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摩萨多静静地看着罗小夜，血红的脸色和几乎要爆炸的神情已经彰显了她的愤怒。然而他却希望看到愤怒之外的东西。如果她只能感到愤怒，就证明她根本没有成长，也不能去做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罗小夜的愤怒冲向了顶点，似乎全身都要炸裂。而这种可怕的感觉出现一会儿后最终还是回复了平息，烈焰般的愤怒似乎也得到了抑制，剩下的，就是无尽的怀疑。
“就这些吗？”她大声问摩萨多，“肯定还有很多我不知道……完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就这么些吗？！”
摩萨多在心里笑了，却没有表现出来：“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需要你自己去调查……或者说自己去看清了。”
“那就走吧！”罗小夜下意识地用袖子抹了抹脸，确认魔法书和所罗门之匙都在身上后就准备出发。
“你不要太急。”摩萨多苦笑了一下，同时揉了揉眉角，“现在的情况有一点复杂，”说到这里忽然一怔，眼珠一转又把自己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总而言之，需要小心……当然了，我会跟着你帮助你。但是关键的时候你必须靠你自己了。”
“当然了。”罗小夜撇了撇嘴，“自从上次被你闪过之后，我就知道你关键时候喜欢溜号了！”
摩萨多哈哈一笑，用手指在墙上一划，墙上立即出现一道拉链般的东西。然后他把拉链一拉，从里面拽出一块布来。这块布看起来是毛呢，上面布满花纹，展开之后看起来挺大。摩萨多一松手，它就悬浮在半空中，齐着罗小夜膝头的高度。
“这是什么？”罗小夜看得张口结舌。
“你没看过《一千零一夜》吗？它就是著名的飞毯啊。”很快，罗小夜和摩萨多就乘着飞毯飞到了当年火山附近的城市——就是当年妖怪计划奇袭的地方。
今晚的夜风很凌厉，罗小夜有种被磨刀石磨脸般的感觉，但比起这个，她更在意的是摩萨多为什么不节省时间，直接瞬移到目的地，而要这样按照“正常物理过程”乘飞毯过去。不过她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疑惑，因为知道自己不该对主动帮忙的人说三道四。
“其实我叫你乘飞毯来是有目的的。”摩萨多忽然开口。
罗小夜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发现了她对他有意见，正要解释，赫然发现他正神情凝重地往下看。她很是诧异，也朝下看了一眼，顿时打了一个哆嗦。
这个城市的上空竟飘着很多怪异的云雾，仔细一看竟全是扭曲的人脸，一下一下地扭动着，展现着愤怒、贪婪、奸诈等各式各样的邪恶表情。
“这是住在这个城市里的人情绪的实体化，”摩萨多沉吟着说，“也可以说是这个城市的表情……因为在妖怪囚笼的旁边，它们已经被里面溢出的妖气影响得很厉害了。”
罗小夜咽了一口唾沫，感到很揪心——并不仅仅是因为害怕，而是她看到这些邪恶的人脸之间还隐约夹杂着一些小孩般的人脸，他们的脸上只有不安、惶恐和伤心。这些是谁的情绪的实体化呢？他们又遇到了什么呢？
忽然，她在这些人脸之间，看到一点光亮。她本以为这只是这个城市里的灯光，仔细一看却发现不是。
那光亮比灯光要耀眼得多，似乎还隐隐泛着七彩光芒。
罗小夜赶紧盯住它仔细看，却发现那光骤然湮灭了，里面是一个人。
“这就是我所说的，妖怪要找的‘特别的人’之一。”摩萨多微微垂了垂眼帘。
“哦。”罗小夜仔细朝他打量。她知道他是特别的人，但问题是为什么而特别？
“他们是‘星星’，”还没等她发问摩萨多就开始解说，“或者说是‘地上的星星’。相信你也看过流星雨吧。流星雨实际上也是天上的精魂降临在人间。因为这些精魂而生的人都有特别的灵气。所以妖怪才要抓住他们，把他们当成打开不同世界通道的钥匙。”
“哦。”罗小夜点了点头，正要问摩萨多他们是不是该去火山了。摩萨多却改变了飞毯的航向，朝那个人靠近。
这是做什么？她看向摩萨多，惊诧得眼睛都瞪圆了：“为什么要去找他？难道你知道所有的事情，在一点点地引导我知道真相？”
“当然不是。”摩萨多一撇嘴，神情十分凝重，“我注意到他，是因为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那是你爸爸的血的味道！”
什么？！罗小夜如遭雷击般呆了。
他们很快便降落到地面。摩萨多一挥手，就把飞毯收了起来。
他们慢慢地朝那个人靠近，摩萨多脚不沾地，罗小夜也走得像猫一样轻。
一开始罗小夜还以为那个人是个男人，走近一看却发现她其实是个高高瘦瘦的女人，穿着运动服，戴着一顶帽子。一个抢劫犯模样的黑影拿着一把刀子，正从街角的黑影里悄悄地朝她接近。
罗小夜以为只要这个抢劫犯走到这个女人身边，摩萨多立即会把他变成石头，或者让他立即飞出去什么的。但那个抢劫犯已经走近到她身后，摩萨多却依然没有反应。
罗小夜赶紧去掏所罗门之匙，然而还没等她摸到镜盒，那个女人就闪电般转过身来，一个手刀把抢劫犯打得趴在了地上。
罗小夜顿时被惊得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因为转过了身，那女人也发现了他们，竟然大骇。
“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罗小夜赶紧解释。
那女人却转头就跑。摩萨多也闪电般冲了过去。
“滚开！”那女人朝摩萨多一挥手，一道光弧顿时朝摩萨多斩了过去。
啊！罗小夜惊得差点跳起来：这不就是爷爷大战血隐时用的法术吗？！
摩萨多一挥手臂挡开了这道光弧，一把抓住了那个女人的领子。那个女人立即动弹不得。
“这个法术是那个魔法师教给你的吧。”摩萨多沉着嗓子问她，“既然你还记得他教给你的法术，你就一定还记得他！”
听到摩萨多的话那女人的脸孔剧烈扭曲，看到罗小夜的脸的时候脸更是扭曲得几乎要碎裂。
罗小夜茫然地定住了，双脚既像被浇铸在水泥里，又像踩在棉花上。这女人的反应如此剧烈……这代表什么？！
“看来你也知道她是谁了啊。”摩萨多冷笑着说。
那女人咬了咬牙，脸上现出不可名状的神情。其他神情罗小夜看不懂，但看懂了她心中满含恐惧和愧疚，立即朝她冲了过来：“你到底是谁……和我爸爸有什么关系？！你身上为什么会有他的血腥味？！你伤害过他吗？！”
那女人的表情更加复杂，索性转过头去。罗小夜顿时感到心中沸腾，恨不得揪住她的领子大声质问。
“她没有伤害你爸爸。”摩萨多及时给她解了惑，“如果只是沾过你爸爸的血，她身上的血腥味不会留存这么长时间。她身上会有你爸爸的血的味道，是因为你爸爸给她输过血……或是用血咒救助过她。”
她是爸爸救助过的对象？！罗小夜大感意外，脑子也变得更乱了。
那女人咽了口唾沫，把那复杂的神情也一并咽了回去，剩下的只有一种冷峻和萧索的神情。抬头看了看左上方的天际。罗小夜朝那边看了一眼，顿时感到脖子后面的毛都立了起来。
那里有一只透明的、云雾般的大眼睛，上下睫毛都很长，带着一种阴森和邪恶的目光，在天空中飘浮眨动。
“到我家里去说吧。”那女人看着那只眼睛说，“如果被它们知道……会有点麻烦。”
2
女人的家在三站以外的小巷里，很整洁干净的一间公寓。但就是整洁干净得有点过分了，让人觉得有点空和冷。女人给他们各泡了一杯茶，告诉他们自己叫奉玉，刚才那只眼睛，是火山口里妖怪监视这个城市的方式：他们的本体和灵魂都被困在结界里，但是因为结界近年来已经变得脆弱，因此他们可以溢出一部分精魂，监视这里的一切，那只眼睛，就是它们的精魂的实体化。
本以为奉玉接下来就会把她想知道的一切都全盘托出，没想到奉玉就此打住，只是低头喝自己的茶。罗小夜呆瞪着眼睛看着她，紧握着茶杯，十个手指都因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奉玉深深地叹了口气：“其实……我和他有个约定……如果你来了，就带你去火山口……等你看清了那里的情况，再作决定。”
这是什么意思？！每一句话都不清不楚啊？！听完这些话罗小夜更疑惑了——这是爸爸的遗言吗？！爸爸叫她去火山口？！
“我们立即就去吧！”罗小夜猛地站了起来，不小心把茶也泼了出来。
“不。”奉玉冷冷地看着她，“明天再去。”
“我等不了！”罗小夜几乎吼了出来。
“明天去比较适合。”摩萨多及时开口，“现在是晚上，正是黑暗力量旺盛的时候。”
罗小夜觉得脚底发烫，但咬了咬牙克制住了冲动。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更不是任性的时候。
月亮终于落下去了，奉玉带他们去了城郊的火山。山很陡，没有路，到处都是乱石，罗小夜却爬得飞快。奉玉和摩萨多跟在她的后面，保持一段距离，但又不远离。奉玉一直盯着罗小夜的背影，几番欲言又止。摩萨多却是在四处张望。
“喂。”奉玉犹豫再三后，最终没有对罗小夜开口，而是低声对摩萨多说起了话，声音几乎可以低到地底下去，“你……真的准备让她现在就面对这件事？你已经来这里看过了，对不对？”
摩萨多苦涩地一笑：“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我知道这可能很艰难，很痛苦，就像蝉脱壳……但是如果她不能面对这件事，之后所有的事情就无从谈起……那才是真正艰苦的考验……”
“不能脱壳就不能面对真正的考验对吗？”奉玉冷笑起来，“但是你就不怕蝉儿在脱壳的过程中死掉吗？”
罗小夜已经走到了火山口，摩萨多和奉玉齐齐地住了口。但其实就算他们现在不那么小心地说话，罗小夜也不会注意他们在说什么。罗小夜用手扶住火山口边的岩石，伸长脖子往里看。从这里看火山口简直是个无底深渊，里面浓烟滚滚，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然而这只是用凡人的眼睛看不清而已。用心灵的眼睛就可以看见。
罗小夜紧紧地攀住岩石，用一种忘我的专注，深深地注视火山口里面。
看见了，在厚厚的浓烟下面，有一层玻璃罩般的东西……不，不是一层，是两层……外面的一层金光闪闪，但已经被磨得很薄……里面的那一层则是红色、黑色和蓝色的光影搅在一起，这些光影还在诡异地流动……在它的下面，有很多很多……
罗小夜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虽然只有一瞬，她依然看到了很多非常可怕的怪物，心中刹那的惶恐，令她好不容易看到的景象全部消失了。她咬了咬牙，挤出余下的所有精力，继续用“心眼”往里看。
怪物仰头看着火山口外，躁动地蠕动着锯齿和尖牙，似乎随时准备冲出来吃人，同时它们似乎还簇拥着一群生物。它们身形巨大，身型有些像西瓜虫，头顶上有三只鲜红的眼睛……大概就是地原虫吧……长得真是丑陋，但也不是太怪异……
等等，有一只是例外！它的头顶上长的不是眼睛，而是一张人的脸……
“啊！”罗小夜忽然大叫一声，朝后便倒。摩萨多赶紧冲过去抱住她。只见她的脸已经变成了青灰色，两眼发直，牙齿也在打战。
摩萨多赶紧用力掐她的人中，既是用中医方法急救，也是在给她输入强劲的灵气。
罗小夜“嘤”的一声醒了过来，茫然地朝摩萨多看了一眼，忽然跳起来朝奉玉扑过去，一把抓住她的领子，大吼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看到的那张长在地原虫身上的脸虽然从没见过，但她一看就知道那是谁：那是爸爸的脸，她一看就知道！
爸爸的脸怎么会长在地原虫的身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奉玉的反应竟然依旧淡然，还有些凄然和萧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罗小夜用力地扯着奉玉的领子，几乎要把她勒得喘不过气来。
“其实……在要不要带你过来，之前我也很犹豫的……”摩萨多代替奉玉开了口，“我……听说了你家的事情就到这里来看了……结果发现了这个。”
罗小夜茫然地放开奉玉的领子朝他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