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56年,楚国沛县丰邑中阳里(村)发生了一件喜事,两个男孩同一天降生。这两个男孩一个降生在刘家,一个降生在卢家。刘家与卢家关系不错,乡亲们听到这个消息,感到可喜可贺,纷纷抬着羊与酒去两家凑热闹,搞得中阳里就像过节一样。
卢家给儿子取名为“绾”,是为卢绾。刘家比较穷,懒得给儿子起名字,就依乡间习惯,随便按顺序给他起了个“季”字。“季”是老四的意思,纯粹是符号,谈不上什么美好的含义。这可不是老刘轻视这个小儿子,其实这个小家伙的两个哥哥也是这个待遇,老大名叫刘伯,老二名叫刘仲,中间大约还夭折了一个,如活着应该叫刘叔。“伯仲叔季”为正规行辈排列,是老大、老二、老三、老四的意思,刘季理论上应该叫刘四;但实际上那时他只有哥仨儿,所以那时乡亲们也就习惯于唤他刘三。
丰邑即今江苏省丰县,地处今微山湖南岸,苏鲁豫皖四省七县交界处。那时丰邑位于楚国的北部边区。就在刘邦出生的第二年,楚国进行了最后一次北伐,灭掉了古老的鲁国,随后在沛县东面不远处设立兰陵县,派了一位学术大师担任县令,那位学术大师名叫荀况。
毫无疑问,按照当时的户籍制度,刘邦算是个楚国人,但这样定义他的国籍并不合适,刘邦本人也未必同意,具体原因下面会谈到。
刘季的父亲名叫刘执嘉,名字不错,可当时他的乡邻亲朋对这个名字不熟悉,他们习惯于称他“老刘头”,以至于后来司马迁都不知他还有这样一个“优雅”的名字,在《史记》上只称他为“刘太公”。
刘执嘉虽然是个贫苦农民,可是向上推几代,祖上也阔过。刘执嘉的爷爷,也就是刘季的老爷爷,名叫刘清。刘清并非普通群众,他做过魏国的大夫,算个高级干部。
那么,这样一个处于魏国上流社会的家庭,是怎样来到宋国故地,沦落为贫苦农民的呢?事情还得从三十年前说起。
公元前286年,古老的宋国发生了件怪事,有只麻雀在城墙边孵出了鹞鹰,太史卜卦说:“吉利。小而生大,必霸天下。”宋康王最喜欢听这样的话,因为他早就雄心勃勃,想效法祖先,恢复殷商荣耀。
有了天意的支持,宋康王遂动员本国军队,四处攻略,向北灭掉滕国,攻占薛地;向东击败齐国,夺取了五座城;向南战胜楚国,侵占土地三百里;向西打垮魏军。
西谚说:上帝让谁灭亡,就先让他疯狂。宋康王的狂妄,惹怒了齐湣王。齐湣王发兵攻宋,宋国孤立无援,很快灭亡。宋康王走投无路,只能逃往对他并不友好的魏国,最后死在温地。魏国趁机占领宋国疆域的西北部分,也就是今鲁西南地区,及今苏鲁皖豫四省交界地带,丰邑也在其中。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刘清奉命来到丰邑,替魏王接管这片新领土。
当时魏国屡遭秦国侵凌,国力其实已经非常虚弱。魏王为躲避秦国的威胁,曾一度考虑把都城从大梁(今开封市)迁到丰邑。但是,丰邑这地方并不安全,它与楚国邻界,楚国的西部故土也遭秦国侵逼,楚王想向东方发展,对丰邑这一带的地盘暗中垂涎。
齐湣王吞下宋国这块肥肉,自感实力倍增,野心也跟着膨胀起来。
第二年,他南攻楚国,西侵韩、魏、赵三国,盘算着吞并东周后,自立为天子。
燕国与齐国有仇,见齐湣王自我孤立,认为报仇的时机成熟,遂与赵、韩、魏、秦结盟,组成联军,任命乐毅为帅,猛烈地进攻齐国。五国联军打到齐国的首都临淄,齐湣王逃到莒地,派人向楚国求救。楚王大喜,决定狠赚一笔,立即出兵进入齐国,名义上前去救援,实际上趁火打劫,想与燕国共同瓜分齐国。楚军在莒邑杀死齐湣王,占领了齐国的南部领土,将势力范围扩张到了今苏北鲁南地区。大概也就在这个时候,魏国的丰邑被楚国吞并。魏国因为强烈担忧背后的秦国,只得忍气吞声,默认了这一事实。
刘清没来得及逃走,带着儿子刘仁躲到了乡下,为免受楚人迫害,他改姓为“金”。不久因贫病交加,老刘清去世,被葬在了今丰县赵镇金刘寨村。
不知什么原因,刘仁带领家人又迁了十几里地,来到了中阳里,从此定居下来。所以刘邦虽然出生在楚国,可他祖籍却属于魏国,事实上他一直对魏国保持着特殊的感情。
到刘仁的儿子刘执嘉当家时,刘家已沦落为贫穷的农户。刘邦降生在这样的家庭,已是第三代贫下中农,标准的草根一个,前途似乎只有两条:打工或种地。
所幸,刘执嘉是个很有想法的父亲,尽管家境贫穷,他还是尽力让子女接受教育。本地有所学堂,是个姓马的老儒开办的。刘季到了上学的年龄,与好伙伴卢绾一起被家人送到这里读书。
刘季慢慢长大,他个性随意,讲究实用,越来越不喜欢迂阔的儒学,对读死书有些抵触情绪。他开始读一些杂书,还时不时逃课,为此经常受到老先生马维的训斥。刘季虽不敢对抗,但心里老大不服气,尤其后来他又接触到了一些墨家与道家的思想,所以慢慢对儒生产生了偏见。
刘季读了几年的书?现在已无法考证,但从他晚年写诗的水平来看,他的文化根基还是相当不错的,起码算半个知识分子。
刘执嘉有头脑,勤劳节俭,他的大儿子刘伯与二儿子刘仲也忠厚能干,所以后来他们的家境能够有机会慢慢好转。刘季的亲生母亲去世早,老刘又娶了个后妻,给刘季生了个四弟刘交。
按照那个时代的标准,男子到了十七岁,就已经成年了。成年是个什么概念呢?一方面可以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了;另一方面,需要承担国家的赋税徭役,能当兵,也能机会当公务员了。
公元前239年,刘季成年,他老爹希望他能当一个大楚国合格的农民,学习两个哥哥,好好种地或打工,娶妻生子,创一份家业。应该说,这是一个父亲最朴素的期望,以刘季那时的条件,算比较靠谱。但刘季拒绝了他的父亲,作为一个有理想的青年,他对种地或打工毫无兴趣,他不想平平淡淡在乡间混一辈子,一心想风风火火出去闯闯,干点大事。
刘执嘉比较开明,他知道这个儿子不好管,也就任由他去。那么,刘季究竟想干什么大事呢?其实,那时他也比较迷茫。那一年是楚考烈王二十四年,比刘季大三岁的嬴政已经当了九年的秦王。
刘季想脱离底层,供他选择的途径并不多。大致有三条:考学,经商,当兵。
刘季那个时代,列国混战,考学这条路根本不通,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经商这条路刘邦不愿意走,一是他自认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二是他也没有资本,三是他也没兴趣。剩下当兵这条路,比较现实,他可以在战场上用刀枪博来功名利禄。但是,刘季是楚国的臣民,他当兵只能当楚国的兵。刘邦不愿走这条路。因为他祖上与楚国有些疙瘩,他不愿给楚国出力;而且当时的楚国内政一团糟,跟这样的国家混,没有出路。
当兵是个风险极高的职业,他不想稀里糊涂丢掉性命。
有人说,给人生做规划很愚蠢,人生多变,根本就没法规划。其实这话不对,认真地给自己的人生规划一下,使自己有个明确的奋斗目标,还是很有必要的。刘季经过仔细分析,认为自己的出路只有一条:
当门客。以此为晋身之阶,他可以取富贵,求尊荣。
所谓门客,就是权贵家里养着的帮闲或办事的人,按现在的说法叫智库。这个群体极为复杂,有专门混饭吃的,也有精英与豪杰。那个时代很多出名的大人物,如毛遂、李斯等,都出身这个群体,所以,干这行还是很有前途的。
但门客并非谁都可以当的。按照当时的标准,当门客最起码需要具备以下几个条件:
要么是口才极佳,能纵横游说;要么有文韬武略,能安邦定国;要么是侠风义骨,能救人危困;要么有一技之长,能鸡鸣狗盗。
刘季有什么可以用来自我推销的长处呢?那时的刘季,不过是个懵懂少年,除去满腔激情,还真没有拿出手来的玩意儿,但他对此并不忧虑,他相信凭着自己的学识与素质,经过磨炼与学习,完全能成为一名合格的门客。
他对自己人生的规划是,利用几年时间在游侠界混出点名声,借此进入某个诸侯权贵的门下当宾客,再寻找建立功勋的机会。
那个时代,曾出过四位善养门客的名人,号称“战国四公子”,他们分别是齐国的孟尝君田文,赵国的平原君赵胜,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楚国的春申君黄歇。
据《史记?魏公子列传》记载:“高祖始微少时,数闻魏公子贤。及即天子位,每过大梁,常祠公子。”这个魏公子指的就是信陵君。可见少年时的刘季,曾是信陵君的一名粉丝,投到信陵君的门下,应该是他的理想。
只是,这时孟尝君、平原君、信陵君已经去世,只有楚国的春申君黄歇尚在人间。
刘季要赶的就是这趟末班车。就在刘季成年后的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238年,春申君在一场宫廷政变中被人杀死。再过一年,秦相吕不韦及其着名的门客集团被彻底清算。这两个事件标志着那个时代的私养门客之风开始走向衰落,这对刘季绝不是个利好的消息。
那么,刘季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不管怎样,他的前途注定不会一帆风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