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叫我猜猜她是谁。那激动的语气,熟悉的乡音告诉我,她不是骗子。我耳背,脑笨,猜了七八次都猜错。她哈哈大笑:“我是你师母啊!”我真对不住电话那端的热烈:“哪个师母?”面对我的健忘,她依然耐心地提示着:“张老师。”我立刻就有了灵感:“啊!张永所老师!对不对?”对方一阵惊喜:“猜对了,让你张老师跟你说话啊。”
张老师一声亲切的“东侠”,我百感交集。他是我小学六年级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小学对我而言,已恍然隔世。当年那个英气逼人,才华横溢的张老师,如今都老了吧?因为,我也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活泼纯真的小女孩儿。
这么多年,除了师母生孩子去看过两次,几乎断交。而他们的俩个孩子,女儿已大学毕业并考取了播音员,儿子也已公费考上了武邑高中。优秀的张老师带出两个优秀的好孩子啊。
是的,张老师十分优秀。现在依然能忆起,在破旧的教室里,清瘦的他倒背双手,边溜达边讲解鲁迅的文章,意气风发,神采飞扬。那时,他对鲁迅先生情有独钟,对这位文豪的好多文章都能背下来。我们土里土气地坐在座位上,经常一副听傻了的样子。说来好笑,我们完全是因为对张老师的崇拜,继而才对鲁迅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产生兴趣的。后来我写的杂文,精通文字的任秀红大姐说“有鲁迅的味道”。其实,该说有张老师的影子还差不多。
关于张老师,记忆里总抹不去那个雨天。往常下雨,同村的老师都要偷一下懒的,更何况远在十多里以外的张老师。我们想,当天的课肯定取消了,所以同学们疯了似的打闹嬉笑。当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身水两脚泥地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混乱的教室顿时安静了下来。然而,他说:“对不起,我来晚了。”原来,张老师那辆破自行车的挡泥板内进泥太多,造成在那条坑坑洼洼泥泞满地的路上,瘦弱的他是半扛半推着车子一步一步走来的。就在那节课,年幼无知的我们学会了感动。
其时,他那时只是一个临时代课老师,一个月才一百来块钱,非常寒酸。但我们没有这样的感觉。我们眼中的张老师,是斯文儒雅的绅士,是风度翩翩的将士,是无所不知的学士。后来,我们的父母都被他的敬业精神感动了,不时叫我们带一些土特产给他。他总是责备我们不体谅父母,叫我们拿回去。那些执拗的父母就又训斥我们一通,叫我们拿回来。来来回回间,那时只觉得辛苦,现在想来,多么温馨啊。
后来听说,他靠着自己的勤奋苦干转了正,还提了干。但懒惰的我,在日后的奔波中很少再想到他,更别提当面对他祝福了。
多少年后的今天,他在电话中激动地告诉我:知道我找你多难吗?我是通过我爱人的娘家,打听到了你婆家的二嫂,然后才找到你的号码……
不记得哪位哲人说过:永远是付出多的一方还在想着付出。
我却是那不思回报的另一方。我甚至流于俗地想:还真不记得张老师对我个人究竟有什么特殊照顾。
其实,年年在孩子们叽叽喳喳的教师节中,我也会对往昔的恩师瞬间感慨。但总感觉自己如果像孩子一样,寄给老师一张贺卡或一封信,就会很搞笑。不过,我好像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日子里,还真童心大发心血来潮地给张老师寄过一张贺卡。
大多时日是麻木的,麻木到忘记过去的美好。那是一个公平的年代,他没有对谁最好,对谁最不好。那段感动了所有学生所有家长的日子提醒着我:张老师爱我们班的每一个人。可惜这份爱在岁月的长河中早已颠沛流离,渐行渐远。
电话还在继续。不变的乡音,不变的抑扬顿挫,只是,电话那端,亲切中多了一些莫名的感伤。
张老师讲起了收我贺卡的事:村长家的大喇叭刚一播报有我一张贺卡,我就对你师母讲,肯定是东侠。你师母不信,我们跑去村长家一看,果然就是你寄的。当时我……哎呀……
他说不下去了。我的心却在流泪。那张贺卡,是别人白送我的一达贺卡中的任一张。我信手一邮,却带给老师这样的惊喜。我以为我只是老师众多学生中的一员,他对我不会有所期待,但我错了,当年他能为我们在风雨泥泞中一次次跌倒,他就已经在心里拿我们当他自己的孩子了。
我握着话筒,还是像我小学作文时一样语无伦次。张老师一定听懂了我的激动,他下了决心似的说:东侠,谢谢你的贺卡……现在知道你的号码了,交通也方便了,改天,我和你师母就坐车,专门去城里看你……
呵,我的恩师……
发表于《平原作家》2010年第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