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是个十分在意的人。我10岁那年,有一次问姥姥:“姥姥,给你端盆水洗洗脚吧?”姥姥说:“不行,我等明天再洗,明天是个好日子。”不光洗脚要看好日子,姥姥走亲戚、赶集、动土之前,都要翻一下日历,看是否适宜。
姥姥迈着三寸金莲,从上世纪之初走来。在经历了97个春秋的风雨之后,2010年重阳节那天上午,她使着劲抬起手,把戒指和耳环拽下来,递给俺娘,然后叮嘱说,凤莲,你对俺尽到心了,俺走后你一声也别哭!俺娘把戒指和耳环重又帮姥姥戴好后,只听姥姥断断续续地说:“你可别忘了,俺不叫许陈氏,叫陈文秀!”勉强把话说完后,姥姥油尽灯枯、寿终正寝。俺娘哭着对我说:“孩子,您姥姥临走也得挑个好日子,九月九。”
姥姥是我有生以来知道的第一位无疾而终的老人。她像山村里的许多老人一样,不识字,没出过远门,也从来没什么远大理想。她平凡得如一粒草芥、一片黄叶。与大家不同的是,她格外长寿。虽然没有儿子,却有了两个孝顺闺女。
姥姥原本不打算让俺娘上学。然而,俺娘却天天偷着跑出家门,去学校听课。姥姥知道了,也没再阻拦,卖了半大瓮粮食,为俺娘交了学费,直到供俺娘读完高小。
1975年,俺娘身后已经跟了6个孩子,最大的12岁,最小的才1岁,生活很是艰难。那年冬天,俺家的房门坏了,俺娘只好弄些木条钉上,糊弄着用。姥姥正巧有事来俺家,一进大门,就看见了房门,过去搬住一活动,那门就零散了。于是,她脚还没站稳,就掉头回了家。第二天下午,就和俺姥爷一起,套上牛车,把崭新的门拉到俺家。后来才知道,姥姥回家后,就把院子里的两棵杨树卖给了木匠,让木匠用储备的木料连夜给我家做了房门;第二年春天,听说俺娘想买台缝纫机,可还没凑够钱,姥姥就让俺姥爷卖了家里的两头猪,帮俺娘实现了她的愿望。俺娘用那台缝纫机为乡亲们做衣服,扭转了俺家的经济状况。这些事儿,现在说起来可能显得微不足道,但当年困窘之时的雪中送炭,却让俺父亲、母亲牢记于心、念念不忘。
1986年后的两年,俺大姐在镇造纸厂上班。孩子没人照看,只好让姥姥去帮忙。被她照顾的重外孙女文贝,现已参加工作。知晓老姥姥去世的消息后,文贝连夜赶回家,伏在姥姥身上涕泪横流。经她照看过的,还有俺大姨家的冬生、雷鸣,俺哥哥家的叶子等八九个孩子,知晓姥姥去世的消息,无不泪流满面。
姥姥生前最爱吃水饺。她调的馅子种类多、香喷喷,压的皮儿又薄又结实。因此,姥姥包的饺子,一直是多年来我们最爱吃的美食;姥姥最大的爱好是听戏。年轻时,常到集上听。到我家后,就从收音机、电视机里“听”。姥姥虽然连她的名字也不会写,但她知道《响马传》里有个秦琼、程咬金,还能说上《卷席筒》、《对花枪》等戏曲的故事情节来。
姥姥出生在大汶河南岸的东韩村,7岁没了娘,20岁嫁到俺姥爷家——现在的宁阳县东庄镇南鄙东村,在那里生活到1982年,然后与姥爷一起被俺父亲接到俺村安度晚年。姥姥一辈子到过的最远的地方,是百里之外的宁阳县城。2005年秋天,父亲、母亲来帮我带孩子。姥姥也一起来到我的小家,偶尔,母亲也推着她出去看看小城的风景;姥姥一辈子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南庄”。那个村是个集市。姥姥年轻的时候,每月逢五逢十就去那里买些日常用品。
50年前,俺娘就对俺大姨许凤香说过:“姐,我当儿,你当闺女,以后我为咱爹娘养老。”俺娘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给爹娘养老送终。1988年冬天,俺姥爷因病去世。姥姥爱吃水果、蔬菜,作息、饮食讲究规律,如果不是因为那次不慎摔伤、后来卧床多年,我想,姥姥肯定能活过100岁的。
为姥姥送葬那天,我们都劝阻母亲,不想让她跪拜,不让她去山上的墓地送葬。然而俺娘一贯倔强,根本听不进大家的话。送丧的队伍拥满了整个大街。在拖着多病的身体迎接完所有前来吊唁的亲朋之后,俺71岁的母亲,带着大家,爬上凤仙山,亲眼看着姥姥入土为安。那天,满山遍野的野菊花竞相绽放,把凤仙山装扮得分外庄重。
姥姥走了,走前鹤发童颜、神态安详,没有遗憾,含笑九泉;为姥姥办理丧事那几天,没风没雨,艳阳高照。姥姥走了,我们眼前经常闪现着她颤颤巍巍的身影,浮现出她宽厚、和善的面容。她把无穷无尽的思念,永远留给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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