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钱飞有些沉重的话语，王平沉默了。他以前全身心地享受这游戏的快乐，喜欢DOL喜欢到可以连续打二十个小时不合眼，但是他看到飞哥很认真地跟他讲退役选手的生活，年轻的王平心里，第一次对这个游戏产生了恐惧感。
这种恐惧感，正是来源于自己的生活环境。自己住在莺山城郊，这些飞哥提到的普通人和做小生意的，自己再也熟悉不过。自己的家长有多辛苦，楼下天天风雨无阻卖早点的张哥有多辛苦，他以前并没有实感，是因为，他实在看不清，也没有驱动力去看清，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王平的世界里，只有学校里无聊的学习生活，和时空网吧里一成不变的玩游戏。
体验了两天国内一线俱乐部的试训生活，直接击碎了自己一直不愿醒来的白日梦，也把自己生硬地扯进了有些阴暗的现实里。
钱飞看到王平沉默的样子，就问他：“小王，打职业和电子竞技的现实，我就不厚道地跟你说了点实话。怎么样，想问我点什么吗？”
“飞哥，不少人知道做直播和打职业难出头，为啥还有很多人，像我一样，还是想进这一行试一下？昨天听小刘说，来AG试训的人很多很多……”
“你把进电竞圈打职业当成一种工作，就懂了。电竞既然是三百六十行里的一行，刚才我跟你算过的十万分之一，还有五十万分之一，就说明了，这一行基本上不适合普通人。”
“电竞这一行，从来都是天赋和青春的坟墓啊。”
钱飞说话的速度慢下来，意味着，下面的话会很重要。
“电竞太看重天赋和个人综合能力，还难以成功，但是这个行业的背后的操盘手却越来越贪婪。这意味着，越来越年轻化的入行人员，注定要被资本家们无情榨取到最后。狼哥，我第三冠的队友，状态稍微下滑两个月直接被当时的管理层抛弃，退役了做直播都没几个人看。幸好当时的奖金还有不少，他在老家开了个小店，算是挺过来了。”
“现在你能接触到的电竞界欣欣向荣，不过是背后的操盘手故意给你看的一部分。背后那些失败者的故事，就永远消失在角落里了。”
“你印象中打职业很风光，做直播很风光，都是被造出来的神。然后，吸引无数像你一样四处乱撞的年轻人，用你的身体健康和未来可能不错的好生活，去进行失败就难以翻身的人生赌注。”
王平听得糊涂了，他反射性地小声问道：“为什么是赌注？打职业不成功了，我也不会怎么样啊……”
钱飞笑了出来，“哎呀，小鬼啊，你就说你现在如果正常读完高中，随便上个大学，毕业了一个月多少工资？或者直接去技校学技术，两年后毕业了多少工资？”
王平想了一会，就说：“一千多吧，或者两千多吗？”
“哈哈……”钱飞继续笑着，“少了点，现在你在海都，上班都是三千四千起步的。假如你高中一天没上，在一个三线队混着，打到二十多岁然后什么都没捞着，你说你退役了能做啥？”
王平心中像是闪电劈过来一样，呆住了。在自己住的小区里游荡了好几年，把自己和那个阴暗潮湿的环境拼到一起，他第一次看清了，如果继续在网吧里打DOL，打职业没出成绩，自己就会越来越像那些沧桑的，劳累的人，如同自己的父母一样，没有尽头地在市场里，做着没什么油水的小生意。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的颈椎已经开始不舒服了，而且右手不能长时间握鼠标，不然，手腕会像断掉一样疼起来啊。还有那些肠胃出问题的，血压出问题的，严重点腰椎磨损，心脏出状况，三天三夜都说不完。”钱飞伸出自己的右手，对着王平摆动着，戏谑地炫耀起来。
王平却感觉到飞哥笑容的背后，尽是无奈和叹息。他刚想说话，身后就传来小刘的声音。
“飞哥好，你们摆龙门阵也要喊上我嘛。”
钱飞一把拉住王平，把嘴巴凑到他耳朵旁边小声说：“小刘是海都本地人，家里两套老房子马上就拆迁了哟！你可以叫他刘大爷了，哈哈。”
说完，钱飞站起来，让小刘老老实实单人练一会就去合练，吩咐王平下午来外面的主训练室，看他们七个人的合练。
王平沉浸在钱飞刚刚的话语中，继续着发呆的状态，因为，他听完飞哥的自揭老底和电竞背后阴暗的真实，如同跳进了冰冷的湖水里，洗刷着自己从记事以来形成的三观。
究竟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的？
究竟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
如果李老师没有在网吧里，在DOL的游戏里，把自己按在地上摩擦了十盘SOLO赛，自己还会见到飞哥吗？
自己还会第一次听到这些违背自己三观的真实吗？
他对着屏幕上游戏的画面，第一次发现，自己已经对DOL这个游戏，和游戏背后的与现实一样残酷的成王败寇的世界，产生了恐惧感。
“真想早点跟李老师回家啊。”这个声音在王平心里越来越强烈。
……
整个下午，王平和钱飞坐在主训练室的沙发上，听钱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八年前夺冠的故事，其中关于李致远的故事，钱飞则是添油加醋，把李致远吹得上了天。什么五分钟一百刀，什么韩国选手被打得痛哭流涕，什么现场被女粉丝举牌子……
“我不是跟你吹，你飞哥当年，帅得一塌糊涂，外号DOL界周润发，我最头疼的就是女粉丝太多，每次现场尖叫的，那家伙，那嗓门，在隔音房里都能听到。”
七个正在训练的AG队员发出了怀疑的笑声。
“飞哥你又要教坏小朋友了，你都快成金刚石单身狗了，还在这里放飞机。”
钱飞面子挂不住，马上转移了话题，“不信等下你们李哥来了，让他亲自告诉你们。说到李哥，牛比都不够，我八年前就一个给李哥提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