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粉腮红润,扬眉接道:“还看了一出热闹的皮影戏。”
湘云便眉飞色舞地讲起来,举两手如牵着细绳。
贾母歪在床上,看着湘云道:“这回云丫头可是开心了,终于出去热热闹闹一回。”
湘云方呵呵一笑,见贾母瞪眼于她,忙掩口藏了笑容。
薛姨妈一脸慈祥,嗔道:“府里这么大,还把姑娘们拘住了,要出去散散心,看来我是拘住你们姐姐了,真该让她也出去走走……”
惜春冷冰冰道:“宝姐姐出去走走也好,人家王府比我们家气派许多,大了不知多少,最重要发的是人家一家人亲密。”
薛姨妈与宝钗面面相觑,听姑娘们言语,怎么与夏金桂所言极不同,到底如何呢?这一阵子事情变化太快,真是有些摸不清头脑,有些懊恼当时草率,欠考虑,好好的一门亲事变作笑话。如今即便她们想嫁了,人家少王爷也不同意了。真是枉与他人作笑谈。
贾母笑对黛玉与探春道:“现在若再提让你们姐妹嫁过去做妾室,嫁给少王爷,而不是老王爷,你们还反对不?”
黛玉、探春低头不语,贾母道:“你们不用顾忌着那些女儿家规矩,我想想听听你们的心里话,我的孙女儿,外孙儿都是有主见的,你们对这桩婚事怎么看。”
黛玉正色道:“王府再好,我怎能自贬身份,我是不嫁。”
探春也肃容道:“王府是好,若要嫁过去做个身份低贱的妾室,不如到殷实之家做当家主母。”
贾母点头道:“尤其你们是我老太君的后人,是不能任人摆布的。不能像书中那些才子佳人,听着人家豪门大户,不管不顾的就跟了去。”
王夫人闭目似未闻,薛氏母女也不作声。个中滋味,自己知道罢了。
当下仆人们已摆上饭桌,王夫人便下去布菜,贾母留下众人吃晚饭,饭罢,贾母便要她们姐妹们回去歇着。
姐妹们起身作别,薛姨妈拿眼看宝钗,宝钗会意,便跟了姐妹们同行进园来。
四人的院落本在一个方向上,潇湘馆离园门最近,姐妹们便同路走来,到了潇湘馆门口,见春纤正站在院门张望,见她们走近,迎上来道:“姑娘,快回去吧,二爷和袭人在院子里正等着你呢,求姑娘容许袭人进府来。”
黛玉站住脚,望望探春、湘云与惜春,惜春以一种大彻大悟的神情道:“林姐姐,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避不得的,但凭你心意就是了。”
探春哼一声道:“二哥哥真是的,就是心软,又把袭人弄进来做什么?还不是添乱。”
湘云重重的声音道:“林姐姐,不能轻易容了袭人,这等眼里没有主子的下人,主子敬重她,她反不知自己是谁了?”
宝钗安静立着,不发一语,她一向是不干已事不开口的。
黛玉点头道:“他们看看再说。”心里叹息,宝玉终究是放不下袭人,宝玉念旧情故旧并不是错,错在他看不清他的袭人与林妹妹难以和平相处,却要二人日日相见,错在他不能体恤黛玉的悲愁,有一部分源自袭人。
她该怎么做?
不想见袭人也要见,少不得款款移步,轻身入院。宝玉与袭人正立在院子里,那宝玉因黛玉不许他进屋,雪雁又拦了他,只得等在院子里。
袭人则是面有泪痕。
原来宝玉没有袭人服侍,实是不习惯,毕竟袭人与他相伴了十几年,服侍他周到有加,于是宝玉有了空闲便忍不住偷偷跑出府去看袭人,带上一些点心之类,送与袭人。
去的次数一多,袭人便不似原先那般心中有恨,对他又有了好颜色,便又如在府里般温情相待,当然不会不提回府之事。宝玉经不住袭人的眼泪与温柔,答应带她回府,但要她礼敬黛玉才成。
其实出府这些日子袭人前思后想,又他离不了贾府。不只因她如今在家里的处境尴尬,邻里邻居的也不拿好眼色看她,常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这使她终于看清原来她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贫贱人家的女子,妄想成为宝玉房中人,却连通房大丫头都不是的女子。
细想自己因何不能心平气和的与黛玉相处?最开始是因为黛玉与宝玉使性子,让宝玉受气,她心疼宝玉,后来却是因为宝玉握着她的手把她当做林黛玉说的那句话,“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当时她如五雷轰顶,只说了一句“可坑死我了”,她是睡在宝玉身侧的人,而与她云雨过后酣然入睡的宝玉的心里想的却是林黛玉。
她毕竟身为女子,即便是贤淑有德,不能不说是有受辱的感觉,又怎么能容忍?
如今正视自己,又兼有那难言之隐,让她不得不立时回贾府,否则她真是没了活路,再说贾府里安逸舒适惯了的,乍回到一贫如洗的家中,怎么能适应贫寒?因而她端正了自己的心,心平气和起来。见宝玉放不下她,频频来看她,便软言温语求宝玉让她早日回府。
宝玉一向怜香惜玉,又极心软,怎么能拒绝佳人求她,便回来与王夫人撒娇放痴的讲了。王夫人原就喜欢袭人笨笨的,不藏心眼,又喜袭人办事周到,让她放心。宝玉房里也确实需要袭人,便加着小心把此事说与贾母。
宝玉又摇着贾母的手臂左一声,右一声老祖宗叫着,贾母不忍拂了唯一的又如凤凰般的孙子,只得道:“如今那园子是林丫头的,只要她同意就成,不过你要袭人记着,若再有半分对我的玉儿言语失敬,礼貌不周,仍然打一顿撵出去,再不许进来。”
宝玉得了令,喜不自胜,因而宝玉便带着袭人进府来,来到潇湘馆面见黛玉,不料黛玉与探春诸人一早出门不在房内,二人在院中等了大半日,黛玉方悠悠走进院来。
宝玉现出笑意,迎上来,伸手道:“妹妹回来了。”
黛玉无视宝玉与袭人,自已走进屋里,探春、宝钗等人也跟进来,黛玉坐在茜纱窗前,与姐妹们说话。
宝玉面上讪讪的,终于走到窗前,道:“林妹妹,宝玉有事求你。”
黛玉回首漠然的看着宝玉,道:“何来求字,我担不起,我又能帮到你什么?”
宝玉喏喏出声道:“妹妹,准了袭人入府如何,宝玉求你了。”
玉脸冷冷的扫一眼,见袭人明显瘦了下去,面色黄黄的,有些当家妇女的味道。黛玉道:“我可没那么大面子,我不过是个孤女,一草一纸都是贾府的,我有什么资格准她进府,决定她的去留。”
宝玉陪笑道:“好妹妹,饶过她吧,她再也不敢了。”
黛玉冷脸道:“她是你房里的人,与我有什么相干,敢不敢做的事,也不是我说了算。”
宝玉俯了身子,道:“她对妹妹不起,自然要来请妹妹答应,宝玉替她陪罪了。”
见黛玉始终不应,袭人扑通跪在院子里道:“林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不好,姑娘就饶过我吧,只要姑娘让我进来,给姑娘做牛做马都成,从此我都改了。”
黛玉转脸对紫鹃道:“快扶她起来,我可担不起。”
玉面略过袭人,看向竹林道:“你该跪的人也不是我。这么多年,我认你为嫂,你何时把我放在眼里。紫鹃、雪雁,扶花袭人起来。”
原来紫鹃过来搀袭人起来,袭人却是不起,雪雁也过来,二人一左一右扶她起来。袭人却是委在地上不起身。
宝玉便打恭作揖道:“好妹妹,宝玉求你了。”
袭人流下泪来道:“林姑娘,你不答应,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黛玉闻言心一惊,不由想到惨死的晴雯,袭人并不是那种刚烈之人,怎么会有如此想法?她不能任性,而让袭人步了晴雯后尘。
再看袭人面黄肌瘦,着实可怜,不免心软,叹了一口气。
袭人又道:“姑娘若不答应,我就跪死在这儿。”
探春、湘云本要出口的话便咽了回去。
黛玉对宝玉道:“她是你房里的人,去留由你,不要让我再看到她。”
宝玉展开笑容道:“谢妹妹,以后让她在怡红院里不出来就是了。”
黛玉挥袖回首道:“你带袭人走吧,我累了,她在这里我心里堵得慌。”
黛玉姐妹回到府里,贾母笑问南安王府如何,如今可愿意去嫁,黛玉与探春却是拒绝了。黛玉与姐妹们回房,却看到宝玉带着袭人来求黛玉收容,黛玉不从,袭人以死相求。
那林黛玉看到宝玉对袭人难舍难了的样子,心中极不忍宝玉伤心难过,又见袭人只出去了十来日,就落得一身狼狈,原来那个虽不娇艳动人,却也妩媚,唇红齿白,风光无限的花袭人,连凤姐对她都要客客气气相待的,府里人谁不对她令眼相看,如今发干肤黄,桃花眼内无神采,人瘦了一整圈,看着着实可怜。黛玉不由心软下心来,便任由宝玉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