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州一百零一族,苗族独独领袖群伦,余下诸族无不仰仗其鼻息行事。
这不仅因为苗族人口最旺最强,还因其部族战士骁勇善战,个个都是悍不畏死之徒,因而苗族在诸多族群中蔚为魁首。
不过,近十来年随着苗族的发展壮大,其内部已渐有消戈止兵,向中原学习礼法文明的声音,便是那些勇悍的战士,也都在平和中渐渐消磨,颇有些贪生恋活的志短之气,不复其勇。
雷远声他爹就是苗族青苗这一支系的三长老,相较其他支系而言,青苗这一支系受中原文明的影响更大。
他爹年轻时曾外出游历过,娶了个中原女子回来,生下了雷远声。他爹每年都会托他在中原与滇州两地做生意的朋友带一些书籍过来,经年累月,早已构成一个不小的藏书室。
雷远声因为苗汉结合的缘故,体质天生就弱了同龄人,更喜欢待在藏书室中安安静静地读书,而不是随同那些野孩子漫山遍野地跑。
这几年来,雷远声读书渐多,也慢慢明了几分道理,心中更有了个长远的计较,开始跟着族中弓马娴熟的长辈学习争战的技艺。
可惜近几年苗族颓势已显,在与其他部族的争斗中屡屡不能一举胜利,威风不再,苗族内部各支系对“学中派”的倾轧也就越发严重。雷远声他爹作为“学中派”中最有声望的人物之一,倒不大可能被明里暗里穿小鞋,但雷远声他爹的同侪们,却时常在家中对其孩子表露不要跟雷远声太过接近的意思,雷远声也便被那群同龄人越加地孤立起来。
这一日,雷远声晨起默读几遍书后,便携着一把练习用的长弓走出自家吊脚楼。弓术最先应稳,其次求准,最后才追求速度与力量。雷远声习练弓术的时间不长,但他性格沉静,又有耐心,很快就将一把弓拉得稳稳当当。
他的现状,主要是力道不足,准度有余,因此他所谓的练习,便是对着一个假想的目标拉满弓,能拉多久就坚持多久,只有这样,才能练出一手上好的弓术。
雷远声仰天吞了一口长气,调整呼吸,随即左足前踏,右足蓄力,慢慢将弓弦拉满。就这样坚持到手筋涨开,血管膨起,汗水自额头滴下,被逐渐的升起的日头蒸发,散到空气中,显得氤氲不凡。
便在此时,一个身形矮壮的苗族男人匆匆走来,一见雷远声,便笑道:“正要找你,想着你或许还未起身,叫你赶紧地起身做准备呢。”
此人名为吴淹地,年纪约在三十五六上下,整整长了雷远声二十岁。按理说他这样的长辈,见到雷远声,并不需要如何地和颜悦色,但他素来善笑,逢谁都先奉上三分笑意,因此在青苗这一支系中人缘不错,虽没什么职位,却时常帮着青苗一支的长老张罗些琐碎事,因此自有一番地位。
雷远声当下徐徐吐了一口气,缓缓收弓,这才有空发问:“准备什么?”
“自然是狩猎了。族中规矩,男子十五岁后,便需在十六岁之前进行正式的狩猎的活动,只有在狩猎中表现出色的,才能真正成年,脱离父家的庇护,自行组建家庭。你若还想独立,这样的机会自然要抓住。族猎可是族中少年争取机会的最佳时候,今天就开始了,你居然不知道?”
“为什么我之前没听过风声?”雷远声对这个规矩自然熟悉,但若说今天就要族猎,不仅他爹没有透露,连他的手下人都没提醒他,这就奇怪了。
“或许你是爹忙忘了吧。”吴淹地用一张笑眯眯的表情轻轻掩过心中的诧异,随口道出一个猜测。
雷远声却捕捉到吴淹地掩藏住的诧异,迅速思考出其中暗藏的意义。他佯作吃惊,拍了拍脑袋,叫道:“是了,我爹确实是跟我说过此事的,倒让我给忘了。”
他随即笑道:“吴叔可记得不要向我爹提起这回事,要是他知道我因此差点错过族猎大事,以他的性子,势必要罚我一顿才罢休。吴叔高抬贵嘴啊。”
吴淹地笑呵呵道:“你吴叔岂是这种乱嚼舌根的妇人?放心吧。”
见吴淹地如此轻易地中计,雷远声却没有相应的愉快之感。相反地,他倒被自己的猜测弄得几分心神不宁了。
吴淹地见雷远声的表情,便笑道:“担心族猎时表现不好吗?不怕不怕,想当年我也这么紧张,当时还不是立即挺了过来?长辈们绝不会为难你们的。”
雷远声听吴淹地这么爽快地帮他解释,如果不是吴淹地不是长得略老的话,真要凑过去狠狠地抱住他了。
雷远声在担忧什么?
雷远声从吴淹地的一系列反应中猜知,他爹是刻意不告诉他族猎的事的。这么大的事,居然连自家亲生儿子都不告诉,这意味着什么?这又是为了什么呢?想到他爹最近在族中的处境越发地不妙,再联想自己遭受排挤,以及这段时间听到的一系列的传闻,他便莫名地觉得心脏发沉。
吴淹地拍了拍雷远声肩膀,说道:“还不快去准备东西,等会儿族猎大典就要开始了。”
雷远声点点头,回到自家吊脚楼中。
偌大的吊脚楼,此刻却空无一人。他爹恐怕一早就去准备族猎大典去了,手下人也早就被一同携去,因此雷远声心中的不妙预感也就愈加沉厚。
雷远声那来自中原的亲娘,也早就过世。雷远声进入自家屋中,便草草换下练功服,将劲装贴身穿下,再在外面换上一套族中祭典必用的服饰,将一把匕首藏好,这才走出吊脚楼。
吴淹地居然还等在门口,倒让雷远声好一阵诧异。
两人同去的途中,雷远声突然发问:“说起来,吴叔为什么会跑来找我呢?”
“怎么,我不该过来找你吗?”吴淹地笑道。
“说实话,小侄实在想不通。吴叔不是那种没事找事干的人,特意来提醒我,这种事吴叔怎么也犯不着亲自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