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我年近五十,却有一颗天生爱好音乐的心,尤其民歌,尤其民歌中那首《母亲》,大家都说我跟阎维文唱的一模一样。
可是,歌是歌,生活是生活。生活中我没有那样的娘,只有一个白痴一样的娘。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懂。她只会冲你傻笑,笑得你毛骨悚然。好多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嘲笑我有一个这么不长脸的倒霉娘。
可我是个要面子的人,我不能让别人在背后骂我不孝顺,所以一日三餐还是会满足她的。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我爹。
媳妇苦思冥想了好久说:“大概是某个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糟蹋了你娘,然后生下了你,你,唉呀,好丢人啊,我竟然嫁了一个私生子。”
我无从解释,心想这女人说得大概有些道理。然后,傻娘在我心里更不成其娘了。
我在地里一边干活,一边唱《母亲》呢,一个电话直接把我打蒙了——我家房子已经火光冲天。
看着消防队的人在那儿忙活,我一把拉过媳妇问怎么回事儿。媳妇气得脸都绿了:“问你傻娘去!”
我一听就火了:“问她能问出什么?快说,怎么回事儿?”
媳妇流着泪说:“她今天早上老说一句话,‘宝儿,你冻得慌了吧’?我也没往心里去。谁知我从娘家回来,房子就没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挨不上呀?”
媳妇咬牙切齿道:“怎么挨不上,消防队的人说,是因为煤气罩忘关了。她一定是老毛病又犯了,上次就说怕你冷,打开了煤气罩,幸好我及时关上了。这次咱俩儿都没在家,想不到家却让这个老不死的给毁了。”
看着辛苦了大半辈子的心血毁于一旦,我的心都碎了。再看傻娘,正躲在别人的墙根下哆嗦呢。
邻居扯我一把说:“你娘怎么穿这么点衣服呀!你看她冻的。”
冻死活该!我站在那儿一动没动,一摸脸,已是老泪纵横。
村干部安排了我们全家人的住宿吃饭问题。刚安顿下来,市报记者就匆匆赶来了。
想不到小小的市报影响力这么大,一夜之间竟给我整出一个爹来。
爹说:“这些年我找你们找得好苦呀!宝儿,你是洪水那年出生的,闹大水的时候,你才几个月大,你娘从地里赶回来时,房子眼看着要倒了。你娘一头冲进去,抱出了你,可跑得还是慢了一步,出来的时候被一根大梁砸到了头,当时就昏过去了。我赶到时,村里人已经把你们娘俩儿弄到了树上。洪水退去后的一天,你娘直说你冻得慌,就抱着你到处找火,我只当她脑子出了问题,也没当回事儿,谁知从此咱们一家人就失散了,这些年,我都不敢想,你们是不是还活在人世间?”
怪不得这个村子里没人知道我还有个爹,怪不得我娘傻却没遗传给我,怪不得娘总是一副怕我冷的样子。
看着七十多岁陌生的爹,看着傻笑不止可怜的娘,我不知说什么好。
但我彻底明白了一个事实:我娘是为了救我变傻的。今天一定是娘觉得冷了,就以为我也冻得慌,所以才去开煤气罩的。
可是,这么多年的辛酸早已让我麻木,我不会为什么而感动。即使爹提出把我们全家接到他的村庄他的家,一家人再不分开,我也没觉得幸福。
火灾过后,我们一家人在废墟中探险似的搜索了起来,梦想着钱财能回来一部分。清理的结果让我们瞠目结舌,钱财没有,倒有不可思议的一幕横在我们眼前——一只老猫身下压着四只小猫,都被烧死了。
四只小猫出生还不到一个星期,肯定跑不掉的,令我吃惊的是老猫,它为什么也没有跑掉呢?
爹说:“不是跑不掉,是根本没想跑,它想留下来,保护自己的孩子们。”
看一眼老猫,再看一眼傻娘,心底像有人拨动了某根弦,有点疼。
媳妇早已对着老猫泪流满面。我百感交集,忍不住对着老娘跪了下去:“娘——!”
耳边再次响起那句歌:“啊,那个人就是娘,啊,那个人就是妈,那个人给了我生命,给我一个家……”
发表于《衡水文学》2011年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