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晚上,都看到远方公路上,车尾灯红黄相接,十分热闹。国庆过了好多天了,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热闹。
想起以前国庆的时候,白武会住到医院。带着书包,装着作业。因为搬家的关系,他不认识什么朋友。一放假,就来缠着我玩。那时,在他眼里,我是一个住院的姐姐,依旧是他的亲人。越到长大,认识新的朋友,他已经可以完全脱离我,独立成长。
上次见面之后,我想这一段时间,他一定不想见到我了。
我也是。
不知如何面对的,不止是他。在我身上,很难找到正常生物的情感。大家都是那么自然地喜怒哀乐,爱朋友,爱亲人,与生俱来。于我,不知是因为天生的缺陷,还是处在医院太久,本该拥有的情感变得奇怪,令我手足无措。
我感受着亲人的关怀,言语行动中流露出爱意,令我惊慌、害怕。因为,我感觉不到我对他们的应该有的情感。我该有的,是感恩,是回馈的爱,但似乎一切都不对。
当生命气息越来越弱,我便开始质疑我的存在。
曾经有一些志愿者来过这里,因为知道我的事情,特别在我房间做了停留。他们介绍说是来自附近一所大学的志愿者,想问我一些问题。
记得他这么问:“能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坚持与病魔作斗争并且保持乐观独立的吗?”
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问题,我回答:“没什么。”因为确实没什么。
他感到惊讶,换了个坐姿继续问:“那,你向往外面的世界吗?”
“不知道。”外部是未知,很难说更好或更坏。
他皱起了眉,眼神变得复杂,“能讲一下你对生命的理解吗?”
“还活着。”
“哦呵呵,那你平时都做些什么事情呢,不会觉得无聊吗?”
“没什么事做,挺好的。”
“哦,那,不会觉得没有意义吗?”
愣了一下,一时间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同行的一位女生赶紧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匆匆离开。
从那之后,我开始认真地思考关于意义、生命的问题。
之后一次清晨,天未亮,我突发奇想地在走廊东侧窗边看风景。难得走出房间,我并未感到太多不适,因为一切都静止着,没有人,没有动静。
“活着为了什么?”
一个突然出现的沙哑女声吓得我不敢动弹。缓过神之后,发现她一动不动站在我身后,不知多久。
她离我几步远,清晨的暗色将她隐藏着,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绝望。
我看着她,不知道她是否同样看着我。
“你活得开心吗?”她突然开口。
她似乎是对着空气说话,满是凄凉。
“恩……开心好像没有。”我据实回答她。
“让我死去吧,活着好累啊。”
绝望的声音回荡着,我有些害怕。
“活着比较好吧。”我鼓起勇气说道。
她不再理会我,开始自顾自地反复念叨“活着好累”,缓缓转身,蹒跚地走向黑色的走廊另一端。
几天之后,医院里出了大事情。我听到走廊上的几个护士在说有个女病人跳楼死了什么的,一瞬间我就联想到那个早晨的她。比起以往的清闲,这几天的医院嘈杂了许多,大概也是因为这件事情。
有些害怕,觉得她的死跟我有些关系。那时候,我的回答有问题,很害怕。
那时负责我的护士还不是苏佳,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严肃的女人。
当我问她关于那个女人的事情时,她显得很不耐烦,让我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苏佳来了之后,无意中说起这件事,她说只知道跳楼的病人是这家医院正式接的第一个精神病患者,谁知道住了两个月就出事了,之后这里一直不接受精神病患者入住。两年前,不知为什么又开始接纳精神病患者,但要求是轻度的。苏佳很反感医院的决定,觉得很不方便管理,而且有安全隐患。但在多次与李医生沟通交流之后,她渐渐接受医院的安排,并且经常操心精神病患者管理上的问题。
我想这会是我永远最在乎并且停止不了思考的问题,关于生命,关于存在。
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是周日,下午,爸妈如期来看我,白武没来,听说是在赶作业。
他们的脸上收起了悲伤,显得有些苍老。嘘寒问暖一阵之后,便离开了。他们很忙,忙工作。我们越来越远,被一种什么都没发生的东西阻隔,越来越远。或许,只是我单方面的感受而已吧。
如果每个人都是作为一个生命独立存在,不知道为何我需要父母的付出。
下午时分,翻了一下沈宜带给我的书,都是读完了的。自从四年级上不了学之后,我看的书大部分都是沈宜带给我的,什么样的都有,各科教科书、课外书、漫画书、小说。我开玩笑地说她把学校的书都搬到我这儿了,她说羡慕我不用考试。
她上了高中之后很忙,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一度我担心她会把我忘了。高三毕业,她考上了市中心一所重点大学,她很开心,我也是,因为这样我们之间的距离变近了。市中心到这里,只要两个小时就好。
临去大学的暑假,她带着行李箱找我,在我这住了一个月,后来是她爸妈急了才回家的。大学一定很好玩,而且估计很忙吧,她还没来找过我。
“白添,你爸妈走了?”快傍晚了,苏佳端着药进来了。
“恩。”我靠在床头,翻着书。
“他们应该好好陪陪你的,你们一个礼拜才见一次,怎么不好好讲会儿话呢?”
“他们很忙。”
“哎,你可是他们的女儿。再怎么忙,也应该多陪陪你,多讲讲话嘛。”
这是,父母对子女的义务吗?不作回答。
“对了,这次白武好像没来嘛。你这个小弟太可爱了,调皮的要命,跟他讲话好有趣哈哈。”
“恩。”
“怎么?吵架了?上星期他来找你的时候确实怪怪的,没事吧?”她略显担忧。
“没什么事。”
“这就好,这就好,姐弟之间能有什么事嘛,血浓于水的亲情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