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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1916年冬,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硝烟仍在弥漫。

作为英联邦成员国,加拿大在以英国为首的协约国序列,当年的博登政府狡黠地利用战争发财——仗在欧洲打,军火物资从远离欧洲的加拿大产出。机会难得,这对这个高纬度气候严寒国家的经济推动实在是千载难逢。为保障战略物资的输送,建设四通八达的铁路遂成为加拿大政府首先的要务。

加拿大西部南北铁路网,连接大小数十城,总里程三千多公里,当年共投入数万劳工进行建设。那时,加拿大全国人口才数百万,几乎全部是欧洲移民,在高寒地区露天从事修铁路这等重体力活,令他们望而生畏。

于是就有了利用货运海轮把廉价华工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直抵加拿大西部最大的海港城市温哥华,组成修建铁路的主力,所耗费用,几乎不构成经济意义上的成本。

华人劳工在温哥华港口上岸,铁路修建就从这里开始:第一标段往北修到乔治王子城,其后分两路,一路继续往北,修至迪斯莱克,另一路往东北,修建至纳尔逊堡。往纳尔逊堡的一路修至距离圣约翰堡百余公里处再分一支,向东经过大草原城一直修到麦克伦南,到麦克伦南后再分两支,一支往东北修建至海里弗,另一支往东南衔接加拿大东西铁路的枢纽埃德蒙顿,此外还有一些与东西铁路网相连接的分线。

整个加拿大西部的南北铁路网像一枝大大的珊瑚,四处分支,是整个西部地区运输的最大动脉。当地有华人文献记载,加拿大西部南北铁路网,是由华工的白骨承载的,比对世界铁路史建筑死难事故所存资料,此论并不夸张。

小山子和郭茂福熬过了货轮底舱里牢狱般的一个月,大难不死,在温哥华港靠岸下船。在他们前后陆续有成千上万的华工分批抵达,这里便是华工修建加拿大南北铁路悲壮历程的起点。

铁路大军到达时正是冬季,铁路只能从南往北修,因为越往北越寒冷,施工更为困难。

温哥华,虽说地理位置已在加拿大的最南端,可在纬度上比鼓岭几乎北移了一整个中国,其气候类似于中国的大小兴安岭,在中国何曾听说过有福建人闯关东的。加拿大的严寒是鼓岭来的华工自出世从未领教过的,小山子和郭茂福把带来的所有衣服全部穿在身上,还是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乱打哆嗦,那时他们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冬天。

华工们每人发一支洋镐、一双手套,每天的工作就是开挖冻土,平整路基,等压路机碾来碾去压实后,再铺上碎石,最后协助铺轨机铺轨,路轨铺上后,找正的找正,校平的校平,紧道钉的紧道钉,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他们每天要在严寒当中从事这种超强体力劳动达十二三个小时,只要天还看得见,就没有收工的可能。工作中也没有间歇,谁都不敢稍有歇息,气候严寒刺骨,就算站十分钟人也会被冻僵。

小山子、郭茂福所在的工段有个催命鬼工头,他一叫喊,大家立即就得行动,此洋人甚凶,手持一根胶棒,谁要是动作慢了一点,他的胶棒就会打上身来。

天黑收工以后,华工们就挤住在简易的施工工棚里。工棚是铁皮包芯板嵌槽拼建的,板子使用时间久了,拼接处有大大小小的缝隙,强劲的寒风无孔不入,从板子缝里钻进来,刺在人的手上脸上,刀子似的。

小山子和郭茂福年纪小,不怕吃亏,做事总抢在前面。他们从工地上找回来一堆废棉纱,用来塞工棚的板子缝。他们俩拿起子把板缝用棉纱一一塞严实,再抹上厚厚的泥浆,工棚灌风的问题就好多了。可除了寒风被挡住以外,里边温度却并不会比室外高,都在零下二三十度。看大伙都冻得受不了,小山子和郭茂福又从工地上找来装沥青的大铁桶,自制了烧火的铁炉子,接上横穿整个工棚的长长的铁管烟筒,再把从工地和野外捡回来的所有能燃烧的施工废物和树枝干草都点火烧起来,工棚里才有了热气。每个华工工友都感受到了难得的温暖,都很喜欢这两个从鼓岭来的年轻人。

夜已经很深了,小山子躺在地铺上还睡不着,他拿出密尔顿送给他的书包边抚摸边怀念,禁不住想给密尔顿写封信,可是思前想后却不知道该告诉“米囤”什么,因为眼前的状况一点不像来之前自己想象的那样。每月发两块大洋的事情没有人再提,有工友去问过,洋人改口说等修完铁路一起结算,还说要每个劳工自己负担来时的船票费用。

不仅没赚到钱,也从来没有一天假,无钱又无假,小山子感觉虽在这紧邻美国的加拿大,可距离密尔顿似乎比在鼓岭时还要遥远。他大胆地设想过一走了之,可最无奈的是,这里的洋人除了个别专对华工的翻译,没一个会说中国话的,全然不像在鼓岭的洋人大致都能说汉语。小山子原以为无论走到全世界的哪里都通用汉语,现在他明白了,世界很大,一个地方和另一个地方不一样,中国话并不是谁都能说得来的。在这里他若是想打听个方向问个地址,无论碰上谁双方都是一头雾水。铁路又都是在绝少人烟的地带修建,他能向谁打听去美国的路径呢?更何况囊中空空。小山子为能见密尔顿才来,现在竟感到身陷绝境,愁肠百结。

考虑再三,小山子觉得还是不能给密尔顿写信,这里处境难堪,根本没有自由,甚至没有做人的尊严,他决不愿意让“米囤”了解这些。密尔顿要是真知道了自己现在的一切,他绝对会前来,而看到自己的处境如此难堪,“米囤”一定难过得受不了,小山子决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让密尔顿伤心。所以他打定主意暂时不告诉“米囤”,慢慢等待时机。

小山子的一举一动都被郭茂福注意到了,他几次见小山子拿出那个书包发呆,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是因为什么。别人的私事也不好打听,他只是默默地希望小山子早点睡觉,明天还要干很重的体力活呢。

干活辛苦,小山子可以承受,最令小山子不能容忍的,是那个欺负工友的洋工头。他总拿劳工不当人看,骂骂咧咧也就忍了,可恶的是还动不动就打人,好多年纪大的华工,都可以当他的父辈了,可他居然照打不误。

这一天,一个看上去五十来岁的鼓岭籍华工,工作时间长了就站直捶一捶腰,工头路过撞见,举棒就打。恰好小山子就在跟前,他怒不可遏顺势夺过洋人的胶棒,奋力一掷扔到压路机铁碾子下,压路机隆隆滚过,把胶棒压了个粉碎。

洋工头气得七窍生烟,他可从来没想过哪个中国劳工敢这样,他扭身恶狠狠冲小山子而来。小山子一跃,跳到路基下的平地,挥挥手示意那个恶狼般的洋工头:来,来,来。然后他一串后空翻,腾身两米多高,落地站稳拿个双拳顶天弓步姿势,铁塔一般稳健,冒火的双眼怒视着那个工头。那洋人哪见过这个,大约也听说过中国功夫的厉害,自知不是小山子对手,赖汉不吃眼前亏,他吓得头也不敢回地溜了。

郭茂福带头喝彩,铁路工地上华工们喊声掌声一片。

从此,鼓岭来的小山子在中国工友中间就传开了,虽说人还年轻,可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居然把加拿大的洋工头都镇住了,大家都敬他三分。也算不打不相识,那个洋工头从此对小山子客客气气的,不敢造次,看小山子干活不赖,还常向他伸伸拇指,讨好一笑,再也不敢动手打人。

这就叫正不惧邪,打铁还需自身硬。小山子替全体华工争了气,扬了威。

第一次世界大战浓浓的战火硝烟,阻挡不了1917年美国加利福尼亚春天的脚步,却阻挡了密尔顿对小山子和鼓岭传送他的思念。

从欧洲爆发遍及世界的这场战争,致多国陷入枪林弹雨,外面的世界使这个桑塔科鲁兹高级中学的青年忧虑重重,从人性层面讲,他很惊异,上帝教导人类和平善良,可政客们为了各自利益,动辄兵戎相见大肆杀伐,使不计其数的彼此并无仇恨的母亲的儿子,天真的青年,无辜的人们,盲目地为政客们赴死疆场,相互残杀。

从小在鼓岭深植大爱之心的密尔顿发誓,决不卷入这种野蛮的厮杀,他要坚持人类已认识到的善行良知,宣传和平友好的生活方式。密尔顿暗暗下定决心,长大要做一个像爱因斯坦那样的科学家,用最先进的科技推动人类文明的进步。

密尔顿一如既往地给小山子写信,一封紧接一封,却每每石沉大海,总是有去无回音讯杳然。他不知是小山子没收到信还是回信过不来,那份不解、焦虑和伤心一日紧似一日地缠绕在他的心头。

密尔顿兀自猜测,山子哥哥会不会当兵参与到战争里面去了,甚至会不会遭遇不测了,这是他最大的担心。可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小山子他断然不会的,他这么善良,这么肯帮助别人,怎么会干杀戮的事情呢?就是不得已被迫当了兵,他心中的观世音菩萨也会阻止他,保佑他脱离困境的。可小山子为什么总不来信呢,会不会是病了,病也不能病这么久吧?病了写信也总还是做得到的。那就是小山子采药负伤了,从山崖上摔下来了……不会,不会,他不敢想了。他觉得唯一能解开谜团的方法是回到他熟悉的鼓岭,亲自去看一看。

密尔顿对小山子的思念未曾稍减备受煎熬,他拿出小山子的所有来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把那张剪贴的十余枚邮票看了一回又一回,他觉得那张练习簿纸张上的邮票未曾贴整齐,很不圆满,而小山子后来又消息全无,没有新的邮票寄来,他越看越觉得应该补上那个空白。

密尔顿找出一本父亲安德森从鼓岭带回来的中国杂志,从上面剪下了一张留长辫子的中国市井小民的图片——图片拍摄的是一群赶集的人,路边集市上的中国百姓或闲逛或选购东西,都身着棉袍。照片中间有两个成年男人,对坐在面点摊旁等卖小吃的女商贩烹饪各自要的吃食,其中一个是挑担歇脚的,另一个手拿火煤子抽旱烟袋——逼真地传递着鼓岭朴素的风土人情。

密尔顿把剪下来的这张图片贴在练习簿白纸正中间,再把十一枚邮票环绕着这张贴图重新贴整齐,于是一张鼓岭乡民照和寄自鼓岭邮票的贴图就完成了。密尔顿后面的一生,不知多少回拿出这张贴图来仔细端详,这贴图寄托着他对小山子和鼓岭的无尽思念。

相信是上帝的安排,薄薄的一张纸,因贴着的邮票来自小山子,图片来自鼓岭,密尔顿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似的珍藏了一生,经历两次世界大战的动荡,伴随密尔顿半个世纪求学、工作和教学,甚而走遍全美乃至世界的脚步,直到他走完自己八十三年的一生,一时一刻未曾和他分离。到了20世纪90年代,密尔顿·嘎登勒去世七年以后,邮票贴图被密尔顿夫人拜蒂寻到,依然完好如新,成为唯一的金钥匙,揭开谜底,并贯穿起整个感人的传奇鼓岭故事。

密尔顿朝思暮想着小山子,却不料他的山子哥哥已经身在并不遥远的九百余英里之外的温哥华,落脚在温哥华野外严寒的工棚里。1917年的春天来到加州桑塔科鲁兹的时候,郭小山他们修筑的铁路,已经推进到了位于温哥华和加拿大另一个西部城市威廉斯莱克中间的地方。

春天曾经属于在鼓岭的密尔顿和小山子,有那么多的美好,可春天却不属于现时在荒郊野外施工的小山子和郭茂福,以及为数众多的修建加拿大铁路的华工们。

人的精力是有极限的,华工们两头不见天日地累月施工,营养条件又差,在长时间的过度劳累之中,人的肢体动作和大脑对这些动作可能导致的伤害的警觉,大大走样和减弱,华工们因工受伤的事情越来越多。

这些受伤并非都那么严重,手擦破皮,脚砸个口子,在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人那里,通常不以为意,他们洗一洗,伤口注意一下,也许几天就恢复了。可修建南北铁路的华工们现下的情况不是这样简单,他们日复一日不间断地超负荷工作,不间断地这里蹭伤那里砸破,人人身负不计其数的小伤口,威廉斯莱克春天的苍蝇多而且大,成群地飞来飞去,尤其喜欢在修路华工的伤口处舔舐,挥手赶走复又飞来,实在不胜防范,华工们无奈便任由其便。苍蝇在肆虐,华工们的抵抗力在不断下降。

苍蝇携带的细菌便捷地从华工们的伤口处乘虚而入,很快地繁殖并开始破坏人的免疫系统:起初是伤口处的表皮红肿化脓,继而导致各种炎症。炎症引发高热,严重的就发展为败血症,引起脏器衰竭以致死亡。

随着天气一天天变暖,华工们因患各种炎症而引发败血症的人数越来越多,还有春天易发的细菌性痢疾,严重的也会致人死亡,这些伤病在毁灭性地威胁着成千上万的修建铁路的华工的生命。

当时加拿大铁路督导当局并无任何针对华工的医疗保障,工人们患上疾病只能任其发展,全凭运气,小毛病有的拖好了,大毛病得不到医治,就会出现死亡。不幸死去的华工被自己带去的被单一包,随便往铁路边的冻土里一埋,一个活生生的中国人就这样客死他乡。

数以千计的华工死在加拿大南北铁路的工地,被铁路两边的冻土掩埋。死因并非如曾有过的传言所描述的,是因加拿大管理方面虐待或因劳累致死,尽管那样的情形也时有发生,但不是华工大量伤亡的主因。加拿大铁路当局其实非常害怕铁路劳工大量减员,少一个人,铁路就少修一寸,再从中国招募,虽行得通,也便宜,但毕竟要花点钱,主要是耗时太久,时值世界大战,战火中航船不能通行乃常事。军火商们急需的是铁路早日通车,把军用物资源源不断地运送到欧洲的主战场赚钱,这笔大账是加拿大铁路当局从上层到每个工段的工头都会盘算的。

华工连续死亡的真正元凶是加拿大迟到的春天诱发的感染。

华工们曾经那么惧怕和痛恨过的加拿大的严寒冬天,看来竟然是华工们的保护神,因为远离苍蝇和细菌,没有发生一例因败血症、破伤风和痢疾引起的华工死亡。“春天啊春天,美丽的春天”,孩子们这样唱着,可上世纪被货船运送到加拿大修铁路的华工们,他们诅咒加拿大的春天。

面对日益增多的劳工伤亡报告,恐慌情绪在加拿大南北铁路的督导上层扩散蔓延,资本家可以不在意劳工的生命,却担心由此失去百年难遇的发战争财的机会。

碘酒,红汞,消炎粉,甚至当时很不容易弄到的纱布(因为是战场更需要的),发下来了,起到了一些作用,但没能完全阻挡这场“细菌战”。细菌性痢疾甚至比败血症更为可怕,它会传染,发病又快又急,患者因为体内水分大量流失,几天工夫就丧失劳动能力,死亡率不低。

各有各难念的经,当时的加拿大最高统治层——大不列颠战时内阁,正在头疼如何抵挡德意志的庞大潜艇的封锁,加拿大以博登总理为首的当局正在头疼如何抵挡阿尔伯塔草原的大个儿苍蝇和微小细菌对铁路劳工的包围。

郭茂福病了好几天了,他的双手布满了已经化脓的小伤口,这个当过石匠的年轻人,曾经粗壮的两只手臂现时更粗了,水肿得厉害。几天来他一直发烧,吃不下东西,仅仅靠喝点白开水维持,郭小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郭茂福在来时的船上对他说过,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来加拿大的两年时间里,郭茂福一直和他像亲人一样相处,别的工友也都以为他们是来自鼓岭的姓郭的堂兄弟。心怀慈悲的小山子,哪见得郭茂福如此受罪,他知道,这样下去郭茂福必死,不烧死也得饿死。他不能坐看郭茂福等死,他得想尽一切办法留住郭茂福的生命。

小山子的脑海里此时出现了观音菩萨的慈祥面容,菩萨分明在对他说:“大慈大悲普度众生。”他搜索枯肠,回忆过去和父亲一起在鼓岭的山山凹凹里采集的各种草药,记起父亲曾传授过,自然界的万种生物都是相生相克的,最后达到平衡,有病菌就必定有攻克病菌的草药。他要在遥远的加拿大依靠大自然物种的相生相克,利用草药,战胜春天的疾病,像他父亲一样救死扶伤,这才是他们郭家世代行医的传统风范。

如能把郭茂福从疾病和死神的魔掌中拯救回来,他小山子还可以推而广之,挽救更多患病的工友,帮助他们战胜伤病,远离死亡,那才是菩萨指引的“大慈大悲普度众生”。

小山子明白这个行动的意义,父亲在鼓岭救治的只是偶发疾病的乡邻,他在异国他乡面对和将要救治的却是一个庞大的群体,是数千父老乡亲,其中也包括他自己,他将要进行一场与死神争夺生命的决战。

晚上收工后,小山子先替昏昏沉沉的郭茂福洗脸,一勺一勺喂他喝菜汤,好多少有点营养以维持他已十分虚弱的病体。郭茂福勉力睁开眼睛,看着在这远离鼓岭的加拿大待自己如亲人的小山子,欣慰又歉意地一笑。

“小山子,我看我是不行了,”郭茂福有气无力地说,“假如我真的死在这里,你可要把我烧了再把我的骨灰带回去啊,别让他们把我埋在铁路边当个流落异乡的死鬼,将来连个探望我的人都没有啊。”

那时的华工们谈死已经丝毫不会色变,从福州马尾港上船伊始,死亡一直在跟随着他们,加拿大南北铁路的两边,掩埋了多少中国人的白骨,无人计数,对此,修铁路的华工们已习以为常。

小山子用手轻轻堵住郭茂福的嘴,关切地说:“茂福,不要胡思乱想,你壮壮的,怎么就死了?相信我,我一定会设法帮你的,你还没娶媳妇呢,将来结了婚,生个胖儿子,一定管我叫干爸。”

郭茂福握住小山子的手,久久不肯放开,感激又悲凉地一笑,眼泪滑过耳根流到地铺上。

“睡吧,睡吧。”小山子轻轻地说,“明天还要干活呢。”

小山子躺在郭茂福旁边其实久久没有睡着,他的脑子里无法游移开郭茂福悲凉的笑脸,他一定要挽救郭茂福。他极力回想着在鼓岭时父亲带他采过的众多草药:板蓝根、金银花、大青叶、白花蛇舌草、蒲公英、野菊花,还有马齿苋。这些他闭眼能识的野生植物,一一浮现在眼前。

第二天,小山子向工头告假,说他要到野外去采草药。工头听说草药可以拿来给华工们疗伤治病,不仅没发脾气——他的脾气通常对别人发,对小山子却不太敢,自从上次的事后,他彻底服了小山子——反倒好似喜从天降,笑眯眯点着头:去吧,快去吧,你要真能够把他们的伤病治好,上面会嘉奖你的。工头比画的动作是那意思,语言彼此是不通的,不过相处时间长了,工头也能说一点简单的汉语。

小山子走得并不远,就在工段附近的山野里采了大量冬后干枯的野花野草,用工地装废料的大麻袋装了整整两袋,看看天色已晚,也没处装了,就拖着扛着回到工段。工友们有帮着支大铁桶的,有帮着收柴点火的,小山子把各种药草洗了,切了,按比例放进大铁桶里文火慢熬,不久飘散出一股大家熟悉的中草药的香气,这香气仿佛引领着大伙儿回到了故乡,回到了鼓岭,温暖着大伙的心。

小山子把熬浓了的药汁让大伙儿往洗干净的伤口上尽量涂抹,再慢慢口服一些,一天两到三次。他自己用大碗装了一碗,细心地给郭茂福内服外抹,并仔细观察着伤口的变化。小山子又把碾碎的草药焙干,再碾细成粉,让大家往伤口上敷。

没两天,开始有工友来报喜了:小山子,你真神了,你看我这伤口,红肿消退了呀。

再看郭茂福,伤口好了没好先不说,小山子摸一摸他的脑门,起码高热退了好多,渐渐也能吃点稀的饭食了,小山子还是一点儿也不敢马虎地照料着他。又过了三四天,郭茂福的伤口也见好转,脓血洗去后没有再出现,红肿的肌肉和皮肤的范围也在缩小。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小山子的大爱之心终于感动了上苍。在小山子的回春妙手之下,在郭茂福的病体之内,令华工们恐惧的病魔和死神一并告退。

小山子又拿黄连、板蓝根、金银花、穿心莲,加上大蒜头和工地内外随处可挖到的马齿苋,用大桶煮了让大伙儿当茶水喝。苦归苦,可众工友心里是甜的。喝了小山子的这个六味黄连汤,拉肚子的工友一天天在减少,终于有一天,工头到工棚里查看还有多少病倒不能上工的,竟是大感意外,除了几个麻雀在地上啄食食物残渣,工棚里空空如也,静如落基山的峡谷。

造物主是公平的,无论盘古大帝开天,还是耶和华上帝创世,他们把大自然万千纷繁的物种设计得相生相克,从而达到平衡与和谐。小山子凭着一颗大爱之心与智慧的头脑,推动了一物降一物的大自然生态链条。中草药自救不仅使成千上万的华工免遭涂炭,也挽救了加拿大南北铁路当局,使其免遭施工人员大量伤亡致使铁路修建难以为继的尴尬。

自此,郭小山的名字在工段的华工中传扬,在铁路督导部门的洋人中传扬,加拿大南北铁路的建设史将永远记录一个人的名字,他是炎黄子孙,他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的弟子,他是从福州鼓岭来的足迹遍布加拿大温哥华、乔治王子城、纳尔逊堡和麦克伦南等地的郭小山。

正是:少年夭殇古来凄,病魔侵身实难敌。

岂料草芥能悬壶,顿化腐朽作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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