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沿着一条路直走，通往一片戈壁似的荒原。
甜荞！红色的茎杆密密的，已经开花了。像火上落下的一层雪，把冰冷的旷野燃烧了起来。这片雪在火光里跳动。于是我的视野里有一片甜荞浮动在空旷的荒芜之上。我明白此时我离村庄还远。
二
石头！除了甜荞，我看到的全是石头。触目皆是石头：石头镶嵌的路面；石头筑成的墙面，那是一道无人看守的果园围墙；石头把园林团团围起。植物在石头的生硬里瑟索，让我的心一步就跨越到荒凉的尽头。不知从何而来这么多的石头？无端地把思绪漫向一片海，不对！这里不是海的原址，应该是一条宽广的江，这条江的江底潜伏着许多这样的石头，有一天水汽在空中游走后，于是它们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它们生铁一样坚硬，在阳光下，在冬日里，在焦枯的风中游走着，分解着，抑或顺着一条脉管一样的河向下寻觅着，最终在下游的某个隐秘的角落埋葬了自己，在河道里，在泥沙中沉入一个小小的阴谋中，然后在某次洪水泛滥里继续漂荡，最后选择了一个明媚的地方展开自己。这时一个孩子睁着好奇的眼睛端详它了，于是这个孩子把它隐匿在兜里，带它来到一个农家，它或被摆在桌上，或被安置在一个角落里，和一只善于独处黑暗的蟋蟀为伍。
三
仙人掌！把我从石头的幻梦里拽出的是仙人掌。在一片脆得宛如酥饼般的土地上，没有什么东西的生命力能超越它，它可以把石头刺破，为根寻找一条出路。深入石头的触须残忍而冷静，它为生存留下了刺，用刺捍卫了在石头缝隙里争取到的领地，石头上的仙人掌总是很多，这对于其它脆弱的东西来说似乎是一种炫耀和鼓吹，那鸭蛋似的青色在褐色之上略显生气。我知道它的故乡在墨西哥。应是在某一个不定的时刻它被一个好事的人带到一个陌生的国度，这时人们惊奇地发现它能顽强地生活在干旱里，于是人们用它来战胜石头。它们在每一滴水里争取到了尊严，在每一滴水里争取到了阳光，在每一滴水里释放了回乡的梦想。
仙人掌围成的屏障里桑叶正黄，在最后的一只蚕吐完丝后，这片桑林在荆棘的包围里黄了，一种饱满的黄，黄得直逼蚕丝的华贵，包着粉红丝帕，着素色长裙的采桑女不见了。陪着一只终老的蚕消失在一片桑林里，循着那条蜿蜒的路，你也许还会有幸见到她在冬日里梳洗她的发辫。卖完蚕丝，青丝也梳理好了，日子也就顺顺溜溜地走了下去。
四
暮色里大青树正把每个叶片在漫向西山的最后的余晖里漂洗。暮归的黄牛的铃铛声终于打破了死寂。那声音不疾不徐，枝头的鸟鸣声也在一片暮色中漂浮于村子的上空，天边的星终于被鸟鸣点亮了。一弯新月如羽毛般柔软地荡漾在天幕之上。
五
寻常巷陌，鸡鸣犬吠里把每个误入村庄的人的心烤得热热乎乎，让你在暗夜来临前迫不及待地走进去：不管面对哪个农家，跟主人要一杯火塘边滚沸的老茶，你能感觉到糊香里氤氲着庄户人家的厚道和热情，抑或讨要一碗温好的烧酒，入口那火焰直贯心底的酒，甚至能把一个冬天点燃了，接着浑身的一股蛮劲不断在你体内冲撞。
一碗烧酒换来月光下踉跄的舞步，在酒的启示下轻易就迷醉在了凹凸的路面上，睁着迷懵的眼睛和一只栖在夜气里的鸟儿对望了良久。
六
我回来了，踢着一块石头，我想把这块石头踢向春天；我回来了，我寻找着那片结着清霜的桑林；我回来了，我试图用我柔软的手掌触犯一下仙人掌；我回来了，我只想在火一样的甜荞地里寻找一片火苗。
月光下我看到甜荞的红色茎杆引来了春天的鸟鸣，耳际已经能听到春天里水流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