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六八年二月三日，星期六，农历正月初五。按照中国人的传统习俗初五这天是财神的生日应该包饺子送穷，俗称破五。可当时大多数人连粗茶淡饭都吃不饱，大年三十能吃上一顿白面饺子就算不错的人家了。今晚张霞照常焖了一锅高粱米干饭，为增加过节的喜庆气氛还特意在土豆萝卜条汤里加了一小把虾皮子以提升汤的味道。与此同时，张霞像平时那样给丈夫焖了一小锅大米饭炒了一盘葱爆肉。
全家人围着炕桌吃饭，张霞领着几个孩子大口喝着热气腾腾的土豆萝卜条汤就高粱米饭，马骅则边看小说边吃大米饭葱爆肉。
张霞见大女儿跟大儿子埋头吃老儿子则一个劲儿地溜那盘葱爆肉忍不住开口说道：“老马，今天破五还算过年，就让经天跟你吃点儿葱爆肉吧！唉！这孩子从小就营养不良，你看都瘦成啥样了。”
马经天闻言心里一阵窃喜，尽管竭力克制不争气的口水还是流了出来。
马骅抬头上下打量了老儿子一眼，而后语气冷淡地说：“经天，你妈说你营养不良，从现在起你就跟我吃小锅吧！”
马经天被父亲的口吻吓了一大跳，忙辩解道：“我可不吃，我们小孩吃的日子在后头呢！”说到这儿转向母亲气呼呼地质问道：“妈，我啥时说我营养不良了？你想坑我咋的？”说罢马经天把脸儿别了过去继续吃饭。
“就是，你们小孩吃的日子在后头呢！再说了，我倒不是差那口吃的，我是想让你们从小就养成孝敬父母的习惯。”说完马骅继续低头看书吃饭。
唉——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跟不上哪能行。可现在就是这么一种经济状况，一个人一个月才供应一斤大米，老马有胃溃疡吃不了粗粮，孩子们也只能瞪眼在边上瞅着。想到这儿张霞情不自禁地吁了一口长气。
马经夫一口气儿吃了四二大碗高粱米干饭两碗土豆萝卜条汤仍然意犹未尽，他正地准备再添些饭菜时猛然听到窗外响起猫叫声便放下碗筷。
张霞听到那几声瘆人的猫啼顿时把警觉的目光投向马经夫。张霞敏锐地意识到这肯定是大儿子哪个玩伴搞的把戏，当她看到大儿子闻声放下碗筷立刻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放在平日张霞会毫不客气地戳穿大儿子的花招，可打孩子没轻没重的丈夫在家又不能不有所顾忌，否则孩子有可能会被打得皮开肉绽。张霞思索着说：“小夫，你怎么不吃了？你不是说今天破五放量吃顿饱饭嘛，你就再来两碗饭一碗汤吧！小夫，我知道平时你总也吃不饱，今天还算过年你就敞开吃吧，妈再给你点儿辣椒油。”
马经夫知道母亲由于担心自己受到父亲的责罚不至于把事说破，也就不慌不忙地说：“妈，我都撑得快要动弹不了了，不用说往汤里加点儿辣椒油，就算是加一勺荤油我也吃不下去了。”
“是——吗？”张霞明知大儿子是在撒谎因而说话故意拖着长音。
“喵——喵！”一阵急促的猫叫声骤然由窗外传进来，马经夫见母亲以及姐姐弟弟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自己登时冒汗了。
张兴这个王八犊子可真够戗，他要是再叫几声连我爸都得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一会儿见面我非先踢他几脚不可。不行，我得赶紧出去，要不然非得坏事不可。可我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出去我爸备不住会起疑心，我得编个什么理由呢？马经夫不露声色地思索着脱身之计。
马经天方才被母亲那番让他跟着吃点儿葱爆肉的话弄得灰头土脸，此刻见哥哥陷入窘境感到十分惬意，因而看着兄长促狭地说：“哥，这只猫咋这么叫呢？你说它是不是起秧子了？”
马经夫闻言灵机一动，顺着弟弟的话音说道：“是，肯定是咱们对过老李家那只母猫起秧子跑到咱们院找林大娘家那只公猫来了。这只猫真烦人，一起秧子就跑到咱们窗户底下没完没了地叫，我出去把它抓住给老李家送回去。”说罢不等别人开口就穿上棉袄煞有介事地跑了出去……
马经夫听说张兴的叔伯哥哥在三十七中护校队每天可以打枪顿时来了精神，尽管明知弄不好回来时会挨顿胖揍还是跟张兴去了三十七中……
张兴的叔伯二哥张卓戴副眼镜看着像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白面书生。实际上张卓是个近乎冷血的怪物，别看他身材单薄动起手来却绝不含糊。说起来张卓参加武斗比较晚，不过这个后起之秀很快就成为派系里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在张卓身上得到印证，这个视力不好的年轻人练很快成为神枪手并利用打冷枪的方法先后打死三个路人。
张卓见堂弟带着不少吃喝领同学一块来看自己感到很有面子，他把手上那支半自动步枪交给张兴自己则跟几个同学躲在教室里喝起酒来。
张兴得意洋洋地把枪递给马经夫，这小哥俩大模大样地在校园里四处巡逻。虽说把枪搂在怀里没能开枪令马经夫感到有些遗憾但毕竟算是过足了枪瘾，当他想起回家已是午夜时分。
糟糕！光顾高兴忘了时间，都这个时候还没回去家里肯定早就开锅了。马经夫思索着把目光转向张兴，他这才发现张兴靠在教室里墙角睡着了。
马经夫伸手捅咕了张兴一下，可酣睡中的张兴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张兴，快醒醒。张……”喊到这儿马经夫改变了主意。既然已经到了现在这种地步索性走一步算一步，有句古话不是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对，睡觉，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马经夫拿定主意后也就往张兴身边一靠闭上眼睛，这个生性豁达的大男孩很快进入梦乡。
“妈呀！救命！救命啊……”马经夫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惊醒，他见张兴仍在沉睡也就独自起身走出所在教室查看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时已天光大亮，马经夫被眼前看到的情景惊呆了。
啊——张兴他哥要欺负这个女人？！马经夫见张卓将一个妇女按在地上准备施暴愣住了，一时间，这个刚刚十二岁的少年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来这位捡破烂的矮个妇女路过三十七中便从墙窟窿钻了进去，她见一个窗台上放着一件军大衣而且附近没人便起了贪念。
躲在那间教室里解手的张卓见一个捡破烂的女人想偷自己的大衣顿生邪念。这个喝得醉醺醺的小流氓从窗口跳出来扑上去就把矮个妇女按在地上，毫无精神准备的矮个妇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被张卓压在身下。
“救命！快救命啊……”清醒过来的矮个妇女惊叫着、躲闪着，到头来还是被亢奋起来的张卓把裤子扒了下去。
“闭嘴！再喊把嘴给你撕开！”张卓顺手抽了矮个妇女一个耳光而后准备施暴。因手脚不老实曾在类似情况下失过身的矮个妇女绝望地闭上眼睛。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马经夫回过神来一个箭步扑上去。
张卓听到有声忙回过头来，他见是堂弟那个姓马的同学不禁勃然大怒。“你他妈找死咋的？快滚！兔崽子，别耽误老子的好事儿。”
马经夫冷冰冰地命令道：“你放开她！”
张卓被马经夫阴森森的样子吓了一跳，随即不甘示弱地吼道：“不行！谁让这个娘们儿偷我的衣服了，今天老子非教训她不可。”
马经夫见张卓不肯放手抬腿就是一脚，张卓往后一躲顺势躺在地上。
恼羞成怒的张卓先正当了一下被弄歪的眼镜，随后爬起来抽出匣子枪对准马经夫咬牙切齿地吼叫道：“跪下！要不我毙了你！”
马经夫头皮一麻冷汗刷地下来了，这个一向胆大的淘小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而后捏紧拳头毫不示弱地与张卓对峙着。
“哎呀，你小子敢跟我装横？好，我倒要看看谁横得过谁。跪下，再不跪我可真开枪啦！”张卓叫嚣着往前凑了凑把枪口顶在马经夫的脑门上。
一瞬间，平时以胆大闻名的马经夫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矮个妇女见状爬起来就跑却被卡在脚脖子上的裤子绊了一跤，她挣扎着起身提上裤子撒腿就跑，这个吓得魂飞魄散的女人眨眼间跑得无影无踪。
这时张兴满脸惊慌地跑过来。“二哥，你可千万别开枪！二哥，小夫是我最好的朋友，要毙你就枪毙我吧”说着张兴跪在张卓面前。
张卓见堂弟给自己下跪才悻悻地收起匣子枪并顺手把张兴拽起来，尔后看着马经夫用欣赏的口吻说：“想不到你小子还真有胆量。行，是条汉子。”
马经夫闻言也就把脸色缓和下来，直到这会他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虽说此刻的马经夫尚不懂邪不侵正的道理，但这个场面却为他日后处变不惊奠定了坚实基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