时能拉走这支重装骑兵就大赚特赚,会彻底奠定今后对其他诸侯的兵种、战术优势。
其实重装骑兵的出现也为武将单挑奠定了基础,因为此前的重盔甲防护性能远不如明光甲形制的黑光甲。往往外力打击下,盔甲会和躯体一同被破坏;而黑光甲的神奇之处在于盔甲的防护能力终于超过了人躯体承受的极限。
即,受到重创后,盔甲防护性能过剩没有损毁,而人的躯体却已严重损伤无力再战。
这意味着身体素质十分优秀抗打击能力强的那批人,穿上黑光甲骑在重装战马上,就很难被击杀。只要马匹还能跑,这类人轻挥武器就能不断的制造杀伤……一骑当千的传说就开始了。
冲阵猛将的传说,也是在这个时期开始的;经南北朝混战积累,终于到了隋唐时期因重装骑兵彻底成熟,达到了武将的巅峰。
在弘农卸甲之后,整个队伍行进速度加快,失去甲胄之后绝大多数人都如冰人解冻一样,脸上的表情也都丰富起来了,而不是之前那样受盔甲、军法约束,犹如木头人一般。
经函谷道出弘农地界,进入河南尹过八关之大谷关后就算踏进了雒都西郊。
大谷关旁边就是鼎鼎有名的几阳亭,也叫做夕阳亭,是雒都西出的必经之处,也是官员出入雒都的分界点,送别送到夕阳亭已是难得情谊了。
过夕阳亭,整个队伍休息用餐后,再次启程时就彻底放松下来。
牛车上,卫仲道静静看着道路两侧远近错落的贵戚庄园不由感慨良多,也不言语只是默默看着,思索着入雒后的交际策略。
另一辆牛车上车轱辘悠悠转动,蔡琰与杜氏低声交流着什么,都是面带微笑。
队伍中,魏越扎着零碎小辫,袒露胸膛随意披着一领锦袍在马上放声高歌,右臂握着马鞭有节奏的挥动做指挥。他前后列队而行的回乡军士背负干粮、挎剑踩着整齐步点,肚皮温饱之余也兴致满满跟着他一同高歌,宣泄情绪。
这批回乡军士跟着魏越前后征战最短的也有一年,时间长的有三年,学会的声乐已不仅仅限于诗经,还有乐府之中军旅相关诗歌。
军旅歌曲多以思念乡愁为主,临战之际军营肃杀不能歌唱,进入雒阳郊区后也就不再限制这类悲伤、动摇军心的诗歌。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烹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望,泪落沾我衣。”
一首悲伤的《十五从军征》肆意歌唱,催促着思想心切的军士腿步更快,一些情绪敏感的军士已含泪啜泣。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马鞭在手中挥动,魏越又起了一个头,身侧军士就跟着唱这首《战城南》:“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声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独徘徊。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扬祖心有积怨。”
桓典听着悲怆歌声忍不住叹息,一旁同行的孟陀神情忧虑,自见识过魏越率三千骑横行战场无人敢惹以后,孟陀越发的敷衍差使,连平时的交际都兴趣乏乏,不知在思索什么。
如此厌战、悲怆的千人合唱,已引得官道北边庄园中人盼望,他们看到的只有队伍中两杆大旗,一杆白底黑字红边写着‘汉武都侯’,另一杆则是魏越独有的黑底白纹双头双尾肥遗龙图腾旗。
就连官道南河对岸的庄园中都有人闻歌声而出,远远观望这一支离开战场百战余生的队伍。
道路北,一处庄园牌匾上写着‘不其侯’,有女眷登箭塔眺望这支队伍,瞬间就认出了辨识度很高的肥遗龙战旗,更别说那明晃晃的‘汉武都侯’旗帜。
队伍后大量的战马载重被驱赶而行,队伍中骑马者寥寥无几,而鲜衣怒马者而身姿显目者唯有魏越一人。
“那人便是魏扬祖?与传言大不同,怎的这般风流畅意?”
“应是魏先生无疑,身长如此万里无一,又受将士如此拥戴,必然是他。”
跟着魏越学习过一段时间书法的万年公主对着阳安长公主肯定回复,她身侧还站着长公主驸马伏完的女儿伏寿。伏寿不是长公主所生,可伏完有六子一女,唯一的女儿哪怕不是自己生养的,自然也就很得长公主喜欢。
长公主是桓帝的长女,驸马伏完是琅琊名门出身,袭爵不其侯。爵位来自祖先功勋,而不是与公主成婚,属于那种含金量较高的一批贵戚。
三人视线中,看着头扎零碎小辫,右臂挥着鞭子身姿伟岸行举不羁的魏越,各是不同反应。
长公主看着魏越背影从视线中渐渐被树木遮挡,耳中还能听到此时队列中齐声合唱,这次唱的是普及范围的励志诗歌,连河东豪强部曲也跟着歌唱起来:“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声调悠长,念及魏越此时取得的成就,长公主又对比自家丈夫伏完,感叹重复一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悲伤。”
不是自己丈夫伏完不努力,而是她先帝公主的身份阻断了伏完的上升渠道。
感慨之余,长公主询问道:“武都侯家中可以未婚姊妹?”
万年公主摇着脑袋心不在焉:“只听闻有一阿姊,已嫁与其表亲。”
长公主不由摇头惋惜道:“不巧呀…”
没有问魏越有没有兄弟这个话题,也没有感慨魏越与黄氏订亲这件事情,这不像自己母亲的作风。让身段儿刚刚长开的伏寿警觉诧异看一眼母亲,又看看走神的万年公主,似乎万年公主这段时间常来她家游玩。可自己母亲前后张罗,已给六位兄长订好了亲事……
向东的队伍,又开始唱一首十分长的叙事诗歌《陌上桑》,包含着爱情、战争与绝望的期待:“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官道中,扶风兴平县小吏王忠面目稚嫩,背着公文牵马而行,一袭黑底红边吏服看着身侧经过、高歌的飒踏队伍,目光落在魏越身上半张着嘴神情之中满是崇拜,驻步观望,待魏越经过后低声自语:“大丈夫当如是也。”
前后不断又紧促的关中战事已抽调了大量的在籍丁壮,年十五的王忠便被县衙征为小吏。此前县中吏多被调入军中担任基层军官和军吏,这种情况在关中十分普遍。就人力资源来说,已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主公,今日行军迅速,或许可抵达唐聚休整。”
赵云已辞去军职,担任部曲重甲百骑队里的一名队官,这支随魏越入雒的重甲百骑的百人将是宋宪,另外两个百人将是典韦和邓展。其他的部曲、家将都留在临汾配合太史慈镇压军队秩序,协助黄盖执行军屯和移民。
“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郎朗欢快歌声之中,魏越笑着大声说:“畿内繁华,子龙何愁夜宿?今夜抵唐聚,那明日中午过显阳苑时,也就该分别……子龙,你与邓展速往宣武馆找魏昂,务必杀羊宰鸡以飨诸健儿。”
显阳苑东,有一座黄琬赠给他豢养门客的庄园,叫做宣武馆。因西郊广阔之故,骑士训练,马匹喂养也都在这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