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哪怕在野十五年,可作为曾经皇帝的心腹重臣,他对皇帝也有着深刻的认知。
魏越的一些疑惑,在蔡邕这里可以得到另类的解读。
桓典识趣告退后,魏越与蔡邕漫步在溪边闲聊,问出了自己最大的疑惑:“蔡师,入雒之前我已有被打压、刁难之准备。为何,至尊会如此宽宏待我?张举、张纯先后作乱,此二人与我旧交亲密,难道至尊真的不以为意?”
“若无扬祖,北方局势不知会败坏到何种地步。明形势变化者,无不身处高位、显职,谁又敢颠倒黑白诬陷扬祖?”
蔡邕语腔平淡而缓:“试想,若无扬祖,张举裹挟南匈奴作乱,届时丘力居自幽州响应。当时白波将起未起,黑山军四处掠地,张举与匈奴自并州而来,丘力居自幽州入,这天下局势会到哪般地步?故,并叙前功,扬祖晋爵县侯无人诽议,至于你父子二人专擅兵权,利于大局,只是有损小节而已。”
“那弟子以军费说事令朝廷难堪,又如何说?”
真正难堪的是皇帝,朝廷那么多人分担着,谁会感觉到难堪?
蔡邕只是笑了笑,魏越的顾虑还是多了些,笑道:“我若是扬祖,当是时,开口军费积欠绝不会低于十二亿。”
看魏越愕然模样,蔡邕呵呵笑声爽朗而得意:“扬祖还是实诚了些,即便开口十五亿,朝廷也会认下。那终究是编户二十万,尽迁匈奴不世之功啊!自此,经扬祖之手,并州边患大减,户口增添三分之二,何等之重要!再说并州,丁原卸任之后,舍你父之外,谁又能接掌?”
顿了顿,蔡邕又说道:“并州终究外州,此事且不必去管。今至尊以扬祖为骑都尉执掌河东营,用意颇深。若无变故,河东营今后几年不会有大变动,扬祖务必倾力建设。”
“蔡师,兵员非短期内能选练,器械、军费需求颇大,就算全力以赴,恐怕也难有所成就。”
“故而,老夫才言倾力建设。”
蔡邕看着远处太学,沉吟道:“西园军已立,北军又不好明令废止,今后前程也将大不如以往。自北军中遴选兵员,合并扬祖部曲、门客,可能有多少人马?”
现在北军在刘表手中恢复正常满编,一营一千人,军士七百余,军吏三百余。
稍稍思索,魏越问:“蔡师,北军荒废在即,弟子拉走多少人合适?若多,弟子想拉走千人,若少,不会低于三百。”
“扬祖,河东营今后几年久驻畿内,扬祖觉得河东营该有多少兵马合适?”
魏越听了缓缓点头心中有底,战事扩编那种三千人左右的骑士营就别想了,朝廷没那么多钱在雒阳养一支不能作战的骑兵部队。说白了,就是给了他一个番号,让他把自己的部曲、门客塞进去吃军饷并积累资历,似乎是一种对自己在南匈奴战场表现的特殊奖赏?
有河东营这个基本盘在,自己养部曲的经济压力大减,门客、幕僚会有一条稳定的上升渠道。不仅能为自己省下钱财支出,还能稳固提升自己的影响力,相当于一个很大的经验包。
另一方面,就是让自己把北军中的手缩回去。
北军再怎么衰弱,也是后汉名义上唯一一支驻扎在雒阳的野战部队。
就政变来说,北军、西园军、大将军部曲出现在雒阳街道上厮杀不算出格,依旧局限在雒都之中。若是河东营出现在雒都街道上就意义不同了,意味着军事政变已经扩散到外州,非京畿军队能内部解决的了。
将北军中的军官清洗出去,不是针对魏越,针对的是有可能参与到政变的派系。
心中几个疑惑得到解决,魏越试探着问:“蔡师,王粲这又是何故?”
“此子尚可教,不忍弃。”
蔡邕说着瞥一眼魏越神色,接着说:“元叹不愿入雒来,扬祖又专心军政事,文蔚、元瑜虽善文事可灵慧稍差,偏偏昭姬又非男儿身。老夫,还缺一衣钵传人,此子正合适。”
魏越点着头,笑说:“有王粲在身侧,蔡师也就有了亲伴,好事。不过蔡师,桓公雅刚直肃毅名声在外,却长袖善舞多方往来,不知蔡师是何看法?”
蔡邕是派系领袖,教育王粲以拉近与大将军府的关系是正常的,可桓典的关系有些复杂,不止跟大将军府关系很好,还跟汝南袁氏关系也近。不止如此,桓典是直接与何进、袁隗有良好的私交,这种人物临阵反戈都是义正言辞、满是理由的。
魏越表示了对桓典人品的质疑,这不是一件小事情。
沉吟片刻,蔡邕道:“年内,待平乐观阅兵之后,扬祖代老夫去拜见申屠子龙。有子龙兄在侧,桓公雅可有可无。”
魏越闻言露笑,笑容随即敛去,担忧道:“蔡师,申屠公志气高洁,恐不会来雒都油污之地。”
“扬祖须知,此一时,彼一时。”
蔡邕信心十足,双手负在背后笑着:“若只有扬祖之势,子龙兄不会来;若只有老夫与扬祖之势,子龙兄亦不会来。可若再有黄子琰之势,子龙兄必欣然来助!”
斜眼瞥魏越,蔡邕颇有些得意:“何进极为推崇子龙兄,如此大将军府中不必依赖桓公雅一人。”
王谦、边让、申屠蟠三个人在大将军占据要位,自然也就不差桓典带来的那点影响力了。
蔡邕收王粲为最后的亲传弟子,那么王粲今后会继承蔡邕的文学衣钵,对整个山阳王氏的发展来说是一种质的飞升。这种大恩,王谦是无法还清的,只有给蔡邕卖命了。
边让、申屠蟠都是陈留人,申屠蟠是蔡邕自青年时期就推崇的同辈先达,边让则是蔡邕入雒以来欣赏之余屡屡向何进推荐,在大将军府一路高升的显赫人物。而占据大将军府东曹掾位置的蒯越则是黄琬的门人,就对大将军的影响来说,蔡邕、黄琬这边比袁氏要高。
何进的大将军府可以说是人才汇聚,各方面的英杰都往里面挤。
见蔡邕对桓典也有防备,魏越也就解决了最后一个顾虑。
毕竟桓典多方面下注是个投机做派,跟蔡邕、魏越这样背负理想做事的人有本质上的区别。
至于王粲、仲长统,今后打交道的时间还很长,不急于一时。反倒是路粹、阮瑀这两名陈留籍贯的师兄要好好打交道,连自己的同门师兄都无法团结,那魏越今后还怎么领导陈留人为主的蔡邕派系?
自蔡邕这里离开后,魏越就开始大批量的写信,向身居显位、人脉广泛、影响力不低的各种熟识友人索要人才,请他们为他推荐一些适合平阳郡军屯的青年俊彦。
这种好事自然没人会拒绝,往大了来说能有效巩固与魏越的感情。往小了来说,谁没几个子侄、门人?魏越让出一些资源给他们,他们自然不会错过。
同时,魏越也对京畿范围内杰出的青年、小吏、县令长、郡吏发出征辟公文,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大范围的征辟人才,引人关注。
这个征辟过程不是短时间能结束的,被征者愿意上钩,魏越还需要亲自考核再行任命。
另一面,魏越写了一封正式的公文递交给北军中侯刘表,并相约于温园中见面。
固然,韩浩、徐晃这批人在北军中表现优秀,可这批人身上有深深的魏越烙印。刘表欣赏之余也没什么拉拢动作,反而要将韩浩、徐晃这样有深刻派系烙印的军官要控制住。前后一年多的时间里,韩浩、徐晃这批人始终留在射声校尉部,影响力没能扩散到其他四部中去。
不止于此,就连这批人在五校选拔虎贲、羽林的例行考核中,也被刘表拦截,从苗头上掐断了魏越一系对虎贲、羽林的渗透。
刘表以一种相对公事公办的中立态度拒绝了温园会面,派他儿子刘琦给温园中做客的魏越送来公文回执。
刘表也是山阳郡高平人,与王谦是大将军府中的兖州山阳派。
年十四的刘琦相貌与刘表酷似,英俊之余满是儒雅正气,并无某些英俊少年那样流里流气的邪痞,体格在同龄人中也属于上等,言辞应答也是大大方方,看着仿佛一个小刘表。
这让魏越感慨不已,对刘表来说这么一个几乎完美的继承人,硬是在权力之争中被毁了。
刘琦被毁,刘表才是真正的责任人。
张温当面,魏越看了刘表回复公文后笑道:“蹇硕早已安排了,反倒省了魏某功夫。”
张温见魏越言辞间对蹇硕缺乏毫无掩饰的敬意,饶有兴致问:“蹇硕如此上心,扬祖合该道谢才是。”
西园上军校尉蹇硕,现在的手管的很远,直接命令刘表从射声部选拔五百军士调入河东营。
“是啊,蹇硕权势正盛,不好撄其威风。”
魏越收好公文,张温就是曹腾提拔起来的,对宦官的态度自然是好话说的,实用就好。
稍稍打量一侧入座的刘琦,魏越笑道:“今日一早魏某求见蔡师,见了山阳高平少年王粲、仲长统。刘郎出身高平,可识的这二少年?”
刘琦神色一僵面露惭色:“与王粲熟识,只是某驽钝,不及其十分之一。至于魏侯所言仲长统,不知此人为谁。”
张温在一旁含笑说:“扬祖有所不知,刘景升女儿已许给王家郎。”
魏越见张温笑容狭促,又见刘琦面露尴尬之色,又不好不给张温面子,就微微好奇:“哦?”
浑不在意刘琦尴尬与否,张温说出了其中的过程。
刘表年初时有心把女儿嫁给王粲与拉近与山阳王氏的关系,可王粲入京后刘表才发现少年时期的王粲长裂了,而且个头还很低,就体貌来说配不上自己靓丽的女儿。不愿意女儿受委屈,又不愿意放弃与王氏的联姻,于是把女儿许给了王粲的堂兄王凯。
尴尬的是,蔡邕在南郊讲学,雒都贵戚子弟那么多人都落选了,偏偏个头矮小,面目粗陋的王粲被蔡邕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