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七一年夏天的一个下午马经夫兴冲冲地来到阳平四中体育教研室，这个比普通人高出很多的大男孩立刻引起教研室主任刘克的兴趣。
“一米八三？倒是听你爸说你个头不矮，可没想到会这么高。”虽说中等身材的刘克今年才三十出头但已开始谢顶，两只有点儿泛黄的眼球使人一看就知道他精于算计。“小夫，你今年十几，是哪年生人？”
“一九五六年五月二日出生，今年十五周岁。”
刘克指着墙边的长凳说：“你坐下，咱爷儿俩详细唠唠。”
马经夫仍然直挺挺地站在那儿，谦恭地说：“谢谢刘叔，我不累。”
刘克故作生气地说：“今后我说坐你就得赶紧坐下，我说站你就应该直溜站着。咋的，难道你爸爸没告诉你从现在起一切都得听从我的指挥吗？”
“是，我爸交待了。”说完马经夫规规矩矩地面向刘老师坐下。
“这就对了，和我在一块儿你用不着拘束。”说完刘克掏出烟来吸着。
马经夫依旧直挺挺地坐着，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刘老师。
“不瞒你说我曾得到过你爸爸的帮助，我对你爸爸妈妈都非常尊重。既然你父母把你交给我了，我肯定会对你负责到底。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那就是你必须得按照我的话做。小夫，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马经夫刷地站起来，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明白了。”
“坐着说。以后你在我面前用不着这么拘束，我是搞体育的不讲究这套繁文缛节。对了，听说你文化课落下不少，要是愿意从头学起过几天新生入学我把你安排到一年级，要是不愿意我就给你在二年级找个好班。”
“我不想降级，还是上二年级好了。”
“行，那就按你的心意办。小夫，你的身体条件不错，等我和学校研究一下尽量争取把你当作重点体育苗子培养。只要你肯吃苦我再多下下功夫，凭你的身体条件将来上专业队应该问题不大。”
马经夫听说自己将来有可能上专业队立刻兴奋起来。“刘叔，听说搞专业的都得从小培养，我都这么大了还能行吗？”
刘克洋洋自得地笑了：“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从省体工队下来的。小夫，只要你肯努力、肯吃苦，我敢保证将来你能上省队。”
马经夫听对方打保票能把自己送进省队非常兴奋，连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给刘老师行了个礼，起身后由衷地感谢道：“谢谢刘叔！”
刘克也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嘱咐道：“小夫，你想着点儿，就咱爷儿俩在一块时你叫什么都行，有外人时可千万别这么叫。”
马经夫会心地点点头。“我懂，请老师放心。”
刘克走过去拍拍马经夫的肩膀头，用有些暧昧的语气说：“小夫，我听说你挺能打仗？还听说你有一帮小哥们儿？”
“这……”马经夫在感到意外的同时觉得有几分尴尬。
“什么这个那个的，你小子用不着跟我打马虎眼。小夫，不瞒你说，我跟你爸一样也很讲究江湖义气。坦白说我年青时也爱打抱不平，虽说我没练过什么功夫但身手还算灵活。嗯——这么说吧，在一般情况下三两个人根本靠不了我身边……”刘克眉飞色舞地吹嘘着。
刘克的话倒是一下子拉近师生之间的距离，不过这种自白确实有损长者的尊严。马经夫在表面上仍然毕恭毕敬地听刘老师倾诉那些自认为值得炫耀的往事，但他心里对这位前辈的尊敬一下子淡了许多。
一周后马经夫成为四中的学生并在报到当天加盟了校排球队，这个野心勃勃的大男孩希望自己能早日以优异的成绩洗刷在三中蒙受的耻辱。
马经夫的加盟给早想争夺一届市中学生排球冠军的刘克带来希望，这位从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体育教员每天吃过午饭就领着校排球队练球。一开始从没接触过排球的马经夫和同班同学白世荣被安排在场外练基本功，几天后这对进步神速的搭档便正式上场。想在体育方面搞出名堂的马经夫全身心投入艰苦的训练中，他练起球来那股废寝忘食的劲头带动了整个球队的训练热情。刘克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被马经夫身上这股超人的韧劲儿所折服。刘克隐隐约约觉得这个既重感情又有抱负的学生将会给自己带来好运，他决定把更多精力投放在这个自己十分喜欢的弟子身上。
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后来居上的马经夫成为三中男子排球队的绝对主力，但这个信奉江湖义气的大男孩并没按父母的要求跟过去的朋友断绝来往。
这天中午四中排球场上男女两个队打比赛，刘克坐在裁判椅子上指挥，很多学生在球场外观看比赛。
“把一传接好。对，组织好二传。唉——这球传到哪儿去了？王桂兰救球。别慌，把球直接垫过去。男队注意接好一传。好，白世荣把二传组织起来。马经夫扣球。”刘克不停地喊叫着，他那泛黄的小眼珠瞪得溜圆。
“啪！”马经夫在网前直接把球扣死，随后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好球！”随着刘老师的叫好声在场外观看的同学们拼命地鼓起掌来。
老师的夸奖和同学们的掌声使马经夫非常感动。忆昔抚今，马经夫暗下决心：我一定刻苦练球，争取上省队，上国家队。
“咦？马经夫，刚才你是用哪只手扣的球？”说着刘克下了裁判椅。
马经夫被老师问得有些发毛，他先伸伸右手又瞅瞅左手有些不知所措。
刘克异常和蔼地问：“你好好想想，是不是用左手扣的？”
“对，是用的左手扣的……”场内外许多同学七嘴八舌地予以证实。
刘克挥手示意白世荣靠边，然后招手让帮助捡球的同学把球抛给他。刘克接过球对马经夫命令道：“来，我给你传球，你给我用左手扣。”
马经夫俯身准备起跳扣球。
刘克精确地把球传到四号位上方，马经夫助跑两步屈体跃起扣球。“噗”的一声球飞向界外，马经夫落地后不好意思地看着老师。
刘克鼓励道：“别紧张，再来。”说完又把球传向四号位，马经夫再次跃起。“啪！”球被马经夫扣在三米线内，同学们鼓起掌来。
刘克的眼睛里闪射出异样的光彩，旋即故作平静地说：“马经夫，这回你觉得哪只手的位置合适就用哪只手扣，你给我放开打。”说完继续传球。
马经夫不断地跃起左右开弓地扣球，师徒俩配合得越来越默契，球扣得越来越好，同学们不时地鼓掌叫好。
刘克眉开眼笑地停下来，兴奋难抑地说：“行了，今天就练到这儿，收队。”说完刘克转身就往教学楼走，马经夫和其他队员张罗着收球。
刘克坐在体育教研室里思索着。中国从开展排球运动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主攻手扣球的质量能左右手一样呢！哼哼！你拦左手他用右手，你拦右手他用左手，你拦直线他打斜线，这球还有个拦？嗯，这小子要是能再长高那么几公分上国家队也不是没有可能，看来这宝还真让我押对了。
敲门声打断刘克的思路，随着“进来”的应答声马经夫走了进来。
有备而来的马经夫坐下后笑嘻嘻地看着刘老师。
刘克被马经夫笑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发问道：“你有事儿吧？”
马经夫故弄玄虚地问道：“刘叔，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吃鱼？”
刘克闻言催促道：“小夫，你就别卖关子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有个朋友在黄县看水库，哪年我都去取鱼，可回来还不敢往家里拿只好都送人了。昨天那个朋友捎信说这几天出鱼，我正琢磨去是不去呢！”
刘克口不择言地说：“去去去，我最爱吃鱼，有多少全弄回来我不怕多。小夫，今后有这种事儿你千万别乱给，再说，事后人家也不一定真领情。”
“去倒行，我也不担心背不动几十斤鱼，可在外过夜我妈未必能答应。”
“这好办，我跟你妈说你是替我去外地办点事儿。”说到这儿刘克眼珠一转有点儿不放心地问：“小夫，你不会是要去干什么别的事儿吧？”
“你就放心吧！”马经夫清楚对方为表示对自己负责才不得不有此一问，对老师的尊重又打了几分折扣，他决定今后多给些好处把老师当作挡箭牌。
“小夫，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刘克巴不得马经夫立刻就把鱼拿回来自己全家老少好狠狠地吃上它一顿。
“一会儿就走，两点钟的火车。明晚回来我直接把鱼送到你家。”
刘克这才想起该在学生面前保持应有的尊严，因而板着面孔说道：“小夫，在外边绝不能惹事儿，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另外，今后再去外地取鱼或者其它东西一定要事先跟我说，你可别在家里打我的冒支，要不然咱爷儿俩整两岔去你可别埋怨我。”
马经夫微笑着说：“刘叔，你放心，我啥事儿都不会瞒着你的。你说过，咱们爷儿俩既是师徒又是朋友，我能瞒着你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