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要东进,挡在面前的有四个敌方封国,自北向南依次为:魏豹的西魏国、司马卬的殷国、申阳的河南国、郑昌的新韩国。
公元前206年冬季,刘邦开始正式策划东进事宜,他让张耳派人去招降申阳与司马卬;封大个子韩信(不是淮阴来的那位)为韩国太尉,让他去攻击新韩国的郑昌。
不久好消息传来,申阳与司马卬对老领导张耳很敬重,答应听从劝告,弃暗投明。韩信指挥有方,在阳城逼降了郑昌。刘邦封韩信为韩王。
汉军的主力兵马未动,顺利收降了三个敌方的封国,开局形势大好。
现在挡在路上的只剩下了西魏国。该国孤立无援,基本上等于囊中之物。
公元前205年3月,黄河上的冰已经消融干净。刘邦从临晋关渡过黄河,侵入西魏国,魏王豹不敢抵抗,纳土投降。
可是,这时有个坏消息传来,殷王司马卬反水,重新归顺了项羽。
原来,司马卬谋事不周,泄露他投汉的秘密。项羽听说后勃然大怒,任命一个叫陈平的人为信武君,领一支杂牌军进攻殷国,司马卬兵寡力薄,不敢抵抗,答应与刘邦划清界限,继续为项羽效忠。
陈平凯旋回师,项羽拜他为都尉,奖给他四百两黄金。
刘邦不愿就此失去河内地区,随即领兵越过中条山,进攻殷国。司马卬见汉军开到,依然不敢抵抗,献出朝歌投降。汉军平定了殷国,设立河内郡。
项羽听说后,认为陈平等人办事不力,气得发疯,要诛杀陈平等人。陈平恐惧,把项羽的赏金和官印封包起来,派人送还,只身从小路带着宝剑逃走,计划投靠在刘邦阵营里的老朋友魏无知,以求引荐。在渡黄河的时候,船夫见他独身赶路,怀疑他是逃亡的将领,腰里藏着金玉宝器,眼睛老盯着他。陈平害怕,便把衣服脱去,光着身子帮助撑船。船夫见他实在没有什么财物,这才作罢。
这一天,刘邦到达修武(今河南获嘉县内),在办公地点接见了来投奔自己的七个人。按照惯例,面试完毕,刘邦请他们吃了顿饭。刘邦客气地说:“诸位吃完饭,请早到宾馆休息。”其他人都爽快地答应了,但有一个长相英俊的人却不肯走,他请求说:“我有急事才来,我要说的话,不能等到明天。”刘邦觉得这人有些来头,就与他攀谈起来。刘邦识人无数,谈了一会儿,觉得此人非同小可。而且这个人还提起鸿门宴上的事,他暗中帮过刘邦。刘邦听说过这回事,心中一直存着一份感激,今见自己感念的人近在眼前,很高兴,就问:“你在那边做什么官?”那人回答:“都尉。”刘邦说了句好,当即任命这个人担任都尉,而且安排他专门陪伴自己,还给了他一项特殊的权力——监督诸位将领。这个人就是陈平。
刘邦对陈平的这项任命,引起了很大的争议,诸将们嚷嚷起来:
“大王得到的不过是一名楚国逃兵,不知才能高低,就和他同乘一辆车,还让他监督我们这些老将,不合适啊!”刘邦懒得解释,顾左右而言他——装着没听见。
陈平是阳武县(今河南原阳县)人,自幼家贫,但他读了不少书。
父母早亡,他跟着哥哥陈伯一起生活。陈家有三十亩地,陈伯本本分分在家当农民,勒紧腰带供陈平外出游学。陈平高大英俊,有人在背后说闲话:“这么穷,这小子吃了些什么,长得这样壮?”他的嫂嫂本来对陈平吃闲饭很有意见,说道:“也没有好吃的,平时就是些粗粮。有这样的小叔子,真还不如没有好。”陈伯听说后,很生气,把老婆赶出家门,威胁要休了她。
等到陈平长大,村里祭祀社神,陈平当主持人,分配祭肉分得很公平。父老们夸他说:“陈家这孩子主持分祭肉,搞得真不错啊!”陈平感叹说:“唉,如果让我有机会治理国家,我也能做得像分祭肉一样好!”
陈涉起兵在陈县称王,派周市去攻取魏地,立魏咎为魏王。陈平辞别哥哥陈伯,和一些年轻人投奔了魏王咎。魏王任命他为太仆。陈平向魏王进言,魏王不听,有人还说陈平的坏话,陈平就逃离了那里。
项羽的军队来到黄河边,陈平前去投奔,跟随他入关破秦,项羽赐给他卿一级的爵位。陈平虽在项羽的阵营里工作,可他很看好刘邦,所以就在鸿门宴上帮了刘邦一把。
周勃与灌婴看不惯陈平,他们经过蓄谋,收集到一些黑材料,然后找刘邦告状道:“陈平尽管长得英俊,却像帽上的美玉,好看不中用。
我们听说他在家时,跟他嫂嫂私通;侍奉魏王,待不下去,逃出来投楚;投楚不合,又逃出来投汉。如今大王却把他当宝贝,让他做高官,命他监督军队。我们听说陈平接受将领们的钱财,送礼多的,好处就多,送礼少的,好处就少。这是个反复无常的乱臣,愿大王明察。”
这些话相当恶毒,刘邦被说转了心,对陈平有了怀疑,所以召见魏无知并责备他。魏无知名为无知,其实一点都不无知,他名气不大,却是个有见识的人,若放在现在,没准是个了不起的人力资源大师。他反驳刘邦说:“我所推荐的是陈平的才能,陛下却强调他的品行。假如一个人有尾生、孝己那样的品德,但对决定战争胜负的谋略丝毫不懂,陛下哪有工夫任用他?楚汉相争,我推荐奇谋之士,我所考虑的只是他的计谋是否真正有利于国家。再说,和嫂嫂私通、受人金钱,这些事怎么值得明公您疑虑?”
刘邦被魏无知抢白了一顿,心中反而亮堂了一些,但他想听听陈平怎么解释,就召来陈平,责备他说:“先生您侍奉魏王,不能有始有终;去侍奉楚王,然后也离开了;现在又来到我这里。一个讲信义之人,难道该这样三心二意吗?”
陈平回答道:“我侍奉魏王,魏王不能采用我的建议,所以我离开了;我去侍奉项王,项王不信任外人,宠信的不是项氏宗族的家人,便是妻子的兄弟,对奇谋之士,根本就不可能任用,所以我又离开了楚;我听说汉王善于用人,所以来投奔。我身无分文而来,不接受别人的金钱,就没法生活。如果我的计谋确有价值,愿大王采用,如果没有价值,诸将的贿金都在,请封存充公,愿您可怜我,让我离去。”
刘邦听他解释的入情入理,疑虑顿消,当场向他道歉,还重重地赏赐了他,正式任命他为护军中尉,监督全体将领。
这件事后,陈平与周勃、灌婴等人结怨,关系相当紧张。
他们私人之间的这种不和谐关系,若干年后,差点使刘氏江山易姓。
刘邦自东进以来,尽管顺风顺水,可他的心里却始终有一块难以放下的心病:家属在项羽的控制区内。
早在出陈仓之初,刘邦考虑到此举要与项羽公开决裂,就颇为这件事困扰。他派出一支特遣队,由薛欧、王吸带领,悄悄由武关而出,准备在项羽没有做出反应之前,去完成一件特殊任务——把家人从沛县接出来。
前文说过,刘邦西征之前,曾为巩固自己的砀沛根据地,费了很大的心思与力气。他当时认为,自己的根据地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把父亲兄弟与老婆孩子全留在了那里。没想到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项羽分封诸王,把刘邦打发到了汉中,自己东归,把刘邦的根据地变成了他的辖地,把刘邦的家人变成了项羽的臣民。
本来刘、项二人名义上是一家人,刘邦的家人继续留在项氏楚国倒也没什么;但刘邦既决心要反叛项羽,事情就复杂了,只要刘邦一出兵,他与项羽的关系立即就会发生质的变化,他的家属也就立即成了敌属,项羽怎么对待他们,刘邦都没办法。
刘邦已经五十岁了,对家人很在意,所以非常忧虑。但他又不能在出兵关中之前去接家人,那样会引起项羽的警觉,影响汉军偷袭陈仓的突然性。
刘邦的特遣队开始时行动顺利,出武关后,到达南阳。当时控制南阳城的是王陵。王陵名义上与刘邦一伙,可实际上是个单干户。
此前,项羽把刘邦打发到汉中去时,王陵占据了南阳,他试图以此为基地发展自己的事业,搏个王侯干干;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发展不起来,一直相当郁闷。而且他面临一道选择题,归附项羽?还是归附刘邦?王陵对项羽没好印象,但彻底归附刘邦心又不甘,因此他犹豫不决。
薛欧等带队来了,由于都是沛县的老熟人,很快与王陵搭上了关系。王陵听说薛欧去沛县接刘邦的家人,也动了心思,他是个孝子,老母亲留在沛县他也不放心,所以打算与刘邦的特遣队一道悄悄去沛县,把自己的老母亲也接出来。
项羽前来劝降王陵的使者探听到消息,以为王陵已经投靠了刘邦,立即跑回去报告了项羽。项羽非常气恼,派出一支部队截击刘邦的特遣队,在阳夏(今河南太康县)把他们堵了回来。
项羽想出一计,派人把王陵的老母亲抓来,扣押在军营里,然后要挟王陵,要求他投降。王陵慌了神,忙派使者找项羽谈判,请求项羽优待老太太,表示可以投降。项羽认为妙计成功,非常高兴。使者临走的时候,去向老太太辞行,意外发生了。
王陵的母亲是个有见识的老人,她拉过使者的手,低声说了几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话:“请您替我对王陵说,好好事奉汉王。汉王是宽厚大度之人,好好跟他干,不要因为我的缘故,对汉王生出二心。我现在用死送您回去,让王陵绝去挂念。”说罢,趁使者没反应过来,老太太抢过他的佩剑,自刎而死。
项羽正为自己的妙计扬扬得意,却没料到一桩好事瞬间泡汤,遂恼羞成怒,对王陵的母亲恨入骨髓。盛怒之下,他干出了一件很没素质的事,下令把王陵母亲的尸身投进锅里烹煮。
项羽此举只图痛快,却让很多人对他不齿。
使者回去转告此事,王陵悲愤不已,从此绝了他念,死心塌地跟随刘邦。刘邦对王陵非常重视,因为王陵与刘邦的仇人雍齿关系深厚,雍齿不久也来相投,刘邦虽然讨厌他,还是委他带兵。
看到这里,也许有人会为刘邦的家属捏把汗,残暴的项羽会用什么手段对待他们。可是,实际情况出乎大家的意料,项羽不仅没有残害刘邦的家属,甚至连他们的人身自由都没有限制。没准,逢年过节项羽还会派人去丰邑送些礼物,嘘寒问暖一番。
刘邦与项羽虽然走向了敌对,但他们的私人情谊相当深厚。两人在政治军事上争斗对掐,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似乎都不愿牵扯到对方亲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