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山庄,丹阳城外东南五里,背山而建,占地数百亩,几乎有一个小村落的规模。山庄布局南北走向,主要分为三个建筑群,最靠里处是一幢占地一亩的三层石楼,即山庄的核心地带——何德阁,十数间供山庄子弟起居的木制房舍呈半环状,将其拱卫于中,最外围是一个至少占地百亩的巨大的广场,由青石板铺成,引人注目的是,广场中间建有一个长二十丈、宽十五丈、高三尺的花岗岩石台,看上去年代久远,不少地方都已磨得光滑如镜。让人触目惊心的是,这看上去无比坚硬的石台上,竟有许多兵器划痕、或是修补过的长长裂缝,显然是曾有无数高手于此惨烈对决,而留下足以震烁江湖的不灭印记。
文白首摸着石台边上一条既长且深的剑痕,轻声感慨道:“这可能就是我爹爹二十年前留下的。”
黄放点头道:“确实像红芒剑气的手法,而且还稍稍往右边倾斜一点点,正像是你爹爹左撇子。啧啧,没想到他二十年前就有这么厉害的功力了。”
文白首也不答话,看着剑痕的双眼却发出了异样的光芒。
黄放拍拍他肩膀:“我知道我知道,他没能夺魁的遗憾,你要用自己的名义去弥补对吧,但这里那么多人,你可别被看穿了,快收起你们文家那种臭牛皮的眼神,娘的。”
正如他所说,尽管已是资格赛最后一天,广场上还是有不少人,而其中更多是聚集在左侧临时搭建的三个木屋前。说是木屋,其实是木盒子更为合适,长宽各八丈、高三丈,仅开着一个小门,外边用木栅栏围起,栅栏前方又开着一个口子,一个胖乎乎的黑衣老者坐在木椅上,每个走进去的年轻人都必须给他看看手掌,想必他就是负责考量年纪的观色长老了。
黄放和文白首走了过去,同时伸出手掌,观色长老一边眯眼看着,一边随口问道:“你们多大了?”面容慈和,声音平静,哪里有长老的架子,更像是一个平易近人的邻家阿公。
两人同时答道:“十七。”
胖长老抬眼看了看文白首,微笑道:“好筋骨,但你爹娘有点糊涂。好了,你们进去吧。”
文白首一头雾水,但也不及多想,便和黄放走进了栅栏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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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放扫了一圈,见三间木屋门前都排队候着许多人,但右边那条队列分成了两截,前边那截的末尾是一个身着浅血牙衣裳的女子,不知为何,她身后那些男子都站得远远的,而三条队列的中不少男子时不时偷瞄过去。黄放心想我管他男女授受不亲,这便拉着文白首站到那女子的身后,对零星的抗议充耳不闻。
队列前进的速度甚是缓慢,走出房间的人几乎全都苦瓜脸,一看便知是被淘汰的倒霉蛋。黄放转头问:“那些长老很厉害吗?”
文白首点头道:“孟婆山庄名列天下武学圣地,所持可不只是护经功德,武学上必然造诣不俗,不然如何保得那些秘籍百年不失?四位长老在孟婆山庄地位尊崇,不想便知是怎么样的狠角色了。”
“那倒是。”黄放转过头来,却也等得不耐烦,自言自语道:“娘的,比排队上茅房还热闹。”话音刚落,身前那女子缓缓转过头来,眼睛里满是鄙夷之色,黄放心头一紧: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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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十六七岁上下,五官而言其实并非白玉无瑕,虽然眼睛和鼻子都极为秀美,但颧骨偏高、嘴唇偏厚,组合在一起却偏偏有着妙不可言的味道,甚至让人下意识觉得,美女理所当然是高颧骨、厚嘴唇。
她冷冷盯着黄放,却见他没有丝毫歉疚之意,反而如众多浅薄男子一般失了魂,便冷哼一声回过头去。
黄放这也回过神来,回头向文白首嚷嚷道:“这姑娘真好看,跟你一对儿的!”
文白首哭笑不得,便被黄放不由分说换了个位置,更可恨的是他还没完:“她很香,香得我腿都软了,你闻闻看。”旁人闻声纷纷窃笑,那少女更气得双肩发抖,所幸这时终于轮到了她,便快步走进了木屋。
文白首退后一步低声道:“看出来了吗?”
黄放奇道:“看出来了啊,漂亮。”
“……”
“我不是说这个。她刚才气得要命的时候,身上散发出强烈的香气,不,杀气,她手里的那把剑似乎感应到了,隐隐像是要活过来一样,绝非凡物。”
“你是说,封月?”
“嗯,她可能就是方绪。”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那少女居然从木屋里出来了,虽然面无表情,但猜测出她可能是方绪之后,想必定是顺利过关了。文白首整整衣裳道:“该我了”,便迈步走了进去,这一进去的时间比方绪稍长,也只小半柱香左右。黄放迎上关切道:“怎么样?”文白首拍拍他肩膀微笑道:“可以了。那长老不简单,你可别托大。”黄放笑骂:“娘的,连你俩都行了,我怎么可能不行,放心。”这便信心满满地掀开厚厚的门帘,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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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空无一物,只有顶上几个气窗透入光亮,一个黑衣老者席地端坐屋子中央,黄放走上前去刚要打招呼,却狠狠吓了一跳:老者脸色青灰、枯瘦如柴、低头不语,而他的左手袖子空空荡荡,显是没了,整个人僵硬不动,直如一具尸体无异。黄放心头暗骂,难道文白首这家伙不知轻重,伤了这老头,便踏前一步叫道:“老人家,你没事吧。”瘦老者终于缓缓抬头,气若游丝道:“请报上家门。”黄放稍稍心安,抱拳道:“我叫黄放,逍遥门下弟子。”瘦老者又问:“准备好了吗?”黄放犹豫道:“我是准备好了,可老人家你……”瘦老者打断道:“好。”一字未落,黄放只觉眼前一花,也不见那瘦老者有什么起身发力的动作,就这么一瞬间闪到身前,一只干瘦无比的手爪直直抓向自己的左肩。
黄放来不及讶异这鱼干一样的老头怎会敏捷至此,便手腕一抖、羚羊出鞘,闪电般划向瘦老者的手爪,虽然没有击中,而是直直插进了屋顶,却也使得瘦老者身形一滞,让他得以后退半步躲过一抓。瘦老者着实快极,还不等黄放站稳便又欺近身前,变爪为啄,点向他的右颈,黄放知道再退一步便要撞上墙壁,更要命的是如给这老头占尽上风,自己未必能撑得过十招,这便咬牙站定,挺起剑鞘刺向他的小腹,索性拼个玉石俱焚。瘦老者果然变招,手臂竟如一根鞭子般甩回,卷向剑鞘,也不知把骨头藏了哪儿去。黄放算准他会回救,一招“不成方圆”,剑鞘变换不定地缠向瘦老者的咽喉。瘦老者面露惊疑之色,手上却丝毫不停,瞬间由至柔变为至刚,拳头如开山大斧般缓缓砸下,每一拳竟然都正好砸在剑鞘上,力道雄浑之极,震得黄放半边身子发麻,几乎抓不稳剑鞘,剑势自然也慢了下来。
也亏得黄放并非拘泥招数之人,当即松开剑鞘,同时弯腰后仰,左足撑地,右足脚尖往前一点,剑鞘继续射向瘦老者的咽喉,瘦老者右臂一抡,犹如一面铁盾挡落剑鞘,黄放却终于博得这一间隙,双手着地力撑,头下脚上越过瘦老者,双脚夹出插在屋顶羚羊,一个锦鲤翻身,双手拍实屋顶,以双脚夹剑,第一次抢得进攻主动,奇的是,这双脚使的仍是“不成方圆”!
对于这样古怪的招式,瘦老者不觉丝毫滑稽,而是凝神以待,等到幻化不定的剑圈杀至眼前,这才猛然出手,以漫天花雨的暗器手法一一点向剑尖,犹如孔雀开屏般的华丽,破了这毒蛇吐信般的诡异。黄放放开双脚,凌空后翻一丈,单手捞住被弹回的羚羊,刚一着地便足尖轻点,再次冲向瘦老者,使的又是那招“不成方圆”,但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过去的“不成方圆”纯是以手腕或者脚腕的抖动,而眼下一击则是手腕不动,将内力注入剑身,以此控制长剑抖动的轨迹和力度,这却是融入了文白首所授的红芒剑气了。
瘦老者第三次面对“不成方圆”,却眼见其脱胎换骨:剑身抖动幅度极小,甚至难以用肉眼察觉,却给人四面八方皆是剑影、不知从何抵挡的颓丧之感。瘦老者只好以静制动,待长剑即将触身的瞬间,忽尔原地弹起,凌空单掌成刀,便要当头劈下时,一个令他始料未及的情况发生了:黄放像早已料到他会在此时此刻到达这个位置,长剑正巧斜斜挑起,如果他照着现在的姿势沉身、出掌,必先将自己串在剑上。
其实这个变化并非黄放所事先设计,而是他在使出“不成方圆”时,忽然发现自己贯于羚羊的内力,竟能感应瘦老者因肌肉细微牵动而暴露的“身意”,于是剑随意动,抢到了这个恰到好处的位置。
虽然心神大乱,瘦老者几十年的临战经验岂是小可?这便在半空中匪夷所思地凝住身子,同时生生扭转手刀,劈向挑腹而来的长剑。黄放深知羚羊乃普通生铁锻造,而自己的内力还没强大到可以护住它的地步,所以绝没有在一掌之下还保得完好的可能,不得不缩回羚羊、后跃一丈,错过了好不容易抢回的优势。正当他要挺剑再战时,却见瘦老者慢悠悠地坐回屋子中间,低下头去,又恢复了那副干尸模样。
黄放奇道:“老人家,还有三招。”
瘦老者低声道:“如果你手中是一把好剑,我已经败了。那三招,不使也罢。”语气中颇有赞赏之意。
黄放其实内心颇爽,对自己刚刚的表现也颇为得意,但嘴上还是收住了:“老人家你让着我,我怎么会不知道?如果你连袖子也一起使上,嘿嘿,我可能就有点吃力了。”
瘦老者居然露出了笑意:“有这份眼光,就足以去试试。”
黄放拾起剑鞘,将羚羊插回其中,傲然道:“老人家,刚刚你说如果我拿的是好剑,你便败了。我可要跟你说一下,这把剑在我手中,就是一把好剑,它叫做羚羊,你以后一定会在江湖中听到这个名字。”
瘦老者点头笑道:“不枉费我们这些老朽又等了二十年。”说完从衣袍中取出一块黑木牌抛给黄放,便不再言语。
黄放接过放进怀里,深知这场电光石火般的试炼,对于他的意义远不止一场资格赛,这便朝瘦老者深鞠一躬,转身离开,就在手指触到门帘时,心中一动,回头问道:“老人家,我和刚刚那个蒙面人比起来,谁更厉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