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哀歌
昨日的太阳啊,送我一程。
——高立学《进行曲》
在阴暗的房间,
等候黄昏降临。天空、树木、
楼房、纱窗,以及室内的一切,
从外面的景象一点点退回,就像蜗牛
把伸出的触须缩入硬壳的黑暗。
夜晚还未曾到来,你没有梦,
难以进入我的花园。
幻想中的花园。
一只蚂蚁爬上身体,把我当成一座大山,
天使不曾涉足的地方,作为
潜行的终点。我触摸到
抑制欲望和罪恶的律吕。
鸵鸟的脑袋埋进沙土,躲避灾难,
我把恐惧抛入你怀抱的深渊,
逃离生活。
一个正直的人醉的摇摇晃晃。
偶然的机会,少女扭伤脚踝,
爱慕已久的男子有了借口。
搂住她的细腰,腋下淡淡的汗水令人心动;
思想受伤时期,才需要一个安德洛玛刻。
关闭很久的门打开了,
两人走在一条小路上,
被阉割的婚姻,同床异梦的一对。
不,我要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偶像。
一个偶像。她像沉默的鱼,赤裸,
在松软的苔藓上睡觉,潮湿地梦着……
一盏蓝色的灯,无声地照耀。
缪斯女神,我睁开眼睛,瞧见盲人的世界,
我怎样表达内心的幻像?
言辞多么软弱,如原始人的旧石器,
笨重、迟钝又落后,
永远无法说明人们的意思。
女像柱般背负一座宫殿,
人生在世。把种子撒进子宫,
满怀恶魔的爱,直至油尽灯传;
秋天的草木,一代代叶子飘零,
根却如黑暗的鸟,在泥土中飞翔。
你因否定生命而存在,
我因承认生命而毁灭。
苍天,开启您的法眼一睹人间的苦难!
树干的伤口里,
鸣蝉饮啜着大地的生命力。
你指尖上旋转的世界,
我短暂停留,向日葵一样崇拜太阳,
注视天神的梯子:树木、高原和山峰,
在幸福的时辰吐出呻吟:
大地母亲,我们在向你询问
抛弃我们的父亲的消息?
宁静的午夜辗转反侧,
不安于平淡的日子。
脑袋中的念头,
就像千百只蜻蜓,
在收紧的丝网里挣扎。
在琴键上写诗,在机器的轰鸣中
弹奏,普渡众生的愿望!
有如跃起,却没有触及。
坎坷,将红色的终点拉长又推迟。
灰暗的天路上,尸骨纵横。
“抛弃你的一切希望吧!”
上帝会拽起时间的丝缰,
将所有的人牵出生活的马厩。
啊,给死者穿上一双耐磨的鞋,
宽松又舒适,
赶奔白昼没有抵达的福地。
1993/8/5
冬日的哀歌
挑灯夜未央。
——文天祥
活了这么多年,仍有很多事物不明白
我就像穿越走廊一样走进时间深处
被吞噬的约拿,我感到
林伽在约尼中领受的虚无
黑暗。黑暗里,一位写小说的
让他的人物按照预定的路线向前走
这么多年,按照自己的内心生活
我得到了什么?
我经历了产妇那样的阵痛
却没有新的生命诞生
“停一停吧,”我对自己说
“至少缓慢一些。”
小心地走,小心被路上的石头碰倒
站住了但我决没有停下:
驻足不前的秒针停不住时间的脚步
猎犬般捕杀野兽的时间
一直在蹑足潜踪,狡猾地
嗅着你掠过波涛的纹迹
一阵风刮起古老的尘埃
对尘埃的恐惧遮蔽了对人生的失望
就像饮鸩止渴!
我接受古代圣贤的思想
乞丐一样,把人们抛弃到垃圾堆的食物
又享用了一遍。在金钱购置的房间
房间犹如夜晚笼罩我们
而窗口却月亮般倾泻她的清辉
我伸出手指,抚摸着一个个受伤的日子
膝头的书本打开,又合拢
就象阿喀琉斯揉搓蜜蜂蛰痛的脚踵
我正在揉搓痛苦
那只趋向光明的蛾子
从灯火辉煌的房间投身暗夜
谁的沉默那样宽阔的暗夜
我坐在巨大的阴影里,谛听虚无
老鼠在我的身体内啮啃骨头
谁也忘不掉划伤他的一切:
维纳斯裙下,马斯的长矛闪烁
柔情蜜意的恋人眼底的杀机
坎坷的道路磨破幻想的缎子鞋
揉皱的纸团,丢在生活角落的信仰
便池的旧报纸,狼藉的伟人像
这么多年,我蛰居闭关自守的城堡
由灰暗的小窗朝外张望
在黎明那清凉而浓重的晨光里
描绘铺在圣·玛利亚甲板上的朝霞
如同鸟儿收拢翅膀,收拢远方的渴望
在汽车扬起的灰尘中踯躅
有时候,我感到摆弄文字的快乐
拼出新奇的构图,就像同一把泥土
你捏塑了别人做不出的形象
然而,决不会长久
蚂蚁在一片树叶上建筑的家园
这卑微的身体,甚至一度叱咤风云的君王
如今也仅仅是剩下逸闻趣事
拉开抽屉,琳琅满目的药物触目惊心
一次次,你将冒出的死亡
像弹簧那样压了下去
在那短暂的间隙里,我们生活
这么多年,我走的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
通向一幢废弃的老屋子
现在,我走下深入天空的楼梯
有如一架迫降的飞机,徐徐飘落
黑暗。黑暗里,一位写小说的
让他的人物按照预定的路线向前走
在中途却发现了更为旖旎的风光
注:“圣·玛利亚号”为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时所乘之船只。
1994/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