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易尘睡得昏天暗地。无数个梦,如幽深的海水,也不知在其中沉溺了多少个世纪。
“易尘,易尘……”
易尘极其疲惫地睁开眼,只见贺离在床前不停地呼唤。
“呃,你来了……”
“嗯,快起床了,时候不早了。”
“几点了?”
“下午六点。”
“什么!”
易尘“腾”地坐起身来,再次确认了一下时间。
“糟了糟了,耽误大事了!”易尘神色惊慌。
“别急,二爷晚上八点才开始入葬。”
“那杜文彦呢?”
“我重新给他上了一层霜,已经不是很痛苦了。”
易尘的情绪稳定了很多,他犹豫了片刻,接着问:“那……阿桃呢?”
“她在外面。”
“她看起来还好吗?”
“你放心好了,她没生我们的气!”
“那就好了……”易尘笑笑,“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洗个澡,换件衣服。”
“嗯!”
……
算起来,易尘已经三天没有洗澡了。炎炎夏日中,经历了这么多事,身上已经粘得不成样子。不过就是再狼狈,他的英朗气质也似乎也丝毫未减。
易尘脱下衣服,一股腥臭之气扑鼻而来。
“真是晦气!”
他跳进浴桶中,将身子彻彻底底洗了个遍。
此时,残阳如血,所见之处一片赤红……
易尘擦干身子,换上一件白色衬衫,将刘海理了个顺。他剑眉倒竖,目光如炬,整个人焕发出原有的光彩。
“八仙入座,故人同餐!”
听门外一声吆喝,易尘急忙赶了出去。
坝子上两桌饭菜已经摆好,其中一桌围坐了八个彪头大汉,孙老头,阿桃,杜文彦,大司仪胖墩叔还有阿桃的大伯坐在另一桌。
“坐下吧,吃些饭,送二爷最后一程。”贺离道。
桌上的饭菜不是什么美食——两三个荤菜外加四五个清水素菜,无杯无盏,显得很寒碜。
桌上几人一言不发,表情有些凝重。杜文彦垂着右手,动不了筷子。
气氛有些尴尬……
“开整!”邻桌“八仙”中的一人喊到。
随后“八仙”就开始埋头吃饭。
“行了,我们也吃吧。”孙老头拿起碗筷,毫不客气地动起手来。
几人见状,也开始夹菜……
易尘腹空已久,肚子饿得生疼,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阵狼吞虎咽。
贺离吃得斯文,边吃还给杜文彦喂饭。
就这样,一顿晚餐在“叮铃叮铃”的碗筷声中匆匆结束……
不论如何,二爷家都显得极其安静,好像谁都不愿意多说一句话,气氛沉闷得让人不适。
其实这是有原因的——
二爷不是自然死亡,所以没有人来闹丧,送葬的人能少则少,吃的也只是粗茶淡饭。“八仙”是抬棺夫的一种别称。一人下葬,八仙相送。像今日这种情况,二爷家的人已经是很多了。在龙庄,极少有人家在下葬日摆了两桌饭菜的,有的孤家寡人,甚至在死去之后,家中就聚了八仙几人,他们自带饭菜,围在一起吃了,接着在夜里将死人葬了便是。
龙庄人在下葬一事上,不搞大排场,一切从简。总的来说,就是图个清静,图个干脆利落。这是符合龙庄人勤俭朴实的家族精神的。
不过,龙庄人在祭祀上可是毫不吝啬的。在不久的祭祖节上,其排场之大足以令人咋舌。
饭后,每个人都很有默契地保持安静。三十只眼睛齐齐盯着天空,只等待黑夜完全到来。
易尘的手机铃声在这时响了起来……
他划开屏幕——苏夕打开的,归属地居然是德国慕尼黑。
可是不知怎的,易尘的心里平生一股不快,于是他挂了电话,按下关机键……
“好了,开路!”一个抬棺夫喊到。
易尘挽起袖子,正准备抬起扛子……
“你别碰,抬棺材是我们的事!”一个又黑又壮的抬棺夫走了过来。
“为什么?”易尘不解。
“外家人抬,压天运的,况且还是技术活。”
“是的,小伙子,你就站边上,送送就好。”
“哦……”易尘只好作罢。
“你们记住,路上千万不能停歇,边走便洒香灰,招魂的!”领头抬棺夫道。
众人点头回应。
说走就走,八个抬棺夫果断抬起棺材,一边四个,前后四人抬着扛子,扛子上的麻绳绷得老直;中间四人用肩扛着棺材的边缘。一口实木重棺缓缓升起,几人感到吃力,不由得闷哼起来。
“哎哟喂,这棺材怎么这么重!”
“是嘞,重得要死喽!”
“还走?”
“走!”
八个抬棺夫一起发力,抬着棺材,颤颤巍巍地走出家门。
“文彦,你留下,等我回来,就去给你取药引子。”易尘扶住杜文彦的肩。
“这个……”杜文彦有些为难。
“行了,就这样!”易尘语气坚决。
“那……好吧。”
“我不去了!”阿桃道。
易尘迟疑了一下,随后说:“也行,你们俩在家等着我们。”
“好!”说着阿桃便回屋去了。
……
几个抬棺夫走在通往后山墓地的路上,异常吃力,不多时便汗流浃背。
“嘿嚯,嘿嚯……”
他们有节奏地鼓着劲。
大司仪领头,贺离和易尘走在八人后面,边走边洒香灰。孙老头同阿桃大伯走在一旁,一路无言。
“哎哟,大牛哇,今天这棺材不对劲啊,这么感觉越来越沉啊!”走在最后的高个挑夫道。
“妈个巴子,是沉!”黑壮挑夫应到?
……
几个抬棺夫细声抱怨起来,可是由于中途不能停下的死规矩,他们硬是没松一口气。
胖墩叔走在前面,虽然感觉后面有状况,却始终没有回头。他摇着铜铃铛,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苗话。
“几位小哥,需不需要搭把手啊?”孙老头道。
“不用不用,我们走快点,到了墓地就好!”
说着,几个抬棺夫加快了脚步,可是再快,一行人的速度也不过相当于蹒跚的老年人一般。
本来几十分钟的路程,在今晚,却要走上一个多小时。
时间,成了最折磨抬棺夫的东西。
半个小时过去了,一行人却连一半路程都没走完。
“大牛哇,我快不行了喂!”高个挑夫喊到。
“万万不能停下,不然香灰一乱,这魂儿就飘走了嘞!”接着黑壮挑夫喊了一嗓子,“山神爷爷诶,托你点神力可行哇?”
声音在山谷中回荡,什么也没发生。八个抬棺夫喘着粗气,似乎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二爷啊,你今天个是怎么了哇!!!”
接着高个挑夫脚一软,险些没跪到地上。
“大牛……我……扛不动了喂,这棺材有点不对劲啊!”
八个抬棺夫开始打起晃来,东挪几步,西挪几步。他们脖子胀得通红,似乎连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易尘眼见悲剧就要发生,急忙跑上前去,可是已经晚了……
“二爷,阿宽对不住你嘞!!!”
话还没说完,高个挑夫双脚一软,便滚到了一旁的阴沟里。
“啊!”
一个角失去支撑,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其他几个支点瞬间崩塌了……
随着吱嘎一声,棺材开始坠落,几个抬棺夫连忙抽身躲开,可是棺材尾部的抬棺夫躲闪不及。“嘭”地一声巨响,他的腿被棺材砸个稀烂。
“啊!”
似曾相识的惨叫再一次在后山响起。
胖墩叔背心一凉,被吓得呕吐起来。
“不能,不能停下啊……”名叫“大牛”的抬棺夫瘫软在地上,直直指着棺材。
“重成这样?”孙老头大喊。
“骗你不成!”大牛怒道。
“先救人呐!”阿桃大伯喊。
“嘿!”孙老头极为懊恼地唾了一声,随后跑向棺材,双手夹住棺材头部,再一扬,整个棺材就被掀到空中。
咚!
棺材砸到孙老头肩头,孙老头脚一沉,也险些没站得住。
易尘一惊,连忙将受伤的抬棺夫拖到一旁。
“唔……确实沉,沉得有些离谱!”孙老头调整了一下姿势。
突然,棺材一下子加重数十倍,犹如数千吨铁块一样压向孙老头。
咔嚓!
水泥路居然被孙老头的脚压出两个窟窿。
“果然有端倪!”
说着孙老头双臂使劲一合,脚下生出气浪,将地面推出一个大坑。
啪!
棺材瞬间爆裂成无数木片。
一块粘着尸水的白布落下,孙老头跳开原地,警惕地猫下身子。
所见之处,哪里还有二爷的尸体,有的只是一团悬浮的细沙。
细沙在挨个在众人极速飘过,除了易尘,贺离,孙老头三人,其余人悉数晕了过去。
“鬼王!”三人立刻反应过来。
“哈哈哈哈……”空中传来阴冷的笑。
易尘异常愤怒,一股热血冲上天灵盖,差点没晕过去。
“二爷呢……”他气得直打颤。
“祖先,他是你的后人啊,你怎么下得了手!”贺离也愤怒了。
“后人?既是后人,死后重新融入祖先之体内,岂不是理所应当?嗯?”鬼王语气无比嚣张。
“畜牲!”
易尘朝沙团射出一道火柱……当然,对于鬼王来说没什么意义——沙团散开片刻,随后又聚拢在一起。
“说,你想干什么?”孙老头淡定地问。
“无以奉告!然……经一夜观察,尔等人中有一恶人,劝尔等小心为上,哈哈哈哈……”
“把话说清楚,你有什么目的!”易尘气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终有一日,尔等可知!”鬼王飞走之际,留下一句话,“‘二爷’之尸身,吾已葬之于吾墓,尔等大可安心。且墓地内之战迹,吾已修善……”
语落,沙团消失在夜色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