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还从舱内走出,钟离玉和孙烟客倏地分开,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沈还微笑着朝五人逐一点头示意,走到船头,竹篙在礁石间轻点,花船便向对岸荡去。孙烟客见他背对着自己,本是偷袭的好机会,但不知怎地,双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总是微微发颤,终究下不了手,直至花船停稳岸边。
孙氏夫妇携沈姨太跳到岸上,沈还三人也走下船来,双方陷入对峙。沈还朝商齐示意,得她允可,便打起了手语:
“孙兄,贵夫妇到我府上作客,我不知何处照顾不周,使得你要偷我账本、掳我爱妻。那账本想必你看过了,也背下了,但我可以明确告知,账本是假的,我不过想借你之手,引出我帮内叛徒,你要拿去官府告发我,怕是无用,最多也就让敝帮生点小风浪而已。你最不该掳走她,对女人这样粗鲁,不好。这便请你和尊夫人随我回敝帮小住些时候,待我查出叛徒,必定恭送贤伉俪离去。”
孙烟客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知那沈还贵为一帮之主,自是所言非虚,自己耗尽心思偷了账本,原本想去官府告发巴蜀帮谋逆之举,把巴蜀帮给端了,再借官府之力接下其势力财路,最后却反入别人算计之中,不由得又羞又怒,从怀中掏出账本,远远丢去,沈还果然连看都不看一眼。
没了患得患失的牵绊,孙烟客反而心思机敏,朗声道:“你巴蜀帮风光了这么多年,你沈还更是名列‘红榜’第三,今天我孙烟客栽你手里,原本没什么好说的,但日后他人说起,说‘百臂夜叉’石莺被你沈还手擒,名声总不大好听。你巴蜀帮人多势众,只要再找得一位女侠,和我夫妻二人放对,你沈帮主自然轻松赢我,如我夫人也不敌巴蜀帮女侠,我们自然无有不遵。”
钟离玉尚自不解,沈还和商齐却是听得明白,那孙夫人闺名石莺,与孙烟客本是师兄妹,嫁人后少在江湖走动,名声虽不及孙烟客,武艺却怕犹有过之。孙烟客心知就算夫妻合力也难敌沈还,便瞅准了沈还身份极高、不愿和女子动手、也未曾听闻巴蜀帮有什么了不得的女性高手,想以此挤对住他,或许还有脱身之机。而口口声声“巴蜀帮女侠”,却是担心商齐相助了。
沈还咧嘴一笑,竖起了大拇指,不知是夸赞这个主意好,还是佩服孙烟客的急智。众人正不解其意时,只听孙夫人闷哼一声,沈姨太不知如何已挣脱开来,走回沈还身前,步履轻健,巧笑嫣然,哪里还有方才被挟持的样子。待沈还替她整好发髻之后,沈姨太回身向孙烟客冷笑道:“我随相公学过两年功夫,平时也只是和他过招闹着玩儿,今日便让我向尊夫人领教几招如何?”
孙氏夫妇只听得汗如雨下,虽有大意之故,但沈姨太轻易便挣脱“百臂夜叉”的擒拿,怎可能是“学两年功夫闹着玩儿”,夫妻俩挟持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原来还是在沈还算计之中,就算今日没有那两个小鬼作梗,也必然逃不出广元城。
孙夫人石莺得名“夜叉”,原本就是火爆脾气,嫁人之后也未消减几分,这几日东躲西逃如同丧家犬,此刻更知全被戏弄之中,便再也按捺不住,大喝一声,双掌翻飞攻向沈姨太,沈姨太也收起笑容迎了上去。
两位女子同是擅长手上功夫,风格路数却截然不同,石莺双手变化繁复,十招中竟有八九招是虚的,但实的那一两招极是毒辣,全往小腹、腰肋、眼珠、喉咙等要害招呼;沈姨太的手法就简练得多,一出手就攻敌不得不防之处,但一招一式无不透出几分优雅洒脱,确实像是从丈夫那儿学来的技艺。
石莺越打越是心浮气躁,心想自己艺成多年,竟拿不下一个风骚小蹄子,又见她竟还有闲情,不时和沈还对望一眼,得其温柔鼓励,两人男才女貌偏又情意绵绵,越看越是怒火中烧,心下一横,便使出一招“清风拂面”,手臂成环、十指簸张,抓向沈姨太的脸庞,便是胸口门户大开也不顾了。
一旁瞧着的钟离玉刚要大呼“小心”,只见沈姨太轻轻巧巧地背身从石莺腋下穿过,同时反手击中她的神阙穴,她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沈姨太站直身子巧笑道:“我相公经常和姐妹们玩老鹰捉小鸡,这一招他不知使了几千次,没一次能捉住我的。”岂料话音未落,孙烟客已向她飞扑而来,沈姨太终究毫无江湖阅历,竟忘了闪躲,木立原地,而沈还一方霸主,自持颇高,未料到孙烟客也算有名有姓的一号人物,竟是无耻至此,想要出手终是差了一步。
孙烟客眼看得手,忽觉一股滚烫热气压向胸口,不由得乱了一转呼吸,脚步一缓,沈还已闪至身前,白玉般的手掌抓向自己的膻中穴。孙烟客不惊反怒,心想沈还的擒拿手虽独步天下,却也忒不把自己瞧在眼里,这样直直抓来,真把他孙烟客当做一块木头么。心下如此,双手一招“罗汉弄箫”,抓住沈还单臂,他自信这双手便是蛮牛也逃不脱,只需一拧,沈还必将筋断骨折。谁知刚要发力,那只手臂竟似没有关节般转了一圈,他的力气便全落了空,任由它再进半尺,抓实了膻中穴,自己便如烂泥般瘫软在地,心中更是万念俱灰:勤练一世功夫,虽天赋有限,不如弟弟孙霞客那般超凡入圣,但面对同是练手的沈还,竟是一招都接不下,自己这一生,到底做成了什么?
沈还把仍呆若木鸡的沈姨太拉至一边,沈姨太软在他怀中半晌,才哇哇哭了出来,沈还一边安抚她肩背,一边向钟离玉点头示意,方才若不是他及时拍出一掌,自己也不能赶上孙烟客。钟离玉心中暗自得意,他虽然也是一旁观战,但因曾被孙烟客戏耍之故,恨得牙痒痒的,手上便一直蓄着红芒劲力,防着他逃跑,凑巧便立了一阻之功,正要上前抵了沈还疗伤之恩,忽闻飕飕两声,两支羽箭不知从何而来,将孙氏夫妇钉在了地上。
事起突然,钟离玉和商齐都未来得及反应,只见一人从林中快步走出,走近一看,原是那巴蜀帮四堂主之一的余飞。余飞弓箭回背,向沈还躬身道:“属下来迟,让夫人受了惊吓,请帮主赐罪。”沈还还未回他,只听孙烟客口中嗬嗬作响,不住涌出血来,双目呲咧,瞪视余飞,却终究无法言语,就此死去,石莺却是早没了声息。
沈还微微一笑,将沈姨太扶稳,向余飞手语问道:“我让你们立即回CD,你为何还在?”
余飞微微色变,倒退一小步颤声道:“属下心忧帮主安危,违抗帮主之名,请帮主赐罪。”沈还也不再手语,背着双手,缓缓向他走去。余飞脸色已是白如草灰,不住后退,口中语无伦次,终于把心一横,以极快的手法张弓搭箭,三珠连发,射向一丈外的沈还,虽知其武学通天,但总能阻他一阻,便转身狂奔,还顺手捞起了那册账本。
沈还一张手,五指便夹住三支飞矢,待余飞跑出十余丈,才向其挥出,那三支羽箭竟远胜强弓所发,呼呼如风雷之声,余飞听得肝胆欲裂,小腿和右臂各中一箭,滑倒地上,动弹不得。沈还缓步走近,见他手中还紧抓着账本,不由得哑然失笑。
钟离玉见沈还只两招便制住了两个好手,心下又惊又羡,向商齐问道:“刚刚那孙烟客说他是什么‘红榜’的第三?”商齐微笑点头,他又问道:“那第一是谁啊?”“半道红的骆桑桑。”
两人正说话间,沈还已拿着账本走回,由商齐正式引见之后,钟离玉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沈帮主,你刚刚不是跟孙烟客说这账本是假的吗?”沈还捧腹大笑,比起了手语,商齐解释道:“对付这种又奸又蠢之人,何必守那古板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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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由沈还和七姨太做东,于广元分舵宴请钟离玉和商齐,颜老六和被召回的三堂主下首相陪。三堂主已知事情原委,既是痛心疾首,又是脸上无光,草草几筷便埋头闷酒,倒是那晏仲连解了心结,与钟离玉杯酒释前嫌,几碗下肚又忍不住痛骂余飞,反倒赞起钟离玉来,说道若是断一臂能揪出一个叛徒,自己甘愿手足全无。话刚出口已心知不妥,自己还剩双脚一臂,而巴蜀帮堂主又只剩三人,兄弟又是手足,这岂不是犯忌之极的言语?但话已难圆,只得又低下头去喝酒。
钟离玉肚子里笑出声来,向沈还敬酒掩饰,并请教两股内力的隐患,该如何化解。沈还手语道:“钟离兄的两股内力,阳者极阳,阴者极阴,如水火难以相济,在下上回仅是疏导引流,终究只是外力相助,钟离兄若要根治,想必自己才是那解铃人。”商齐突然插口道:“我曾听爹爹说起,梵空寺的秃驴虽是练得乱七八糟,但他们的‘十方念’实是一套了不起的内功心法,最擅于将纷杂内力圆转归一,对他的症状或许有用。”
听她说得口无遮拦,众人都知其性情天真,只是顺口复述了父亲原话,并非恶意,沈还尚好,其余各人均想:她父亲到底何等人物,居然将梵空寺众高手一并贬损至此。钟离玉更是关心,追问道:“我正巧要去梵空寺,顺便就去把那什么‘十方念’学了过来,就算治不好,顶多也就多个捣蛋的是吧,沈兄你看可行?”
沈还淡淡一笑,手语道:“据闻‘十方念’上百年来只是口传,并无经书,如若不是梵空寺高僧,绝无可能修行。”言下之意便是:你就算想偷,也没东西让你偷,就先别管学来有没有用处了。
钟离玉不再言语,心里却已打定了主意,哪怕绑架一个秃驴,也要把“十方念”学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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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中午,钟离玉告别巴蜀帮众人,沈还昨夜就已下令搜寻李三下落。钟离玉心想巴蜀帮人多势众,又熟悉当地,自是比他一人去找快得多,但又担忧李三如若真丢了性命,和巴蜀帮的这个梁子总是结下,那可不是晏仲连一条手臂能抵得掉的,只是好奇若是双方拉开了架势,谁与沈还有一战之力,想来江雪重略输半筹,唯有庞用可期。此刻多说无用,只盼李三不至如此命薄。
商齐倒是懒洋洋的和他道别,钟离玉想要邀她同行,一路上必定有趣,但此时的他已非两年前那样不拘礼数,话头转了几转又吞了回去,只盼梵空寺之行顺利,便马上回来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