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静坐不语,手中书也不知看了多少,却见逸云道长走来,面色郑重道:“溶儿、玉儿,我这儿有两本好书,是你们师祖传下来的,一向秘不外传的,今天我就交与你们二人。”
水溶、黛玉起身迎了逸云道长,行以师徒之礼,请他入座。
逸云道长把书分别交与二人手中,水溶、黛玉见书封面上题字是“天音”二字,心中狂喜,同时出声道:“师傅,是失已失传的天音!”
一声如古钟沉鸣,一声如泉水婉转。
那天音一书,从来只听人提起过,却无人得见。都道书上俱是世上少有,难得一见的琴曲,即使得到了,不是与书有缘的人,也是枉然。
逸云道长捋须道:“你们看了便知。”
他二人竟是如此和谐,若能鸾凤和鸣,该是一桩美事。原来方才他在远处,看到他二人读书情景,又想起他占的那卦象,当是那书又出于世间的时候。
他算出他二人非寻常之人,却不能看出究竟是何神仙转世历劫。不过,他有心一试,看他二人是不是命定的缘份。
黛玉、水溶各捧一手在手,翻开书页,一页一页翻下去,直至尾页,同是抬头道:“师傅,分明是一部白书,哪里有一个字?”
逸云道长沉下脸道:“明明是难得的奇书,你们却看不到?难道你们本事没学到家,还是师傅我教的不好。你们两个好好想想我教过的,想法子看到书的内容。”
黛玉与水溶复又低头,在脑中思索着逸云道长所传授,医理、药理、歧黄之术,灵异之术,水溶甚至想到兵书、战策,便是隐字法也都一一忆起,道长只是摇头。
黛玉有些气恼起来,她以诗为魂,以琴为友,如今这琴道之书,一字也看不到,不免心浮气躁,一扭身把书放下,抬眼瞥见水溶手上的书,水溶见她面上生愠,恐她气到自己,放下手中书,递到黛玉面前,黛玉接过来,随手翻开。
水溶走来道:“林姑娘,莫急,我们慢慢想,总会有法子看到书的,你切莫要急出病来。”
黛玉心头一暖,回以他如水般晶莹、坦诚的目光,而水溶也是目光清澈,纯纯的如她自己,黛玉轻轻颔首,低下头来,拨春葱的十指翻动书页,水溶站在她身旁,便也移了目光看向黛玉手中书,却见二人目光同到之处,清晰地显出字迹,曲谱一页页的显现出来。
二人脸上现出喜色,抬头看逸云道长道:“师傅,看到了。”
二人忘了一切,只顾着书中录曲,细细看来,不用相问,黛玉却能觉到水溶看到何处,翻到最后一页,待二人看完,黛玉合上书,水溶扬脸道:“我全记下了。”
黛玉也道:“我也是。”
逸云道长点头哈哈笑道:“这才是了,这本是世上难寻的曲子,几百年来,世上人只听说过,却无有得缘见到。你们二人是几百年后的第一双人。”
心中想道:看来,他二人确是同心人。只是此时他二人谁都没有意识到。他们若要走到一起,还要有一番波折。
逸云道长又道:“这便是我要传授你们的琴技,今儿我一并交给你们二人,你们每人一本,不过,你们分开是看不到书上的内容的,只有白头不相离的一心人同看时,书的内容才能显现,所以即使他人想窥视,也是枉然。”
逸云道长直白的言语,显然说水溶与林黛玉是一双人,不由令水溶与黛玉俊脸一红,倏的分开。水溶目光如炬,心中暗喜,暗窥黛玉神色,黛玉也觉到了他眼中的含情默默,心头乱跳,回身背对水溶,低头绞着帕子。师父的话她驳又驳不得,想发作也发作不得,少不得轻跺脚薄嗔道:“师父欺负人。”
心中想着:“他心里可有我?他可知我的志向?我一腔情思怎能轻付!”
水溶也不好意思地去推逸云道长,心中却想道:“他可知我心里有她?她心里可有我?”
逸云道长被他二人情状逗笑,笑了一阵,方说道:“我暂时要离开一阵,外出云游,过个一年半载方能回来。溶儿,玉儿就由你替师父照顾。等我回来,我可要听你们二人联手弹奏这书上的曲子,那才是人间极品。”
黛玉听到师父要走,忘了方才的心事,眼圈一红。这些日子与道长相下处来,她与道长有着父女般的感情,摇着逸云道长道:“师父,玉儿舍不得您。”
真心疼她的人总不能长相聚,黛玉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心中又有了那种悲凉。黛玉本喜散不喜聚,是因为心中不能承受那份散时的分别之情,相聚,只为着离别那一散。
其实人生就是这样聚散无常。
逸云道长也感伤道:“师父有要事必须离开,我会很快回来,玉儿也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逸云道长心中暗想:这两个孩子都太重情义,将来只怕受伤也要重。而水溶只把心事藏在心底,不能正视自己的心,玉儿何时才能知道他的心意?这二人何时才能放下骄傲,抛了心结,长久相依。
黛玉只得点头,以袖拭泪。
水溶郑重道:“师父放心,林姑娘放心,水溶定要护着林姑娘周全。”
说罢目如晨星看着林黛玉,眼中有着抹不去的担当,让人信任。
逸云道长捻须笑道:“还叫林姑娘,该叫师妹才是。”
水溶憨笑道:“是,师妹。”声音中有不自觉的温柔。
逸云道长意味深长一笑。
黛玉只顾低头拭泪,但觉那一声师妹在耳,心中暖意顿生。水溶欲劝却又觉语言无力,恨不能代受。
二人均没有看到逸云道长笑容后的期待。
当晚,逸云道长交待黛玉与水溶诸事,次日,黛玉与水溶来寻逸云道长时,逸云道长早已离去。只留书与二人,放信鸽传书往来信息。
水溶少不得对黛玉一番劝慰,林黛玉也知人生聚散不定,方把此事放开。
水溶见黛玉安心在亭中读书,方辞别黛玉,来到王府前院的书房。原来贾宝玉昨日递了拜贴,约定今日来访。
那贾政自宝玉还阳以来,见宝玉用功读书,极其欢喜,贾府人也庆幸宝玉终于走上正途,只等着科考及弟,遂了各人心愿。这一失魂,倒成了好事,王夫人只认宝钗带来的福气,孰不知,正是宝钗让宝钗魂魄失守,几乎命丧。
而贾政便带着宝玉结交各方,贾府原与北静王府交好,薛宝钗又是力劝,要宝玉为前程铺路,当然要宝玉常与水溶来往。而宝玉此来,还是回魂以来第一次到北静王府。
水溶早命人打听到,那贾宝玉在府里形容落寞,每日读书发呆,显得孤清,常常不知不觉落下泪来,而且有了一个习惯,逢落花必拾,即便没有,每日便拿着锦囊在园子里、院子里转,非要拾了一朵、两朵的才罢手。那王夫人恨得直骂,也只好任他去拾,命婆子们扫院子时把落花留下些。
水溶此时对宝玉有了微词,不耻他以往情多施,情多就是转情薄。听到宝玉性情大变,方心念回转些,有心劝慰宝玉,也想探一下宝玉心思,是否还记得林姑娘。他知道师妹还是记挂宝玉,若能让宝玉与黛玉见上一面,让黛玉亲看到宝玉平安,以慰黛玉担心之情。见了宝玉拜贴,便同意他来府上一聚。
水溶打量面前宝玉,宝玉清瘦了许多,脸上不再有往日的热情与神采飞扬,多了一分清冷与了然无趣。
水溶心中微叹,他如今才悔已太迟。
二人坐下闲叙,水溶看出,宝玉面对他时,绷紧的面上露出淡淡笑容,心境也轻松许多。
二人起兴作画,水溶提笔,绘了一幅山水。
宝玉画毕掷笔,跌坐椅中,呆呆出神。水溶来看,心中一惊,一悲,画上分明是手把花锄,眉目含愁,眼中珠泪的林黛玉。画上女子身上独具的柔美与眉宇间的轻愁与孤傲,只有林黛玉秉持。
难道他记起了往事,或是他根本没有忘记林姑娘?
水溶问道:“贾兄,画中女子是你念念不忘的表妹林姑娘吗?”
宝玉茫然回神,问道:“她是谁?表妹是谁?我不知道,只是我眼前总有她的影子,我与她到底有何往事?”
宝玉上前抓了水溶的手,眼中一抹急切。
原来他还是忘记了,只是林姑娘已刻在了他心里,水溶不由感叹宝玉虽用情之深,却知错太晚,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惜他被亲人、被自己误了一生幸福。
水溶扶他坐下,问道:“你一点也想不起来吗?”
宝玉摇头道:“我病了一场,醒来后什么都记得,却不记得有这么个表妹。却不知为什么,每夜我都梦到这个女子,她或在葬花哭泣,或月下洒泪,看到她伤心,我无法安寝。日间我只有到了潇湘馆里,才能安心读书,家人又不让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