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墨为和玉儿吃惊的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老人,藏蓝色长衫,随风微微摆动,花白的头发,消瘦的身材,虽然看不见正面容貌,但是仅从后背就能感觉到一股咄咄逼人的英气。程铁城一击而中,看着史冷云倒飞出去,不过他知道史冷云的功力,这一击虽然看着力道沉重,其实对史冷云并没有太大伤害。躺在地上的史冷云没有耽搁多久,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嘴里疯狂的叫骂:“啊......我日死你个鸟人......啊啊啊。”程铁城听在耳里,心里纳罕,史冷云不至于受伤如此,而且按照东海史家的性格,以阴冷毒辣为主,明面上很少脾气暴躁,不明白为何这名东海史家的第七代弟子暴跳如雷,嘴里脏话如此之多。
虽然看着史冷云叫骂连连,程铁城也并不怠慢,他了解东海史家功夫的阴损,同时因为刚刚使用过分魂术,元气有所消减,更让程铁城用上十二分心神。史冷云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只一会儿的功夫,又恢复到之前阴冷狡诈的表情,仿佛刚才在地上如同泼妇一般叫骂的是另外一个人。史冷云抖抖衣衫,用沙哑的声音对程铁城说:“我知道你游山玩水,逍遥自在,怎会在勒德城这个小地方淌朝廷的浑水。”
“老夫是逍遥惯了,不懂你说的趟浑水是什么意思,这次来勒德城只是应了老友一个嘱咐而已。”程铁城朗声答道。
“屁话,数百年前把我们东海史家逐出矛道山正统,以光明正派自居,其实都是蝇营狗苟的卑鄙小人。”
“是不是小人,自有后人评说,你我只是各随心境所为,你们东海史家到底如何,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今天老夫我不跟你废话,我不挡你的路,但是我要的人我要带走。”
史冷云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你来了,就已经是挡我的路了。”
程铁城换了一个站姿,从自保变为攻击的起手式,“你东海史家辈分杂乱,也就不要怪我欺负小辈了。”说完,刚要起手捻一个字诀,突然发现脚下异样,低头一看,几条蛇已经缠住双脚,正顺着小腿急速向上爬来,口里吐着火红的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程铁城不敢怠慢,手中一个变式,身体周围的枯叶顺身体急速旋转上升,到达头顶的高度后飘然落下,随之落下的还有那几条蛇的碎成几段的尸体。
史冷云没有等程铁城进一步出招,蛇的尸体刚刚落下,蛇身上的黑烟急速散去,瞬间一群不知名的飞虫扑向程铁城,程铁城双手并掌,在身体两边挥舞,看似轻松惬意,但是两掌带出的掌风如丝丝利刃,随细小但是绵延不绝,环绕周身,飞虫不断被斩落,同时黑烟化作细线飞去,飞虫瞬间再次涌来,似乎绵绵不绝。
史冷云站在离程铁城两丈多远的地方,冷冷的看着不停挥掌的程铁城,脸上的麻子点已经消失大半,只有七八个在脸上。史冷云看着似乎已经无暇自顾的程铁城,慢慢走向他,伸手摸向自己的脸,准备给他最后一击,当他低头时,发现地面上的阴影似乎有些不同,别的地方可以看到斑驳的阳光,唯独自己身边这一方,似乎都是茂密的阴影。抬头望去,发现身后一颗杨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弯了树干,高高的树冠整整调转半圈,此时正在自己的头顶,正愣神间,那树冠仿佛一只巨人的手掌,忽然落下,将史冷云压在树下,同时枝叶收紧,将其紧紧缚住。此时,那拉住树干让它弯曲的力量变得消失了,像弹弓一样,弯曲的树干骤然反弹伸直,把史冷云高高的抛向空中。与此同时,围绕在程铁城的飞虫突然失去活力,纷纷落下,一缕缕细细的黑线从飞虫体内射出,急速飞向被抛到空中的史冷云。
当黑线快要到达史冷云身边的时候,又骤然反弹向下,四散开,覆盖这片树林各个地方。史冷云开始从最高点往下落,这时,树林好像被什么东西惊动了,几十只飞雀腾空而起,向上聚集于史冷云身下,想要将他托住。史冷云下降的速度太快,飞雀一下子被他的身形冲开,所有飞雀掉转头,再次来到史冷云的下方,这时史冷云已经调整身姿,以站立的姿态下落,飞雀分成两组,飞于史冷云的脚下。史冷云借助飞雀,缓缓落下,在离地一丈有余的地方,地面上几根笔直的树杈如利剑般向他射来,史冷云一边操纵飞雀躲闪,一边偷眼观瞧程铁城的动作。程铁城的注意力并没有在他身上,而是盘腿坐在地上,手心向上,指尖相对,放于两腿之上。史冷云心里有不祥之感,躲避完树杈的攻击后,手一挥,黑线从飞雀身上直落地面,没有了飞雀,史冷云径直从一丈多高的地方摔落地面,随他一同下落的还有失去生命的十几只飞雀。
史冷云刚刚摔落地面,从地底下陡然钻出几十只老鼠,发疯一般冲向盘腿而坐的程铁城。程铁城也不着急,双手缓缓升起,两掌相对,于胸前虚抱一球,那球中隐约有火光闪现。冲向程铁城的老鼠在距离他几步的地方似乎碰到一堵无形的墙壁,纷纷止步倒地于前,诧异的是体内的黑烟升起并没有急速变成黑线返回史冷云或者去往其它地方,而是顺着老鼠跑动的方向继续向前,直到进入双掌虚抱的球内,此时,球内火光更甚,黑线在球内翻转,传出噼啪爆裂的声响,并伴随轻微惨叫之声。看到此番景象,史冷云狞笑的说:“老匹夫才用此招啊,看来这么多年,功力没有长进。”
程铁城没有搭理他,专心于两掌之间,黑线渐渐化为黑烟,黑烟在球内越来越淡。程铁城手掌位置没变,不过手指屈伸,捻出几个字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史冷云话音未落,地上一团湿土夹杂着枯叶,形成一个拳头模样的形状,从地面形成,狠狠砸向史冷云。史冷云堪堪避过,没等他身形落稳,另一团同样的湿土随之而至,攻击下盘,史冷云一跃避过,落地时,一根碗口大的树干扫向他的头部,史冷云就地一滚,再次避过,随后的几次攻击,史冷云都只是狼狈的在地上翻滚躲避,脸上满是污物,衣衫更是肮脏不堪。
程铁城双手展开,胸前虚抱的球体烟火俱散,化为无形,他轻轻起身,两手依然不断捻着字诀,离他不远处的史冷云还在狼狈的躲避。喘息间,攻击稍微停止,程铁城上前正要说话,不想史冷云抬起头,阴笑着对程铁城说:“你看这是什么?”顺着史冷云的眼神,程铁城看向他的怀里,暗叫不好,原来是刚才斗法时散落的一些小动物的尸体,有碎成几节的蛇,几只老鼠的头,还有一些七零八落的飞雀翅膀。虽然史冷云污泥满脸,但是可以明显看到左眼角边一颗醒目的麻子点。史冷云一头扎进这堆小动物的尸体里,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泥污血污,更加肮脏,但是眼角的麻子点不见了。
程铁城急速后退,一跃攀上身后的一棵树。此时,史冷云怀里突然窜出一条怪物,这怪物长着一条蛇身,身前长着几只老鼠头,从前到后几只飞雀翅膀。那怪物在空中盘旋几下,陡然冲向程铁城。程铁城在几棵树间不停地飞跃绕行,同时随手采摘柔软的树枝。
那怪物飞行时,不停地发出厉声尖叫,扰人心神,程铁城脚下一个拌蒜,从树上跌落下来,还好落地站稳,手里依然拿着采摘的几根树枝,他一面躲避怪物,一边奋力编制手里的树枝。那怪物从树上冲下,程铁城飞腿扫过,正中怪物,谁想蛇一般的怪物随着飞腿的到来,在空中断为两节,两节之间隐约有黑线连接,一脚扫过之后,两节又重新合并在一起,随着翅膀的舞动,继续攻击程铁城。程铁城只是一味躲避,更多注意力放在手里编织的树枝上,那树枝渐渐看出一个人的模样。
怪物再次袭来,程铁城把编制的树枝人偶往空中一扔,双手成掌向怪物挥去,在伶俐掌风攻击下,怪物再次断为几节,每一节都带有一双翅膀,断成几节的怪物在掌风的搅扰下,在空中乱成一团,不过很快又前后连接在一起。与此同时,程铁城扔到半空中的树枝人偶也已落在他的身前,他双手抱住,喊一声:“去。”树枝人偶直直冲向史冷云。史冷云正感叹自己反败为胜,突然一个树枝人偶向自己冲来,更令人惊讶的是,人偶带着程铁城的两只胳膊,史冷云立马明白程铁城用了分魂法,那树枝人偶速度极快,再想躲避时已经来不及,被它从背后抓住,紧紧抱住。
这边的程铁城也不轻松,用分魂法失去双臂后,只能用腿部阻挡怪物的攻击。那怪物蛇身灵动,再加上有几双翅膀助力,几次闪避之后,贴近他的身体,程铁城只好倒地,试图阻挡怪物继续向上,几番挣扎,程铁城和怪物都没有占到上风。被树枝人偶抱住的史冷云几番挣扎也不得逃脱,不仅如此,他发现抱住他的除了附着在树枝人偶上的程铁城的双臂,树枝也慢慢延伸围绕住他。此时树枝人偶两边程铁城的双臂伸开,手掌向内,双手指甲陡然生长,像一把把短剑,突然刺向史冷云两边的太阳穴。
咔嚓一声,两边手掌的指甲相碰,撞出火花,原来被束缚的史冷云突然变得薄的像一张纸,随后卷成一个纸筒,一束火苗从纸筒的末端烧起,瞬间燃烧到头,一缕黑烟散去,整个人消失了。
随着史冷云的消失,程铁城身上的怪物也陡然失去活力,碎为零零散散的好几块,从他身上滑落。本来缚住史冷云的树枝人偶跃向程铁城,在空中树枝散落,落下时两只胳膊分别回到程铁城的身体两侧。程铁城长长舒了一口气,抬眼望去,史冷云确实不见了,关墨为和他身边的那个尼姑也消失了。程铁城又躺回地上,阳光斑驳撒在他身上,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寂静的仿佛所有的生命都消失了。
关墨为和玉儿默默无言,面面相对坐在青冢后面柴房的地上,关墨为还是脏兮兮的,发梢散乱,只有发根处用玉儿僧袍扯下的一条发带依然整齐。玉儿坐在他的对面,披了一件大一号的僧袍,很不合身,一看就是别人剩下给她的。
很明显,两个人都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味过来。
关墨为的记忆已经变得不完整了,回忆好像片段一样,一幅一幅都是以画面出现的。他记得一个黑影一跃而过从背后抓住玉儿,但是高喊“关墨为”,他记得他和玉儿刚刚跑了几步就被那人从背后双双抓住,他记得他们二人滚落在地,眼前一名枯瘦老人的背影,他记得二人的打斗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诡异景象。四散的飞虫会突然有目标的攻击,高大的树干会莫名其妙的弯曲。再然后就是被玉儿带离了那片树林,他回望一眼,一条会飞的长着怪异头部的蛇正在攻击失去双臂的老人身上,另一边,一团树枝缠绕着那名想要至他们于死的得人。
好像唰的一声,中间的记忆空白了,他们就到了青冢,没有走大门,而是从后面一个竹林掩映的墙缝中挤进来,绕行一番,就到了他曾经短暂驻留过的后院柴房。进了柴房,关墨为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膝,低头不语。玉儿从床头的藤条箱子里找了一件僧袍,披在身上然后来到关墨为的对面,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默默的坐下。
半晌,关墨为抬头开口道:“你知道我是谁,是吗?”
玉儿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点点头。
“你是......?”关墨为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问。
玉儿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摇头道:“不,不,我不认识那些人,我不是他们的......?”
玉儿有些语塞,想要表明自己,又怕匆忙中说错什么让关墨为误会,她看着关墨为的表情,他的惊恐渐渐消失,脸上浮现疑惑。
又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关墨为抬头看着玉儿说:“谢谢你救了我。”
玉儿一下子哭了出来,好像一个委屈的孩子,突然听到了一句安慰的话,心内一股热浪涌过,所有的委屈、不满,在这一刻,突然释放出来。对面的关墨为看着突然痛哭的玉儿,并不了解她的过往,只以为刚刚经历了生死关头,一个女孩子骤然的解脱。
他伸出手,抚摸玉儿沾满泪珠的脸庞,替她拭去泪水。玉儿感到一只温柔的手突然抚摸到自己的脸颊,胸中被泪水冲出的沟壑瞬间被温情填满,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担当起关墨为公子如此厚待。她赶紧把泪水擦拭干净,抬起头,含笑温柔的对关墨为说:“你累了吧,我去前面饭厅拿些斋饭给你吃。”
关墨为放下手,也微笑的对玉儿说:“好的,多拿点,我们一起吃。”
玉儿开心的点点头,站起身,把披着的僧袍穿好,这时发现关墨为头上还帮着她布阵时给他绑着的发带,她凑过身要去给他解开。
关墨为拉住她的手说:“干什么?”
玉儿赶紧回答:“公子不要紧张,玉儿只是帮你把刚才的发带解开。”
关墨为把玉儿的手拉到前面说:“这是我的发带,我不让你解,它要一直在我头上。”
玉儿看着嘴角含笑的关墨为,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微微一红,低头含羞道:“随公子意,你少坐片刻,玉儿去前面拿了饭就过来。”
说着准备出门,在门口玉儿突然回头对关墨为说:“这次公子千万不要不辞而别了。”
此时关墨为已经起身,他整整身上的衣服说:“不会了,我已经没地方可去,又不知道有什么危险在等着我,况且,我还有好多话想问你呢。”
玉儿感觉脸上又是涌过一阵热流,她点点头说:“好的,关公子,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正说话间,后院门口传来一阵关墨为熟悉的叫喊声:“玉儿你出来。”是玉儿师姐云翠的粗俗喊声。玉儿赶紧应了一声,打开门,同时回他冲关墨为使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做声,这时云翠明显对着她身后的一个人说:“哎,那个柴房就是玉儿住的地方。”
听到这句话,玉儿和关墨为脸上又露出惊恐的神色。